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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侍疾(五)
    春梅于是恍然。舒妃又道:庆妃养着令贵妃的儿子,容妃和庆妃都不用愁了,所以太后和皇上才将富察家的女儿给了永瑆,魏璎珞就是心里不愿意,看在额娘的份上,也同意了。春梅道:老夫人过世的时候,奴才觉得纳兰夫人对您很好。
    舒妃点点头,道:她是个好人,但儿女婚事这样的大事,她那性子,定不会马虎,而且,纳兰家早不比从前了,不过因着是认的亲。听庆妃说,她和傅恒极其宝贝她家那闺女,比儿子还喜欢呢,太后的意思她不好推拒,便说要常送来和永瑆一处,定是怕这闺女将来不喜欢永瑆,觉得勉强,所以自小培养感情。又将宅子借为女儿嫁妆还给我,真是用心良苦,不愿受恩,但可见对这女儿手笔之大。
    春梅点点头,道:傅小姐长得太好看了,傅恒大人他们可不欢喜她吗!舒妃道:我见她长的有点儿像先皇后娘娘的样子,皇上也这么觉得吧,所以这样疼她,臣家的孩子专门进宫种痘,还是个姑娘,绝无先例。春梅道:嗯,总之啊,都偏了主子您了!皇上对您真是好的!而且主子在这里侍奉太后,太后当然不会不管咱们。舒妃笑看着那边台子上太后赐的西洋铜镀金狮驮规矩表镜两件,甜甜一笑,她来陪伴太后,就是为了永瑆啊。
    舒妃所说的良田万顷,是指纳兰老夫人平分给承宁之妻和璎珞的田产,每人二十余万亩。后来璎珞看见厚厚的那么多本田契的时候也吓了一大跳,纳兰家秉承的还是明相当年的底子,简直令人震惊,越发觉得受之有愧,但已再无法拒绝。
    永琪的庆丰当利润不高,历年都过不了八厘,即不到百分之一。他和胡嘉佳绞尽脑汁,想了各种措施,计议了大半年,在年尾向皇帝提出,允许将其变卖,所得的钱银可借贷给商人,生息比这个利润高的多,可以更好地筹措土尔扈特部东归费用。皇帝大为高兴,说他有眼光有决断,皇帝不过是给他的一个考验,内务府当铺全有同样问题,因如今官私当铺遍地都是,盈利困难,但这铺子是皇子分府给的产业,还是他自己留着,练练手用。接着便将内务府官庄的一大块业务也赐给了永琪,叫他整饬弊病,好好管理。
    果然,和永琪自己预料的一样,当铺是考验。这便是永琪说的,都是胡嘉佳的功劳。给四阿哥永珹的庆瑞当自是同一问题,但永珹得过且过,并未引起重视,皇帝内心里自是对他失望,面上却不表露。
    正好,璎珞也发现纳兰家的田产管理有很多问题,一并叫他和依博尔胡嘉佳去研究拿方案。永琪也和她说教变卖广德当,璎珞告诉他说,一是皇帝赏的不好变卖,二是傅恒作为军机重臣,不便涉及商务,所以那时候开长春|药房,傅恒也知会了皇帝,药房不为盈利。广德当虽然利润也不高,但算是一个皇帝允许富察家获取的商业收入,留着广德当主要不是为了经济利益,而是在商务上有一些人头背景联系等,而且现在普达娃也在里面投资,情况比以前好,而且傅恒和他是为了帮助筹措东归费用。永琪点点头,说自己庆丰当的利润也将全部捐给东归。
    自走私案后,金简多次请永珹叙话,叫他一定要小心谨慎,办差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桑王这等过硬背景,说削爵就削爵,说圈禁就圈禁,皇帝天威难测,即便永珹生为皇子,也绝不能掉以轻心,更不能掉以轻心。
    金家两姐妹都曾贵为皇妃,皆惨淡收场,金家没那个实力,更不想卷入权斗漩涡,只求平安。皇后接连害了金家姐妹,一直以永珹为棋子,居心险恶,若永珹得势,便是她好,若永珹没用了,立刻会抛掉。之前程颢一案,如今的走私大案都和永珹有不同程度的关联,他心里实是惶恐不安,若永珹真有个好歹,金家也要受牵连。但永珹怎知金简的苦心,闻言十分生气,对他道:舅舅,您这是看不起我吗?皇额娘和和亲王说应该力争上游,您却成天泄气!
