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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
    青鸾指着前方悬崖:“你们看,山腰松树上挂着一条弯曲的木条,象是残留的马车车轮,我推测是一家人乘车出行,途径悬崖之上的山路时,马儿受惊冲下山崖,一家人葬身于此,只是既有人前来祭扫,为何不将墓地挪走,倒令人费解。”
    金定与珍珠齐声说有理,南星却一径沉默,青鸾看向他,两手紧攥成拳,手背上青筋暴了起来,额头上渗一层薄汗,紧抿着唇,虽竭力忍着,身子犹微微发颤。
    青鸾对金定与珍珠摆摆手,二人忙忙避得远了,青鸾上前揪一下南星的袖子,唤一声南星,南星回过神,松开了拳头,说声走吧,青鸾跟在他身后,来到山洞口,待要进去,南星顿住脚步,回头望了一眼,他的眸光幽深凄凉,青鸾的目光触到他的,不由又唤一声南星,南星收回目光看着她,扯一下唇角说声无事,侧过身子让青鸾先行。
    山洞中火把簇簇,居中搭两顶帐篷,一顶给青鸾与金定珍珠,另一顶给南星。
    侍卫们各自忙碌,削火把的,磨刀枪的,准备饭菜的,进进出出拣柴禾的,一边忙碌一边欢声笑语,有的在大声唱歌,唱家乡的山水,唱爷娘弟妹,唱心动的姑娘,青鸾听得直笑,突听杜鲲大声道,“火把撤去些,省得火光招来敌人,也别太过喧闹。”
    有侍卫笑道,“副统领,此地荒无人烟的,怎会有敌人,要招也只会招来猛兽。”小伙子们哈哈笑,就听杜鲲道,“是国师的吩咐。”
    外面安静下来,金定削着一枝木棍说道,“那墓地似乎与国师有关,国师刚刚都快哭了。”青鸾嗯一声,“你们可看过了墓碑?上面写了什么?”金定也摇头,“看国师那情形,我就差扑上去抱着安慰了,没注意看。”珍珠擦着匕首道,“我看了,这些日子姑娘教我认字,我眼中任何景物,第一眼就能瞧见字。两个大的坟包,一个写着乌恒之墓,另一个写着须君之墓,很奇怪,这二人难道不是夫妇吗?那个小的坟包更奇怪,没有墓碑。”
    青鸾沉吟道, “乌恒乃是乌孙男子之名,须君是女子之名,至于是不是夫妇,很难说。”金定摆手道,“不管了,过会儿我带几个人打几只野兔烤着吃。”青鸾说声不可,“天已黑透,你如今是侍卫统领,不可率性胡闹。”
    金定哦了一声,怏怏答应,青鸾笑道, “权力意味着责任,权力越大责任越大。”金定耷拉了脑袋,“以为权力越大,越能随心所欲。”珍珠就笑,“凭什么呀?有得就有失。”金定眨着眼,“我再不长进,要跟不上珍珠了。”
    青鸾笑笑,南星明明是殷朝人氏,怎会与乌孙有干系?看到那坟墓后,他为何激动失常?夜里众人歇下,山洞里渐渐安静,偶有侍卫们磨牙声呼噜声隔着帐篷传入,也有梦中呓语的,突然没头没脑嘟囔一句,或者大喊几声,金定与珍珠早已入睡,青鸾透过帐篷的门缝,看到南星帐篷中的灯光依然亮着,正看着,就见帐篷的门被掀开,南星走了出来,悄无声息往山洞外而去。
    银色月光洒在山间,可听到汩汩的流水之声,果真是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青鸾却无心欣赏,悄悄尾随着南星,就见他进到墓地,慢慢矮了身子,一手摩挲着一个墓碑,唤一声师父,又唤一声乳娘,缓缓低了头,渐渐传出压抑的呜咽之声。
