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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节
    一直到第三日上,应怀真才叫吉祥带着,便去探望秀儿。
    因秀儿伤重,此刻便在如意的家中厢房歇息休养,这个地方是下人居处,平日里的主子奶奶们从来不到,如意早听闻了,便忙迎出来,应怀真并不在意,被如意领着,便到了内室。
    此刻秀儿已经神智清醒过来,只仍是不能说话罢了,如意方才也先告诉了她姑娘要来探望,此刻见了应怀真到了跟前儿,顿时眼中便涌出泪来,想要说话,又无法做声,于是只是睁着眼看着。
    应怀真望着她,便抬手在秀儿的额头上轻轻抚过,温声说道:“别着急,好生养着,等好了再说。”
    秀儿只是看着她,应怀真微微一笑,便道:“好可怜见儿的,不过人家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觉着一定是这样的,好秀儿,你可不要辜负我的心意呢?”
    秀儿皱了皱眉,泪便顺着眼角斜斜地流了下来,应怀真掏出帕子,轻轻地给她擦去,便又俯身在她耳畔说道:“我知道你如今不能说话,我问你两句,如果我说的对,你便眨一眨眼,若不对,你便眨两下。”
    秀儿听着,就一眨眼。应怀真向着她一笑,便又在耳畔问道:“是谁害死了魏武,又是谁伤了你的呢?可是……这府里的什么人?”
    秀儿听了,双眼猛地睁大,半晌微微一动,果然眨了一下,应怀真见状,心头一沉,正脑中轰乱,却忽然见秀儿又眨了一下,既然是两下,那便“不对”了。
    应怀真定了定神,便又问道:“不是府里的人?你且不用怕,只说实话就是了……这两日我思来想去,总觉着……你现在这样,跟先前那件事有关,究竟是不是?”
    秀儿望着她,满眼的泪,却又轻轻地眨了两下,眨完了,却又摇了摇头,张张嘴道:“是我……不好,姑娘……我、对不……”挣扎着,声音竟是十分嘶哑难听。
    应怀真见她是这个情形,眼圈一红,忙道:“好好,我不问了就是,你也不必再说了。”
    秀儿的嘴唇却仍是哆嗦着,仿佛着急要说什么话,应怀真只好把手轻轻地覆在她的唇上,便道:“好丫头,你且听我的,只管好生养身子……等你好了,我依旧把你要回来,从此之后你便留在我身边儿,哪里也不用去,只陪着我一辈子便是了。”
    秀儿看着她,眼中的泪一涌而出。应怀真向着她微微一笑,道:“我身边儿虽换了丫头,却总不及你,还等着你回去伺候呢……我知道你是最听话的,我如今说的,你可要好生记着?”
    秀儿看了她半晌,终于轻轻地眨了一下眼。
    应怀真一笑,便把手撤了,秀儿望着她,便也泪眼朦胧地向着她笑了一笑。
    且说这一日,张珍又逃学回来,正经过朱雀大街,要到应公府找怀真玩耍,忽然见到有一人骑马翩翩而来,人物风神俊雅,张珍一看,十分倾心,便停了步子,行礼唤道:“郭大人!”
    郭建仪见是他,便翻身下马,也十分亲切地笑道:“是大元宝呢?何必唤我大人,都生疏了,你若是不嫌我大你几岁,便只叫我一声‘哥哥’就是了。”
    张珍听了,果然眉开眼笑,便道:“那我便不客套啦,哥哥是要去哪里呢?”
    郭建仪道:“我才从城外回来,办了点差事……你是要去公府里?”
    张珍便说“是”。
    郭建仪便叫小厮牵着马,只跟着张珍边说边走,道:“前儿我约略听公府里似出了一件人命案子……像是什么飞贼杀了一个下人?”
    张珍本以为他立刻就走,见问,便道:“可不是呢?还伤着了原本伺候怀真的秀儿姐姐,那死了的是她的夫君,两人才成亲不久,真真儿可怜。”
    郭建仪微微点头,道:“年下里毕竟事多,是了,应大人终于回府了,近来我一直不得空见他,你可知道他如何了?”
    张珍早就知道郭建仪年青有为,只是看他的仪容不俗,官职又高,生怕不好相处,因此平日不是很敢亲近,又加上他向应怀真求亲之事,便更隐隐地有几分“芥蒂”。
    不料此刻相见,郭建仪竟十分亲切温和,且又健谈,张珍心里高兴便道:“应伯父可是了不得呢……回来那天上朝面圣,皇上也十分嘉奖。”
    郭建仪笑了笑,道:“可不是呢?说起这个来,当时我也是在朝堂上的,也是亲眼目睹的,许多大臣保荐……只是现在想想,那日我本来想叫住表哥一块儿回府的,只是迟了一步,他竟是随着唐大人去了,后来听闻两个人是去酒楼喝酒了呢?”