    金简看着他,问道:皇后要你力争上游?那她自己的儿子呢?永珹不甚明白他话的意思,便道:十二还小。金简摇了摇头,道:四阿哥,有些话臣本不该说,但既然你叫我舅舅,我不得不说,舅舅是怕你白白辛苦一场,只是为他人做嫁衣!永珹道:他人,谁?金简看着他,不说话。永珹道:您是说小十二?
    金简道:四阿哥,舅舅今天和你说的这话大逆不道,你绝不可和任何人提起。舅舅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希望你把皇上交给你的差事办好,你已贵为履亲王,其他的唯有顺其自然,不可强求,也强求不来。没有希望,就不会失望。四阿哥,我们在朝为官的人,固然锦衣玉食,最重要的是身家性命,你做皇子,也是一个道理,且要比我们更加谨慎才好。谨慎行事不是只为自己,还有自己的亲□□儿。四阿哥,你也成亲了,臣这都是肺腑之言,你在皇上面前尤须谨慎。
    永珹听他说了这话,本来就和十二阿哥有心病,心里更加着恼,觉得他在影射自己无子,比不上永琪,又不是皇后的亲生子,动辄便以皇帝来压自己,自此便和金简疏远了。金简也无可奈何,唯有祈愿四阿哥千万不要鲁莽行事,心里深恨皇后和和亲王,觉得他二人双双在利用永珹年少无知。而事实上,那拉氏经常提点要永珹谨慎行事,和金简一样,但永珹对这一点就不在意。
    依博尔觉得永琪有些奇怪,她生双子已过了三个月,按叶天士所说,坐了双月子,且已恢复了窈窕有致,连骑马都开始了又教胡嘉佳骑马,他还是不和她亲热。这日,她和永琪去香山行宫赏春,潘嬷嬷随行,然后分道,由潘嬷嬷送双生子入住畅春园,让太后看重孙子。畅春园自是喜气盎然,欢声笑语。
    香山行宫便是静宜园,皇帝夏秋之际会带妃嫔来此纳凉,多住在勤政殿西边的虚郎斋,在勤政殿和后面的致远斋听政和会见大臣。到了行宫,二人入住致远斋西院的韵琴斋。韵琴斋面阔五间,清新雅致,前面叠石理水,建有池塘,塘里种着睡莲,红斑鲤鱼在浮萍水草中游来游去,池塘对面是听雪轩。韵琴斋由皇帝命名,与池中泉流有关,皇帝曾自题诗云“石是琴之桐,泉是琴之丝。泉石相遇间,琴鸣自所宜”。“桐”指古琴的琴身,桐木可制琴瑟,古代有“伏羲氏削桐为琴”的传说,所以“桐”有时也作为琴瑟的代称。
    明间堂上挂着一幅大画,松石流泉,一个头簪红色鲜花,着浅灰色宽袍大袖的女子对着山溪,在松下抚琴。山石逡染浅绿色,和金谷园里商崎所画山石类似。画名“绿绮”,乃是取自李白诗《听蜀僧浚弹琴》中的琴名“绿绮”。而这香山的景致,确实颇有那首诗中的意境。
    才进屋安顿好,依博尔便叫郑英退下,然后直接问他,永琪支支吾吾。依博尔笑道:原来阿哥是因为有人,已不要我了。永琪立刻道:绝对不是。依博尔又笑:那你到底是为什么?有了儿子就不要娘了?还是筠儿变老了变丑了?永琪道:胡说!……那一日一夜我永远也忘不了。依博尔很是诧异,这都过去多久了,自己都已淡忘了,那天还和胡嘉佳一起感慨,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然后她看着永琪,说道:我明白了,阿哥不用说了。
    永琪见她的神情,一把把她拉过来,抱在怀里,道:不不,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一直坐在你那一头,生了后我抱了宝宝出去。依博尔吁了口气,道:你还是不该进去,下次你再不要进去,所以她们都不让男人进去,是有道理的。永琪见她还是面带戚容,便将她紧紧贴在胸前,道:筠儿,你别胡思乱想,我只是……我只是不想让你再经历那么多痛苦,不要再有下次。依博尔很意外,愣了一下,才道:可以避子,以前我就避子。永琪道:我知道,但那都是因为我,你的不快乐全都是因为我。
    依博尔笑起来,也紧紧地搂着他,道:你这个傻瓜,你才是胡思乱想,我看你对姐姐她们可不是这样,我都不在乎有了身子不好看,又是‘泼皮破落户儿’,不娇贵,额娘也说我皮实,所以大黄小白也皮实,如今抱都抱不动,阿哥担心什么。永琪不说话。