    青鸾想要冲过去安慰他,想让他靠着自己哭,竭力忍住了,南星那样骄傲,岂肯让别人瞧见他哭,青鸾安静后退,不发出一丝声音,待到退得远了,转身飞快奔跑,进了山洞一头扎进帐篷之中,趴在地上从门缝里往外看。
    山洞中火把燃尽一团漆黑的时候,南星方归,进了帐篷后寂无声息,青鸾松一口气,待到南星帐篷中灯光熄灭,方朦胧睡去。
    似乎是一合眼的功夫,外面响起各种动静打破了静谧,青鸾睁开眼,金定已神采奕奕打拳,珍珠在一旁蹲着马步,试探着喊一声金定,“这样的姿势极其不雅,我还是学点轻巧的。”金定一摆手,“要学就是这个,不会轻巧的。”
    珍珠为难看着青鸾,青鸾笑笑,“珍珠不用勉强,学你擅长的就是。”珍珠忙忙站直了身子,“金定,不是我不学,是姑娘不许。”
    珍珠过来服侍青鸾梳洗,青鸾低低问道,“早起可看到国师?”珍珠点头,“看到了,国师起得早,在溪边大石上打坐呢。”
    青鸾默然,南星他,一夜未睡吧。梳洗过起身向外,鼻端飘着野菜汤的香味,青鸾走向站在溪边的南星,轻快笑道,“昨夜里可睡得好?”南星看她一眼,眼眸微有些红肿,面上无波无澜,“还好,青鸾呢?”青鸾笑道,“我啊,许是昨日行路疲倦,虽说没睡过山洞帐篷,可头一挨地就睡着了。”
    南星不语,青鸾搓着手道:“对了南星,常言说老僧入定,入定跟睡着差不多吧?出家人打坐参禅,是不是得坐着睡觉啊?”
    “行了。”南星看着她,“出家人也是人。”青鸾嘿嘿陪笑,“我胡乱猜测的。
    南星面无表情,“日日青灯古佛已是清苦,连躺着睡觉也不能够,青鸾未免太过狠心。”说着话忍不住笑笑,“为了逗我笑,装傻是吧?”
    青鸾老实点头说是,南星嗯一声:“用过早饭迅速上路吧。”
    一行人翻山越岭,并非每夜都有运气碰上山洞,山坳间大树上都住过,南星再未提起那座墓地,青鸾有意回避,和南星谈史谈佛经,南星的话越来越少,越来越安静沉默,五日后的凌晨,一行人攀上一座崖头,遥遥可见一条通衢的大道。
    青鸾展颜而笑,“这条路可通往乌孙吧?我们尽快赶路。”南星却命队伍停下,看着她,“青鸾,随我来。”
    南星一直带着她到了崖边,向下一指:“那日傍晚在墓地望见的断崖,便是此处。”
    青鸾探出头去,山崖很深,望不到底,只看到翻滚的云海。南星凝目道:“这样的山崖跌落下去,应是必死无疑。”
    青鸾点头,“是啊。”南星扯一下唇角,却带出一丝苦笑,“可偏偏有人能活下来,该活着的送了性命,早就该死的,安然活到如今。”
    青鸾不敢说话,只揪住他的衣袖让他后退,似乎稍不留神,他就会从崖头纵身跃下,拉着他离得远了,静静望着他,南星猝然别开头去:“青鸾,今日就此别过。”
    青鸾一惊,南星指指那条大道:“这条路通往乌孙国都赤谷城,乌孙边城离此不远,若我猜测无误,符离应该已回到赤谷,就算没有,过不了几日定会回转,殷朝怀王这样的俘虏,他定会带在身边。青鸾到了赤谷城后,可宿昌珠寺,昌珠寺方丈会接待你们,安顿下来后见机行事。”