    张珍觉着郭建仪仿佛太过亲切了,竟跟自己说这许多话,然而他心性单纯,便并不往别的地方想,只嘿嘿笑道:“是吗?这个我却并不知道,就是那位很了不得的唐三公子?怀真妹妹跟他也熟识……上回他家妹妹成亲,怀真妹妹还亲自去陪了好几天呢。”
    郭建仪便也看着他笑道:“可不正是那位了不得的唐三公子?说起来……你应伯父才回京,有些事儿不免生疏,这位唐侍郎却是个极通透聪明的人,身份又是高贵,他竟然主动请你应伯父喝酒,也是稀罕,也不知是不是有什么要事相商,不过倒是极好不错的……若得了他的指点,必然也是逢凶化吉,前途不可限量呢。——怀真若是知道了这件事,必然也是极高兴。”
    张珍觉着这话甚好,就也连连点头,因听闻怀真必然高兴,心中就暗暗记下。
    两个人走着,眼见便到了岔路口,郭建仪便停下步子,道:“我还另外有事,就不陪你过去了……对了,大元宝,我要拜托你一件事。”
    张珍忙道:“不敢不敢,却是何事?”
    郭建仪道:“你也知道,只因我向怀真求亲之事……我瞧着怀真有些恼了我,你若见了她,且记得不要提跟我说话的事儿呢?免得她还以为我是故意找你如何,不免又多心。”
    张珍听了,虽然意外,却也满口答应,只笑道:“哥哥,你真真儿是个谨慎人……好罢,我只不跟妹妹说罢了。”
    郭建仪才微笑叫他且去,张珍同郭建仪作别,且走且想:“先前并不太清楚,如今看来,郭家哥哥也是个不错之人呢。”一边想一边儿不由回头,却见郭建仪仍站在原地,面色沉静,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张珍一怔之下,便眉开眼笑,向着他挥了挥手,郭建仪也笑着向着他一点头,才翻身上马,自去了。
    ☆、第 114 章
    且说张珍进了府内,便兴冲冲地去找怀真,还没进屋,就听到一阵琴声传来,淙淙叮咚,似显生涩,却也是极好听的。
    张珍一喜,正好见小丫头出来,就问道:“妹妹在家?是在做什么?”
    小丫头笑道:“珍哥儿来了,我们姑娘抚琴呢!”
    张珍听了,喜得越发手舞足蹈,道:“妹妹越发能耐了,竟连这个也会了!可见我来的正是时候,正好也给我听一听长长见识。”
    小丫头见他眉开眼笑,就也忍不住笑起来,就给他打起帘子,一边儿往里头说:“珍哥儿来了!”
    屋里头听见了,那琴声便停了,张珍早窜到里屋,果然见应怀真坐在窗下的那张书桌背后,桌上放着一把半新不旧的琴。
    张珍忙先说:“妹妹安好?……怎么不弹了,我正着急要听呢?”
    应怀真便笑道:“我才重练这个,弹得都不成声调,只自娱自乐罢了,给人听了岂不可笑,幸好你也不太懂这个,若是会听,不知道笑成什么样呢。”
    张珍果然拍掌笑道:“谁说我不会听?我觉着好听,心里头喜欢,那就是最会听的……难道非要说出个弯弯绕绕的道理才算会听的?你只快给我弹,正好给我赶上这个空子,可不放过你的。”
    应怀真见他急切,便也不说别的,只道:“你倒是总有一番歪道理,偏叫人听着又能信服。”说着抿嘴一笑,因为天冷,就又把手搓了一会儿,才又起手,叮叮当当,又弹了一会子。
    张珍在旁边听得,如沐春风,忍不住摇头晃脑,抓耳挠腮,喜悦之情无法言说。
    应怀真停了手,见他是这个情形,一时也觉着好笑,便道:“阿弥陀佛,哪里就这么好听了,瞧你那个模样!倒像是个猴儿。”
    张珍便起身跑到她跟前儿,说道:“妹妹,不是我夸,弹得真真是好,我也听过几次别人弹琴,都不如你这个好,以后我再来,你可再多弹几次给我听呢?”