    依博尔还待再劝他安慰他,瞥眼看见永琪眼里受伤的神情,忽然之间,初夜元红,浅黄竹帕,还有如今她挂在腰上的“举案齐眉”玉佩在她眼前掠过,永琪没有挂,因不便让其他人知道……他其实比她敏感,从来都是,也许在这一点上,他像他的皇父。又想起早两年在圆明园洗“哈马姆”时,她曾经隐晦地问容妃和皇帝到底如何,容妃只看着她,笑谑道:有其父必有其子……于是紧紧搂着他,连声说道:阿哥,我不过开开玩笑,我明白,筠儿明白,你对我的心是独一无二的。筠儿没有不快乐!你再不要担心我!
    永琪闭上眼睛,轻声道:谢谢。依博尔摇摇头,笑道:阿哥爱筠儿,筠儿也爱阿哥。我们儿子都生了!他们是阿哥的儿子,爱新觉罗家的孙子,也是筠儿的儿子。你不是想吃筠儿做的饭,明天我就在这里给阿哥做饭!这一夜,两人恩爱情浓,鸳梦重温,都流下了热泪,酸酸楚楚甜甜蜜蜜的热泪。
    第二日,永琪起来的迟了,依博尔已不在房里,宫女上来伺候,说格格去东院大场地舞剑了,格格还说早起作了一首词,请阿哥去看。永琪走到外屋书案边,只见纸上行书气韵鲜润潇洒飘逸,墨香尤在:
    诉衷情
    白玉枝头,忽看蓓蕾。半颗红荔,一枝秾杏。盈盈粉面香肌,银釭里、春工四时。栏边为汝最神伤,却笑灯蛾,学他蝴蝶,照影频飞。万里归来颜愈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试问岭南应不好?珊瑚枕上千行泪,只因思君。筠儿辛巳年阳春。
    后面还信手用朱笔画了三只小肥猪,两只并坐在一起,瞪着大眼睛,咧着大嘴,一个边上写着“大黄”,一个边上写着“小白”。这是筠儿根据太后赐的玉猪,给双生子取的绰号,就他们俩知道。边上一只猪形体偏小,是虚线画的,耳朵上夹着一只小花,眼睛却是眯成一条缝儿,身上还点着斑纹,旁曰:花猪子。纸侧放着“一路连科”臂搁,黄翡绿翠,鲜明可爱。
    永琪不觉失笑。回想昨夜,筠儿说,‘我才不要做福晋,那么多规矩,又必须摆样子,我这样多好,自由自在’,‘阿哥,我真的嫉妒姐姐,所以我一定要再生女宝’……然后他摇头道:哪有这么叫自己女儿的。忽然想起,思君?那年两人在姑苏行宫闹别扭,她写的唐寅的诗便是“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于是欢喜地道:小妒妇!看边上放着茶晶水洗,两只笔搁在沿儿上,半杠水已被墨染,心头满满的温暖:为了所爱之人,难免求全之毁。也从笔筒里拿起一只笔来,蘸黑墨,悬肘在三只小猪后续写道:细草绿汀洲,王孙耐薄游,琴瑟笙簧,深知身在情长在。筠亭。
    香山的第一夜,永琪还是小心翼翼,后面才放开,依博尔又笑他真是和自己陌生了。而她除了做饭,骑马,又画了两幅写生,一幅是青绿山水《翠壁高阁》,一幅是水墨设色《柏山旧家》,画的都是远观之香炉峰,香炉峰乃是香山的最高峰,又叫“鬼见愁”,行宫里的人都啧啧称赞。
    此后,二人每个月都会来住在这里几天,再在回程去畅春园给太后请安。永琪一般请安当日便回王府。依博尔会和两个孩子一起待在畅春园里,再和太后等住几日,才和潘嬷嬷带孩子回家。
    有一次,舒妃母子不在,太后便问她,怎么这么会生,一下生两大胖小子。她立刻跪下道:老祖宗,筠儿知道,您喜欢姑娘,喜欢七格格九格格还有哲哲,只是阿哥还没儿子,就想一下子将男女都生了,又可以偷个懒儿,所以去菩萨面前祷告。可惜,菩萨只满足了我一半的心愿,不让我偷懒儿。刘嬷嬷和熊静如都笑起来。太后笑得合不拢嘴,点着她道:看来啊,你才是紫禁城里最会讨人喜欢的人!依博尔忙叩头道:多谢老祖宗夸奖!
    福隆安成天在马厩狗房鹰房里滚得满身泥,璎珞和珍珠都十分头疼,但傅恒却十分欢喜。其时福隆安未满五岁,傅恒只要有空,便带着他骑马,将他置于身前,一同拉着缰绳,每次他都咯咯直笑,所以他胆子特别大。永琪和福康安到玉京园比试后,他就更是跃跃欲试,小心里各种琢磨。天天吵闹要买小马,傅恒夫妇自然是不允。