    青鸾点点头:“此次乌孙之行因我而起,因为我,让南星伤怀往事,是我的错,南星若回去,我心中才安。”
    南星摇头:“面对才能忘却,总要鼓起勇气面对,这些年虽身在异国,却时有噩梦来袭,来过了也坦然了,可彻底放下对红尘俗世的最后一丝眷恋。”
    崖下卷起一阵冷风,吹得人遍体生寒,中原大地此时秋色正好,大昭依然鲜花开放,而乌孙,已是严冬了。
    ☆、43. 符弃
    “青鸾猜得没错,我非殷人,也非大昭人,我乃是乌孙人。”南星看着青鸾,青鸾点头,静静瞧着他。
    山风猎猎,吹在脸上抽打一般,天边乌云聚集,南星避开她的目光,扭头看向山崖下的云海:“我五岁的时候,母亲去世,父亲娶了继母,其时小妹妹尚在襁褓,兄长老鹰护雏一般护着我们,我每日既不学文也不练武,只在草原上到处疯跑疯玩。一年后,有几个部族起了纷争,父亲本欲带兵攻打,继母对父亲说,长子前些日子比武拔了头筹,何不趁此机会让他亲赴战场历练?父亲笑说有理,兄长临行前嘱咐我看护好小妹妹,也看护好自己,并向父亲要求,为我开蒙,让我习文练武。”
    “兄长嘱咐我提防继母,我自然听兄长的,全心戒备,可时日久了,继母十分慈爱,待我和小妹妹若亲生一般,我渐渐对继母添了信赖,一家人其乐融融,我沉溺于虚妄的亲情中,忘了兄长的嘱咐。不时传来兄长打胜仗的消息,父亲眉开眼笑,继母更加慈爱,我在书房读书认字,到草原上跟着师父乌恒练习武艺,妹妹学会了走路,趔趔趄趄的到处跑,须君在身后又追又嚷,一切都那样美好……”
    “须君曾问我,可想亲娘吗?我摇头,娘的面目已经模糊,记不起来了,须君叹气……”南星自嘲得笑,“我一直记得须君的叹息,失望而无奈,来到大昭后,师父曾开解我,你不过是七岁的孩童,继母口蜜腹剑,你无法识破也是人之常情。那日师父带我去楚王府,我遇见了青鸾,我做不到的,青鸾做到了,我一直钦佩着青鸾。”
    南星回过头看着青鸾,“青鸾那会儿也是七岁,我瞧见过瓒的情状,分明命不久矣,青鸾却不肯放弃最后一丝希望,我多希望,我当年也能象青鸾一样。”南星的声音低了下去,“那会儿我到大昭已两年,师父再怎么诱导,我始终不哭不笑,也不能开口说话,瞧见青鸾为弟弟心焦,我竟脱口说一声好,我去求师父,我跪倒在地边哭边说,求师父救救青鸾的弟弟……”
    青鸾揪住南星的衣袖,“南星不只救了瓒,也救了我,我当时想,若弟弟死了,我也跟着去,那样就能见到母妃……”南星摇头,“不,是青鸾救了我,瓒好转后,我心头的负罪感轻了一些,方有了继续活下去的勇气,之前,我一直埋怨师父多管闲事,我懦弱又不识好歹……”
    南星松开青鸾的手,目光遥望着远方的天际,乌云扩散而来,寒风更冷,青鸾央求道,“南星,不要再说了。”南星没听到一般,“继母有了身孕,我很高兴,抱着妹妹说我们要有弟弟了,家里到处洋溢着欢快的气氛。那一日也是这样的天气,早起阴云密布,似乎要下雪,我在书房中写字,其时须君产下一女,乌恒师父回家作陪,左右无人,小妹妹笑着进来,手中端着一盅参汤,奶声奶气说道,天气寒冷,二哥读书累了,母亲让我送参汤来,说着话舀起一匙递到我唇边,我抱她坐在腿上让她先喝,她喝几口,我瞧见她嘴馋的样子,接过汤匙将一盅都给她喂了进去,这时进来一位侍女,言说前方传来消息,兄长中了毒箭危在旦夕,我放下妹妹疾步就往外跑……”