    应怀真道:“你又听过谁弹琴了?就敢说这话。还说再来……今儿怕又是逃学了?你留神家里头知道了打你。”
    张珍笑道:“又打我做什么,我爷爷也知道我的性子,特说了只读书知道个道理就好了,不用非得去蟾宫折桂,何况我瞧着明年这阵仗,有小绝哥哥春晖哥哥佩大哥他们就罢了,我就是个陪考而已。”说着便哈哈大笑。
    应怀真看着他全无挂心的模样,倒觉着高兴,便道:“你这样说我倒是喜欢,凡事想得开最好了。”
    张珍便又趴在桌子上,催着怀真再给他弹一曲,应怀真道:“我才学了这一个,还不会别的,等学好了,少不得再弹给你听,又着什么急呢。”
    张珍闻言便也罢了,此刻丫鬟们早奉茶上来,张珍喝了两口,忽然想起在路上遇见郭建仪之事,于是便问道:“应伯父近来可好吗?”
    应怀真点了点头,道:“因升了职,近来又更忙了。”说着,便微微地低了头,眉尖微蹙,如有心事。
    张珍见她如此,便笑道:“不用担心,我……听人家说,那跟妹妹极好的唐三公子很照顾应伯父呢,对了,你可知道?当初应伯父被擢升侍郎的那天,唐三公子还特请他喝酒来呢,连我舅舅都说他在京内的人脉极广,纵然应伯父有什么想不到的,有他指点,一定也能顺风顺水,将来必然能当更大的官儿。”
    张珍因想着郭建仪说的话,又不能直说是他说的,就这般说了一番,想让应怀真也高兴高兴。
    应怀真听了,一怔,便问道:“是……刚被擢升侍郎那天,三公子跟爹喝酒了?”
    张珍笑道:“可不是的呢?唐三公子人品不凡,难得的对应伯父青眼有加,真真是好,妹妹你高不高兴?”
    应怀真勉强一笑,道:“的确是极好的。”心中却不由猜道:“那日父亲匆匆从外头回来,才立刻叫了三叔父过去说话,然后就……难道,竟然是唐叔叔跟父亲说了那件事?”
    一时想到小唐笑意温润的模样,微觉一阵迷惘,忽然又想到前世那个“唐毅”的威严仪态,心中却又一凛,寒意自生,转念竟又想:“我怎么……竟忘了这个人是什么本质性情的呢?”
    这一日,应兰风自工部回来,心中有事,缓步徐行,将经过一间院落的时候,忽然心中一动,记得是昔日杨姨娘住着的。
    杨姨娘是应夫人当日给了他的,那时候应兰风还有些年少轻狂,倒也十分喜欢杨姨娘的柔媚温顺,后来因为转了性子,一心科举,便淡了其他,等再中了举,又娶了李贤淑,到了泰州,杨姨娘却留在京内,两下里就更淡了。
    五年后回了京,在杨姨娘上前行礼之时应兰风才记起来还有这样一个人,因跟李贤淑鹣鲽情深,便不曾再亲近杨姨娘,谁知道再一次放出南边儿回来,却已经是阴阳两隔了。
    应兰风心中感慨,便迈步进了院子,将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听到里头隐隐地有说话声音,应兰风忽然记起应蕊还住在这院子里,既然来到,便想着去看一看她,只不知这跟她说话的却又是何人。
    应兰风东张西望,偏不曾看见一个丫头,便自己掀起帘子进了门,才听得说话声越发大了几分,只听是应蕊的声音,说道:“多谢二姨还惦记着我,怪不得素日里太太跟老太君都盛赞二姨贤惠仁慈呢。”
    应兰风一听,才知道里头的是谷晏珂,果然,便听到谷晏珂道:“我倒要再跟老太君说一声,让再给你请个好些儿的大夫……都病了几天了,这样拖下去可怎么得了呢?”
    只听应蕊咳嗽了两声,道:“是我自己的身子不争气罢了,父亲好不容易回来,我却没有办法去请安……真真儿的不孝。”说话间,就有几分哽咽。
    应兰风听到是谷晏珂在里头,本不想进去,不料听到这里,心中便有些不忍,于是就站住脚,先咳嗽了声,才道:“怎么也没有人在?”
    只听里头静了一静,顷刻,却是谷晏珂的丫鬟打起帘子,谷晏珂便从里头走了出来,见了应兰风,含笑盈盈,就低头行礼,口称:“表哥来了。”
    应兰风道:“妹妹怎么也在这里呢?”