    傅恒不在家的时候,是呼林带着他,大小两个十分投契,呼林总叫他“小隆主子”,璎珞知道呼林是因为皇帝这么叫他,也一笑作罢,但不让呼林带他骑马,怕呼林拗不过他。呼林自己的儿子却比福隆安大两岁,学名叫绰勒果,大家都叫他小果儿,所以他除了念书,也成天跟着福隆安淘气,他们两一处骑马遛狗放鹰斗草戏冰,用木偶人对阵打仗,各种挖空心思。他也是叫福隆安“小隆主子”,童音叫起来,煞有介事的特别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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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白诗《听蜀僧浚弹琴》:蜀僧抱绿绮,西下峨嵋峰。为我一挥手,如听万壑松。客心洗流水,余响入霜钟。不觉碧山暮,秋云暗几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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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诉衷情】乃一词牌名,但小说中只取字面意思,并非按其格律,诗词内容更是乱炖/篡改,取其意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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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臂搁】是写字时用来垫臂肘的文房用具,防止手臂沾墨,因古人是从右向左书写,又称腕枕、秘阁,俗称手枕。臂搁的流行始于明代,因宋人写字为席地而坐,一手拿简册,一手悬肘挥写,故不用臂搁,明代为写小楷,手臂也随之贴近书案。明代臂搁多为竹制,因竹片肚壁虚起,不惹字墨,最为适用,清康熙时出现瓷制臂搁,以乾隆时制作最精。臂搁多在反面具雕饰,正反两面都雕饰丰富的臂搁可以竖直放置,用作案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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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使用方法是,悬腕写字前,先置臂搁于桌上,再将手腕放在臂搁的凸状面,为防止手腕在上面滑动,凸状面往往刻有一些浅浮雕装饰,以增加手腕与臂搁凸面之间的摩擦力。因竹片的天然形制正好适于垫臂,因此早期臂搁多以竹片雕制,明清时期出现以象牙片雕刻仿造竹片雕刻的臂搁,以张希黄所制竹刻松风琴韵图臂搁最为著名。清康熙年间还烧制了瓷臂搁。乾隆皇帝爱玉成癖,日用诸物多以美玉制作,玉文房更是风靡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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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茶晶】为有色水晶中一种,茶色沉静,晶体中的丝丝絮纹,或行走之云、或蒸腾之气,有骤有散,清现缥缈,似有若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