    南星顿了一下,手紧紧抓住了青鸾揪着衣袖的手,青鸾的手被攥得生疼,强忍着不让南星察觉,南星抿一下唇:“我听到身后扑通一声,那位侍女大声喊着妹妹的名字,我扭过头,看到她从椅子上跌落,在地上翻滚,身旁的瓷盅碎裂,我扑过去,她唤一声二哥,口鼻中鲜血涌了出来,我抱着她又哭又喊,她的小身子渐渐冰凉,她就那样,大睁着双眼去了,等我回过神,瓷盅已经不见了,证据也没有了……
    我抱着妹妹抱了一夜,次日凌晨兄长回来了,满身的雪花,他冲进来看着父亲,“临行前我告诉过你,我可以打仗为你卖命,只要他们两个太平,就算送了命我也不会在乎。”又看向继母,“你听到我受伤,一头派人在我的伤口下毒,一头给弟弟下药……”说着话也不等继母否认,抽出腰刀手起刀落,将继母的头扔在父亲怀中,父亲大叫一声晕厥过去,然后,兄长朝我看了过来,他的眼中没有泪,只有血,眼眸被染得血红……
    兄长一句话都没有跟我说,哪怕是骂我,责怪我,一个字都没有,只从我怀里夺过小妹妹的尸身,定定看着,手抚上她大睁的眼……
    我嘶喊起来,是我的错,将大哥的叮嘱忘得一干二净,大哥只交待我一件事,就是提防继母护着小妹妹,我没有做到。那盅参汤本是给我的,妹妹是替我死的,我若有丝毫警惕,就该拿银针试毒,但凡妹妹进口的东西,我都该先尝,是我愚蠢,我该死……而且,那盅参汤,是我亲手给妹妹喂进去的,一匙一匙......
    兄长没有说话,也没再看我,抱着小妹妹的尸身走了出去,我看着晕厥在地的父亲,再看看继母无头的身体,站起身冲了出去,门外停着一辆马车,我跨步上去驱马快行,雪地很滑天气很冷,我的眼泪都冻在了脸上,悲伤过去愤怒升起,我不住抽打着马身,马儿越跑越快,飞一般往秦岭而来。
    风声中我听到乌恒与须君的叫喊,我更加疯狂得催马快行,我不想见到他们,然后我望见了这断崖,我心想,不如死了,死了去守护小妹妹,我抽出靴筒内的匕首,用力朝马臀刺去,一下又一下,马受了惊,飞蹄朝悬崖下冲去,马车坠崖的刹那乌恒跳了上来,一把拎住我将我向上抛,我落在崖头,眼睁睁瞧着须君追了过来,喊着乌恒跟着纵身跃下,我软着身子往崖头爬,被人拖住了双腿,我回过头,国师慈爱而悲悯看着我,我挣扎大叫,喊着要去死,国师将我扛在肩头,一路绑着我带我回来大昭,后来国师说,我只是挣扎,没有叫喊,其后两年我不曾开口说话,直到那日在楚王府遇见青鸾,青鸾求我救你的弟弟……”
    南星望着天边,久久没有再说话,攥着青鸾的手渐渐松了,有大片的雪花飘落下来,洒在二人肩头,南星放开手看向青鸾,看青鸾红着眼圈,摇头道:“莫哭,第一次提起,也是最后一次,总要往前看,总要活下去。青鸾到了赤谷城帮我做一件事,帮我打听乌恒与须君的女儿,她如今该是十岁,若她安好便罢,若她苦楚,将她送到无为寺。”
    青鸾重重点头,吸着鼻子说,“我一定做到。”南星看着她,“若见不到符离,不妨提起一个人,此人叫做符弃,也许符离,会想知道此人的下落。”
    青鸾摇头,“我不,我不许任何人去扰南星的清净。”南星伸手拂一下青鸾鬓边的雪花,微微笑了,“青鸾,去吧。”
