他急忙用手抓支撑点，谁知手肘磕在梯架上，就听见咔嚓一声……梯架断了。
    从三层楼高的地方摔下去，通常情况下他不会有什么大碍，坏就坏在梁成金一条腿半报废，单用一条腿着地，不骨折也抽筋，他只能在半空生生转向，试图用背部缓冲落地。
    仰面下落的时候，他眼前一花，只见王扬从对面的高处的一片阴影里窜出来，纵身跳到这边的梯子上，十几米的落差就被他轻巧的一个转身化解了，两腿膝弯勾着主梁上的“枝桠”，顺势向下倒挂，伸手拉住梁成金的胳膊，准确无误。
    又一声砰咚，王扬的手电也掉下去了。
    梁成金神智尚未缓过来，他压根不知道王扬是怎么在黑暗里蹦过来抓到他的。
    “梁成金，你又在搞什么！”
    王扬闷哼了一声，梁成金心里也咯噔一声。想也知道，腰上挨了两枪的人还这么用腰劲倒挂着，那伤口……
    想到这里，梁成金的心里顿时无比愧疚。
    教官，我真他妈的以为你被怪兽给吃了啊啊啊啊！
    王扬腰间的伤又裂开了。
    这下钻心的疼痛差点让他眼前一黑。
    不过没了手电之后，他们的眼前的确已经黑了。
    “教官，我没看见你，还以为……”
    梁成金把后半句遇到怪兽给生生咽了下去。
    对于他来说，在这种里外都有自己人把手的安全地方，他实在不了解王扬是怎样突然消失的。
    或者对于这次任务中各种突发状况，梁成金已经被吓出毛病了，才会直觉地在那个时候开了口。
    “我就在上面，只不过在横木的背面。”
    两个人在白立南的帮助下翻身下来，开始交换手里的情报。
    梁成金拿出自己兜里的卡片，就着手电光说，“左侧底层的这些卡片上全是鬼画符，但是往上一点的记录就有一些能看懂了，小白你背的多，看看这是怎么回事？”
    白立南好不容易将两个人都安顿下来，此刻裹紧了身上的衣服，然后仔细看了看卡片上的东西：244，九时二十分（划掉），（锐角图案20）十五时二十分。下面还有一只蝎子。
    白立南看了半天，在对照起梁成金说的那些“鬼画符”后，顿时一副了悟的表情。
    “我知道了，底下的卡片记载着破解的密码。244，难道说的就是那时候的244号溶洞么……”想到这里，白立南猛地记起了什么，喃喃道，“天，这好像是越军的作战命令。”
    梁成金讶然：“越军的命令？”
    “是，244号溶洞我看过，那里是我军当时用来屯兵的，不过以前的资料上记得都很含糊。”
    说着他攀上主梁右侧，找出同一时期的卡片，仔细将两者核对，又看了前后数日的记录，恍然大悟：“看，时间基本吻合。”
    王扬点点头：“我猜测那些难懂的文字是越南军事密码的直接抄录。早期作战时没有对照译本，无法翻译过来，后期有了一些参考，就能破译了，所以上层那些情报是经过破译的。”
    “难怪那些越南特工拼了命地找这些东西，现在中越关系这么紧张，有个破译了他们的密码，记载了他们当年那么多军事机密的东西在这儿，对他们而言无疑是个定时炸弹。曾经特务连也真不容易，搞这么多情报，得花多少人力啊。”
    王扬哼了一声：“没花多少人力，就两个。”
    “两个？”
    王扬环视四周，再次肯定的说道：“这里只有两个人的字迹。也只装得下两个人。”
    梁成金顿时瞠目结舌。
    “看来生命树工程是一个数据库，那时候这里潜伏的人员被敌人俘虏后，为此迫害致死，并背上疑似叛国罪。”
    梁成金的心中翻山倒海。
    叛国。
    曾经多么熟悉的两个字。
    两位把敌我双方都摸得清清楚楚的情报工作者，毕生的心血都洒在了战场上，最终却被逼至死，落得个无功反负罪的下场。
    而他们用生命来创造和守护的东西，在这样一个冷寂的地方埋葬了二十多年……
    怎能不让人扼腕！
    王扬从背上的包里拿出一个盒子，模样和其他的盒子差不多，只是略小一点，也没有贴标签。
    “这是我在最顶端的横木背后找到的，可以说是这里最隐秘的情报了。”
    梁成金猛地咽了口口水。
    辛辛苦苦找到的数据库，里面藏得最深的机密……谁不想知道？
    一张张地看过去，这些卡片上的图形似乎与其他的都不一样。
    梁成金在一旁晕头转向的看了半天，也没能看明白一条信息。
    “头儿，这……”
    梁成金看了王扬一眼，发现对方也是一片迷茫。
    “小白。”
    知道这可能是某种用特殊暗号写成的东西，王扬毫不犹豫的直接交给了白立南。
    他在这里待了一天的时间，对于暗语比他们要熟悉的多。