    谷晏珂便低眉下去,温声说道:“因前儿大家都在老太君跟前儿,只不见了蕊儿,我又听说她病了,所以特意过来看看,表哥别嫌我多事才好。”
    应兰风便一笑道:“说的什么话,倒是要多谢你竟有这份心意。”
    谷晏珂便也微微一笑,道:“表哥说一个‘谢’字,我倒是惶恐了,当初还不曾深谢表哥相送我们上京……既然来了府中,自然就当是一家人了,何必说谢这样见外呢。”
    应兰风听她话说的亲切动听,便只点了点头,谷晏珂因见应兰风特意而来,便不想打扰他父女两个,只说了两句,便借机告辞而去了。
    应兰风这才到了里屋,却见应蕊已经下了地,正靠着床边呆呆地,见他进来,便忙要行礼,应兰风见她脸色不佳,便上前来将她扶住,问道:“怎么竟病的这样?可请大夫来看了?”
    应蕊便道:“父亲不必担心,已经请了几个大夫了,都说不碍事,只是因病的厉害,连父亲回来了也不曾去请安见面儿,实在心里难安。”
    应兰风点了点头,转头看了一遍,却见这屋里并没什么摆设之物,至于被褥帐幔等,看来也略有些简陋陈旧,不似是个姑娘的闺房所在。
    应兰风微微皱眉,便道:“你的丫鬟呢?我来了半天,怎么一个都没有?”
    应蕊咳嗽了声,说道:“有的,只是方才去厨房里催促熬药了。因此一时也没有回来。”
    应兰风见应蕊虽然大了许多,可比先前却显得瘦了,加上病着,更兼憔悴之意,细细端详一会儿,却并不知要说什么,就只道:“你且好生保重……我改天再来看你。”
    应蕊见他要走,便唤道:“父亲……”语声依依,很是不舍似的,眼睛看着应兰风,双眸中泪光隐隐。
    应兰风一怔,便略停了步子,应蕊凝望着他,半晌,才道:“娘已是不在了,父亲可知道?”
    应兰风听了这句,心中不由地也有几分难过,便说道:“你母亲已经跟我说了。”
    应蕊低下头去,眼中的泪便坠下来,隔了会儿,才说道:“母亲可跟父亲说了……娘是怎么死的?”
    应兰风叹了口气,说道:“也说了。你……不必再多想了。”
    应蕊听到这里,便才又抬起头来,对应兰风道:“我不知父亲是如何说的,但是我知道,娘不是个会下毒谋害别人的性子,父亲好歹也是知道些的。”
    应兰风沉吟片刻,不想再提此事。
    不料应蕊竟又说道:“这些年来,因父亲一直都不在家里,所以这些话,我竟不知该向谁人去说,如今父亲总算是回来了……”说到这里,应蕊便大咳起来,一时竟弯下腰去,浑身发抖,十分可怜。
    应兰风见状,忙过来将她扶住,便道:“行了,你不必说了,横竖以后再说也好……先保养身子要紧。”
    应蕊听了这话,便又流下泪来,抓着应兰风的胳膊,便道:“我这病,眼见已经是十多天了……竟不见好,我只怕……我也将步了娘的后尘,跟着她去了,这些话此刻不说,只怕再也没有机会说了。”
    应兰风听她说的可怜,一时也觉着揪心,便只好道:“年纪轻轻地且胡说什么!……到底是何事这样要紧呢?”
    应蕊按着胸口喘了两口,才含泪便道:“当初,娘得的那燕窝……原本是三房里送的,事发之后我琢磨查探了许久,才知道当时是三少奶奶、因为一事跟二奶奶起了龃龉,所以才特意送燕窝向娘示好,未必不存着气二奶奶的心。”
    应兰风微微一怔,应蕊又咳了两声,继续说道:“当时偏偏因为我不懂事的缘故,得罪了母亲,所以我娘得了这好东西,便要送给二奶奶去,顺势叫我向二奶奶赔礼道歉之意,我当时……很不愿意,叫我娘留下来自己吃,我娘反而斥骂了我一顿,说我任性胡闹,很该听二奶奶的话,我见她着了急,才答应了。”
    应兰风有几分留心,便问道:“那燕窝上为何竟有毒?难道是三房要害你娘?”
    应蕊摇了摇头,道:“并不至于,倘若三奶奶要害我娘,自有一百种法子,何必大费周章的在燕窝上下药?后来……到出了事后,我娘曾叫了我去,她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