    青鸾不动,只看着他,目光中满是固执,他的目光柔和悲悯,他笑得云淡风轻,他说红尘中再无一丝眷恋,那么,自己与他的情意,亲人也好,家人也罢,他是要舍弃了。
    南星又是一笑,先转过身向前而去,杜鲲带着四名侍卫跟了上去,青鸾喊一声南星,冲过去从背后抱住了他,南星身子一僵,青鸾开头只是松松环着他的手臂,看他没有嫌弃,便抱得紧了些,哽咽说道:“南星舍弃也好,不当我是家人也罢,我心中,永远当南星是家人的。”
    南星不动也不说话,良久一声轻叹,闭了眼眸道,“若那元邕欺负青鸾,我定会替青鸾出头的。”青鸾轻声道,“象娘家人一样,替我撑腰吗?”南星笑了,“不是象娘家人,就是娘家人。”
    青鸾松开手,南星回过头去,青鸾背对着他,摇头转身大步而走,青鸾回头时,他的身影已消失不见,只余满眼飞舞的雪花,天地间模糊一片。
    青鸾站着久久遥望,慢慢定了心神唤一声金定,珍珠在旁说道:“追国师去了。”
    青鸾一惊,珍珠忙道,“说是要告别。”话音刚落雪花中来了一人,金定双眸炯炯亮着光,珍珠低声对青鸾道,“金定说了,也要抱一抱国师。”青鸾看向金定,金定伸出手,掌心中握一窜佛珠,喜滋滋道,“追上了,国师如今与秦州城中所见不一样了,那双眼能穿透人心似的,我到底也没敢去抱。”珍珠嗤了一声,金定笑道,“国师看穿了我的心思,褪下腕间佛珠给了我,带着国师的檀香呢。你嗅嗅……”
    递到珍珠鼻端又忙忙收了回去,“不给你嗅,再嗅坏了。”珍珠切了一声,“放心吧,坏不了,那就是紫檀木做的,永远都带着檀香。”
    金定珍而重之放入贴身的锦囊,瞧着风雪中整装待发的侍卫们,举起手臂招呼,“弟兄们好样的,弟兄们继续前行,前往赤谷城昌珠寺。”
    派出的探马回报,因乌孙大胜殷朝,且俘虏了殷朝皇子,赤谷城正大肆庆祝,无数的士人农人牧民商人并有僧侣大批涌入,正是进城的好时机。
    侍卫们训练有素,躲避道旁快速换了各种衣衫分批入城,青鸾金定珍珠依然着男装戴帷帽,是书生的装扮。
    顺利入城,先后抵达昌珠寺,方丈闻讯带人至山门迎候,带他们至居士寮房,含笑道,“如今冬日严寒,远道的居士们明春才至,各位就以居士身份暂住在此,衣帽都已备好,先行换上才是。”青鸾忙忙道谢,“多谢方丈收留,我们人多,叨扰了方丈清净。”方丈摆手道,“大昭前国师于老衲有救命之恩,既有其弟子托付,老衲可赴汤蹈火。”
    一行人安顿下来,又有探马来报,符离昨日已带队回到赤谷城,青鸾点头,对金定与珍珠道, “当日分别时,琴心对我我他叫湛卢,乃是天下第一剑客。”珍珠撇嘴道,“那黑小子八成吹牛呢。”青鸾笑道,“天下第一也许是吹牛,不过他确实是位高手,怀邕告诉我,他手下这样的高手很多。是以,就算怀邕被俘,他的手下应该在外设法营救。”
    珍珠点点头,金定道,“当设法与他们取得联系。”青鸾嗯一声,“珍珠那柄匕首,是湛卢送的?”珍珠说是,青鸾伸出手,珍珠递了过来,青鸾看着那匕首沉吟道,“无任何特别之处。”
    金定道,“莫如匕首上写湛卢二字,湛卢瞧见不就知道了?”青鸾摇头,“太过显眼,容易引人注目,对了,莫如琴心二字最妙。”说着话提笔在纸上画一把匕首,写了琴心二字,珍珠端详着突然道,“他认识大昭文,无诗写了他的名字逼着他认的。”