    白立南接过卡片看了看，又对比了一下其他的暗示密码，不料却无奈的摇摇头。
    “教官，粱连，这是另一套密码写成的，一时半会恐怕破解不开。”
    众人望了望头上的生命树。这个三层多高的躯干上密密麻麻的防螨了各种盒子和卡片。这些都曾是不被人记录的功勋，如今孤零零的躺在这里，他们的主人却只能被淹没在时间的长河里，甚至不为任何人铭记。
    “那就带着走吧。总有一天我们能知道里面的秘密。”
    王扬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在曾经年代堪称奇迹的工程，带着两人重新走了上去。
    走出地洞，外面的阳光和煦而耀眼，几人深深呼出一口气，对着山洞的方向注视了许久。
    这是一份，只有他们知道的荣耀。
    众人花了两天时间来收拾资料。
    密封、分类、搬运，直升机来来回回跑了三趟，才把所有的卡片拖回南温河的指挥部。略作休息，第四趟准备把剩下的伤残病患一并带回去。
    老张挑着两个桶，带着小女儿过来给他们送水，远远地就见四个颓废男人睡得毫无形象。刚处理完那么巨大的信息量，他们全都头晕眼花，半死不活地趴地上。
    小姑娘吧嗒吧嗒跑过去，看他们一个个苟延残喘，心里很是难过，转头问爸爸：“他们要死了吗？”
    老张伸腿踢踢他们，烂泥一样的身体发出不满的呻吟。
    “没事，他们的皮厚着呢，没那么容易死。欣欣，给他们的水壶满上水。”
    “哦。”
    小姑娘认真地把桶里的水灌进水壶里，灌好一壶就送到一具“尸体”旁边，很快她就发现不对劲了，多了两壶水出来。
    “爸爸，那两个叔叔不见了。”
    老张看了远处一眼，对欣欣说道：“没关系，他们一会就会回来的。”
    “是啊，欣欣，别管他们，来给我们倒水呀。”
    一行人回到南温河畔，感觉自己像重获新生了一样，连踩到的狗屎都是可爱的。
    老张的消毒包扎手法还不错，在那么简陋的条件下，愣是没让他们这些人的伤口感染发炎。在当地的医院进行妥善治疗以后，基本都恢复了龙精虎猛的状态。
    这边的医院对山上的蛇毒进行过收集研究，狐狸身上的那毒也没有偏门到哪里去，注射了解毒血清之后，慢慢就好起来，现在已经回复了意识，整天扒在病房窗前嚷着要泡彝族妹妹。
    王扬用私人联系方式拨通了周红军的号码，对他说了这里的情况。并且很清楚的说明了情报的事情。
    周红军对他的行事风格利落赞不绝口，并表示冷锋的酬劳一定如期到帐。
    王扬沉默了许久，最后还是开口说道：“这次的酬劳我可以放弃，但是我有一个请求。”
    “哦，什么请求？”
    “给张三一个功勋。”
    王扬了解过张三的家庭背景。
    老实说，这个人是他曾经筛选出来的，重点谈话的人物之一。
    他的原因不是本人，而是在他的家庭。
    张三的家庭是标准的军人世家，父亲在一次任务中丧生，他身上的荣耀是全家人的骄傲。
    然而现在，他却躺在了这个冰冷的地方。
    他们能够带回去的，只有一坛骨灰。
    “……我想你知道佣军的性质。”
    “我知道。”
    王扬深吸了一口气。
    “但是除了我，基本上没有人再会知道他是冷锋的人。只要您肯承认他的内部调动，一切都不是问题。”
    周红军在电话中沉默了一会，最后还是说道：“其实你还是这样一个人。我答应你。”
    一周后，众人告别二狗和老张，踏上了归途。
    梁成金正在清点行李和人数，数到王扬那边时，愣愣地看着那方小小的盒子，好一会儿才说道：“人都到齐了。”
    众人看着骨灰盒，一路上是难得的沉默。
    但他们心中都明白，张三是死在战场上，死在敌人的枪杆子底下，不管怎么说，都是英勇的，是无愧于英勇二字的战士。
    梁成金也看着那个盒子。
    他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把他人的牺牲归罪到自己的身上。那对他而言太重，对逝者而言太轻了。
    他们不是一个战争的牺牲品，他们是真真正正的英雄。
    他知道自己没有那么伟大，值得一个人放弃生命去挽救。他们之所以愿意去拼命，不是因为要争着抢着为他送死，而仅仅是为了他们自己的信仰。
    因此“对不起”不是在愧疚，而是在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