    青鸾又画一把,其上写大昭文的琴心二字,金定茫然道,“你们的文字,象画一般,好看是好看,可惜不认识。”青鸾捧在眼前笑,“认识的人越少越好,夜里派侍卫们出去,在各街巷拐弯处绘制匕首,尖端指向贡布山东麓,昌珠寺位于南麓,如此不会连累昌珠寺。吩咐侍卫们,画得越拙劣越好,就算有人看到,也会觉得是孩童胡闹。明日起每日派两人隐藏于东麓守候,吩咐他们见机行事,别做无谓的牺牲。”
    金定答应一声出门而去,珍珠问青鸾道,”姑娘,我们做些什么?就在寺院中苦等吗?”青鸾摇摇头,“我们去赤谷城逛逛,也瞧瞧乌孙的风光。”看珍珠迟疑,笑道,“苦寒之地,来一趟不易。”
    珍珠不解问道,“姑娘就不心焦吗?”青鸾掰一下手指,“心焦,可心焦有用吗?我们四处走走,说不定能碰上什么,也说不定就能做些什么。”珍珠小心道,“可说不定招来灾祸。”
    青鸾点头,“有理,不过,我们有金定。”金定从门外探头进来,笑道,“我来了,都嘱咐好了。”青鸾一笑起身,“那便走吧。”
    ☆、44. 竹君
    雪渐渐下的小了,天气缓慢放晴,三人行到热闹的街头时,太阳已露出了脸,临街的店铺都打发伙计出来扫雪,人们拿扫帚的推木钎板挑担的抬筐的,说笑着干着活十分热闹,有闲情逸致的,就带着孩童堆雪人。
    金定啧啧赞叹,“都说乌孙乃是化外之境,可这热闹的街头,与殷朝并无二致。”珍珠悄悄指着人们身上的衣衫,“什么样的都有,各式口音,可见不同的民族聚居在此,也有不少殷朝装扮的。”青鸾颔首,“符离此人,对外严苛对内包容,有明君的气度与胸襟,当真不可小觑。”
    积雪扫净,街头行人渐多,店铺中生意热闹起来,三人进了一处两层的茶楼,茶楼叫做福满楼。上楼临窗坐了,珍珠笑问可要雅室,青鸾摇头:“此处人多,听听人们说些什么。”
    刚坐下,一位小伙计拖着一把大铜壶过来,小伙计大概十岁左右的年纪,细瘦矮小的个子,拎不动大铜壶,底下装一带轱辘的木板拖在手中,黑脸膛上一双眼睛晶亮灵动,说话的时候咕噜噜转着,笑道:“哎呀,三位脸生的客人,殷朝人吧?尝尝咱们乌孙的奶茶呢?还是换殷朝的茶?殷朝的茶香中带涩,如今是冬日,还会有些苦,咱们的奶茶呢?又香又醇。三位客官要哪个?”
    青鸾笑道,“那自然是又香又醇的奶茶了。”小伙计大声道,“客官好眼力好品味。”说着话咚咚咚,手中三个陶碗在几上一字排开,手一扶铜壶,壶嘴歪过来,滴溜溜转着,将陶碗斟满,壶嘴又一正,一滴也没溢出,金定拊掌道,“小弟弟好手艺。”小伙计伸出手,“承蒙贵公子夸赞。”
    金定一愣,珍珠拈几个铜板放在小伙计掌心,小伙计看着青鸾摇头,珍珠一把抢了回去,“还嫌少?”青鸾拿出两粒碎银放在他掌心,小伙计说声这还差不多,笑嘻嘻拱手称谢,转身去招呼旁的客人,青鸾听到有熟客唤他竹子,竹子熟络得与人打招呼,熟练得倒茶,却也不是每个客人都会伸手要赏,金定笑骂道,“看人下菜碟的黑小子。”
    竹子听到了,回头冲她挤眼睛,青鸾也忍不住笑,“是位一流的伙计。”冷不防竹子窜了过来,“客官,加茶吗?”
    这家茶楼生意很好,眨眼已是客满,竹子穿梭其间,忙得不可开交,人们高声笑谈,青鸾凝神听着,却没有人提起这次征战,更听不到有关俘虏的一星半点消息。
    金定已是不耐,珍珠示意她再等等,过一会儿珍珠也忍不住,低声道,“公子,咱们走吧。”青鸾摇头,“再等等。”
    窗外已是夕阳西下,晚霞映红了半边天,青鸾也有些不耐,正起身欲走,就听楼下有伙计道,“莫靡少监来了。”人们都扭头朝楼梯口看去,不一会儿有人登楼而上,哈哈笑着对众人拱手,“劳各位久等了,太子殿下昨日得胜还宫,忙得脱不开身。”
    这位莫靡少监刚坐下,已有数人围了上去,七嘴八舌询问,“少监大人,皇上那一口气吊了近十年,竟还没咽下去?”有的问,“太子殿下征战,没受伤吧?”有的笑说,“太子妃这次为了慰劳太子殿下,宫中又添了几个美人?”有的十足好奇,“那殷朝皇子做了俘虏,是奉为上宾?还是押在死牢?”又有人问,“那殷朝派出的使节何时可到乌孙?他们又打算用什么来交换自己的皇子?”
    三人静静倾听,那少监摆手笑道,“莫急莫急,喝口茶再说。”竹子怀抱铜壶不动,少监四位随从中的一位恶声恶气指着竹子,“没听到?大人让你倒茶,没眼力价。”竹子笑嘻嘻依然不动,少监却笑得更欢了些,带着丝讨好,“竹子,给倒碗茶。”
    竹子这才懒洋洋侧过壶身,少监喝几口清一清嗓子, “皇上还那么躺着,不睁眼也不说话,可身子是热乎的,探探鼻息,游丝一般可气总也不绝,唉……”有人接口道,“就是活死人一般?”少监忙举手阻止,“唉,再怎么也是皇上,不可出言不恭,太子殿下回来头一件事就是去看皇上,站在龙床前毕恭毕敬,两眼翻滚着泪花……”
    竹子嗤了一声,“好象你瞧见了似的。”少监装作没听到,“太子殿下一场征战后更加威风,毫发无伤回来了,太子妃自然备了美人侍奉,天山那边来的,肌肤胜雪蓝色眼睛,乌黑的头发自然卷曲,令人看一眼就忘了呼吸。”竹子两手抱在胸前讥笑,“你看见了?”
    少监不理他,“那俘虏嘛,非上宾也没进死牢,就在雁回馆,等着殷朝使节过来,拿土地与丝绸银两交换,殷朝东都那头,听说朝堂上吵做一团,互相推诿无人肯来。有说咱们苏孙苦寒的,有说荒僻的,也有的说此时已是冬天,天寒地冻,不如明年开春再来,唉,殷朝这位皇子,看来不值钱,太子殿下得信后冷笑不已,说天/朝上邦不过如此,过几些年直取东都当如探囊取物,我们这些做奴才的,也听不懂,按理说掳了位不值钱的皇子,太子殿下该生气才是,也不知会不会砍了那皇子的头……”
    青鸾听了此言,手攥成了拳头紧咬了唇,不值钱的皇子?相互推诿无人肯来?早晚要你们好看。那边竹子一声冷笑,“上位者的心思,你自然是不懂。”有人起哄道,“竹子,你懂啊?”
    竹子哼了一声,“堂堂皇子的命攥在敌国手中,朝堂上的大臣不思营救,竟敢相互推诿,可见这殷朝腐朽至骨头里,亡国之日不远。”说着话提了空铜壶欲要下楼,那位少监的随从伸臂一拦,“你这小童多次嘲笑大人,好生无礼。”
    竹子翻个白眼,指着少监道,“他在宫中掌管什么,大家伙可想知道?”有人大声道,“大人乃是太子寝宫中的监头,是以宫中之事无所不知。”竹子张了张口,那少监大声笑道,“不过是个孩子,无需计较。”
    竹子拎着铜壶蹬蹬蹬下楼,那少监说声内急,也跟了下去,金定看一眼青鸾,也起身去追。那少监在楼下拦住竹子,来自僻静处,央求唤一声竹君,低声下气道,“新来的随从不懂事,竹君大人大量,小人在宫中卑躬屈膝受不完的气,今日好不容易出宫,不过图个口头痛快,竹君不要揭穿小人。”竹子伸出手去,“你在宫中掌管香油灯烛,虽受气油水却不小。”少监一摸袖筒,递过两个大银锭,竹子接过来摆摆手,”去吧,接着吹牛。”
    少监点头哈腰去了,竹子将银锭收入袖筒,一抬头眼前堵着一人,金定两手抱在胸前笑眯眯看着他,“竹君?你和宫里很熟?”竹子眼眸一转,“小时候在宫里呆过。”金定蹲下身,“在宫里做什么?”竹子一笑,“什么也不做,吃吃睡睡玩玩。”金定点点头,“连少监都怕你,可见有些身份。”
    竹子一脸真诚,“在宫中有身份的人,谁会来茶楼中做伙计?”说着话一掳袖子,“我每日拎着大铜壶,一只手臂粗一只细,都畸形了,你说可怜不可怜?”金定凝神看向他手臂,冷不防竹子伸手一推,鱼一般从她身旁滑过,金定起身疾步去追,竹子听到身后脚步声,也不回头,边跑边说,“你别管我的身份,我也不揭穿你女扮男装,我们太子殿下最喜爱殷朝女子,娇弱柔软妖媚,你再纠缠,让那少监将你带进宫去,拿你们三个献媚邀宠,那个最美的,若封了侧妃,待太子登基,就是贵妃娘娘……”
    金定哭笑不得,眼看着他跑得远了,一上楼,就瞧见竹子在穿梭倒茶,看到她一脸若无其事,金定坐下低低说几句话,珍珠道,“这竹子爱财,要不我们多给他些,让他打探消息?”青鸾思忖着,就听身后有人道,“我是爱财,不过我不沾染宫廷,你们给我千金我都不管。”
    青鸾回过头,竹子抱着铜壶看着她:“这位姐姐是主事的吧?我做伙计做的好好的,你们来喝茶可以,别来扰我,自己的事靠自己能耐解决,别逼迫孩童。”
    青鸾笑道, “竹子说的有理,是我们一时心急,便唐突了,还请竹子原谅。”竹子歪了铜壶给她们加好茶说道,“这还差不多。”过一会儿端了两个小碟来,“一碟羊酪子一碟牛酪子,我请。你们要的点心,是月余前做好剩下的。”
    酪子新鲜美味,金定边吃边笑,“这黑小子精怪。”珍珠也笑,“小小年纪,俨然老江湖了。”青鸾站起身,“回去吧,明日去雁回馆附近走走。”
    下楼梯时,竹子迎面而上,瞧见三人笑说慢走,擦肩而过之时,竹子低声道:“雁回馆内紧外松,暗中想要营救怀王的人,今日好几拨都被瓮中捉鳖。”
    青鸾说声多谢竹君,竹子没听到一般,蹬蹬蹬几步上了楼梯,大声喊道:“客官们,热茶来了,醇香甘甜的热茶……”
    青鸾仰脸向上瞧着,笑道:“雁回馆既不能去,明日还来此处吃茶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