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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
    庄良珍对邬清月微微点头,便牵着马儿靠右走,邬清月嗤笑一声,身边立刻有强壮的仆妇靠右,挡住去路。
    庄良珍便往左,又被挡住。
    秋水目露怒意,她虽是个奴婢,可也是长公主府的奴婢,还不曾看过外面奴婢的脸色,抬手却被人按住手背,是庄姑娘。
    庄姑娘柔柔缓缓道:“这二十几尺的路是不大宽敞,邬小姐乃京都贵女,我们且等她过去了再走也不迟。”
    她天生嗓音比一般的女孩柔润,吐字清晰,让一群习惯了南方软语嗲音的女孩耳目一新,原来官话说起来还能这么好听。
    邬清月满目不屑,对一众好奇的女孩们道,“她便是在上谷服侍我表哥的人,比贴身丫鬟的派头还大,可惜怎么也养不熟,在我表哥回京述职期间私自离开,看如今这番模样——左娇奴右美婢,还牵一匹战马,八成是遇上了不识货的金主。”
    她更好奇庄良珍的肚子怎么没了,但不想落下管表哥房里事的嫌疑,现在,最主要的是让对方丢脸,在这群贵女面前没脸,以后就算抱上纯金的大腿也别想在圈里混。
    一席话落,围观的群众表情简直精彩纷呈。
    邬清月透露的信息量实在巨大。
    这个蒙面的牵马女孩,双目澄明,眼尾还泛着粉,延展的弧度仿佛能伸进人心里,而良骁又正直血气方刚的年纪,大家登时明白了什么。
    这是公子哥儿养的娇奴,一个美貌的善于抱大腿的娇奴,且还很有可能是个逃奴。
    她要是别人养的,这里还真没人在意,可她偏偏是鲁公府世孙的,这下想不出名都难。
    贵女们以帕掩口,低首窃窃私语。
    秋水和春露只是余尘行安排侍候庄姑娘的,哪里知道她的过往,听见这样的话虽然脸红,但也很不忿,太过分了,怎能大庭广众之下揭人短。
    可是庄姑娘并没有什么反应,宁静的让人很快就抚平了心头焦躁。
    庄良珍款步上前,邬清月警惕的瞪着她:“怎么,还想动手,没有表哥护着你,我家的仆妇能将你大卸八块。”
    她打不过庄良珍,也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跟这个女人撕扯。
    “打架不是什么好事,女孩子不要动不动就是打呀骂的。”庄良珍耐心安抚她,又数落道,“清月,你表哥总是叮嘱你说话要经过脑子,你偏不听。我也知道你心里有怨气,但那是谢二姑娘……”她轻笑,故意停下引人猜测,还对围观的贵女略施一礼,“鲁公府长房实乃当世君子之典范,尊师重道,济弱扶倾,因曾祖乃良大夫人恩师的缘故,良公子继承母亲遗志,对我庄家多有照拂,没齿难忘。”
    邬清月一脸懵逼了。
    “你胡说八道!”荒唐,荒唐,她喊道,“放肆,你当京都是上谷,岂能由你胡乱攀扯。你曾祖是大舅母恩师?哈哈,好大的脸!大舅母是衡南王家的郡主,放着名满天下的鸿儒不拜,偏要拜你家神经兮兮的曾祖?旁人想跟鲁公府攀关系,都还知道捡那出了五服的叙叙旧,你倒好,上来就是嫡脉长房,你怎么不去死啊!”
    “你也知道鲁公府的关系不是随便攀的,那还质疑我?”庄良珍反问。
    贵女们目光闪烁,虽然不可思议,但这个女孩子看上去精神正常,至少比邬清月正常多了。
    邬清月啐了一口:“庄良珍,你等着,我这就回去告诉二舅母,再派人通知表哥,看他怎么收拾你,你给我等着!”
    “不必通知你表哥了。”庄良珍笑道。
    “我偏要通知,害怕,现在晚了!”
    “我今天已经收到他的信,江茗送来的,也许还给你带了礼物也说不定。”庄良珍的语气似在拉家常。
    如果刚才还有一丝怀疑,大家在听见“江茗”二字时便没了,而且江茗还亲自跑腿送良骁的书信予庄良珍,贵女们看向邬清月的目光就复杂了。
    女孩子相处,免不了一些小摩擦,但是大庭广众之下损人闺誉也就有点太……太恶毒了吧。
    “不可能,我不信!大家别被她骗了,在上谷,她刚及笄就开始服侍我表哥,逃走的时候已有四个月身孕……”邬清月气的口不择言。
    贵女们面红耳赤,她们怎么好意思听外男房里的事。
    庄良珍又对众人略施一礼:“让各位见笑了,她在上谷受了刺激,到现在还没清醒。”
    何止没清醒,简直是个炮仗。众女面上无波,心里却将邬清月笑个底朝天。
    邬清月没想到庄良珍油盐不进,气的嘤嘤嘤大哭,甩开丫鬟的手就跑,她要请良二夫人做主。
    ……
    入夜就寝之前,秋水在余尘行房里回话。
    “最后邬家的小姐被庄姑娘气哭了,说要回去请良二夫人做主。”
    余尘行睁开眼,推开美人指间色如白玉的龙眼,淡淡嗯了声。
    他枕着美人的双膝,美人笑盈盈看他,但他在想庄良珍。
    想着她从床上爬起的神情,与下棋的时候不一样,那时她全神贯注,忘了冰冷与戒备,恬静如兰,手执黑子,与他默默相对。
    但他却像对待这些歌姬一样的对待她。
    他还想着她生涩的反应,就像个小女孩,可是小女孩没有这样的坚强。
    她还说小孩子才会哭闹,说自己原就被人坏了身子,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这是不对的,她就是小孩子,就应该哭应该闹。还有,她的身子一点也不坏,他不想让别的男人碰她。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女主小撕男主,个人认为撕的那句话经典啊,写的时候我自己乐了半天。乡亲们乐呵的同时,系不系要收藏一下,收藏过的留个2分的留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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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11
    011
    翌日,江茗又来拜访。
    他是来见庄良珍的,身后跟了六个抬箱子的仆从。
    庄良珍眼皮也未抬,端坐美人靠,一粒一粒的剥石榴,纤指白如玉柔如柳,更像是绵绵雨后新出的笋芽,短短几个月不见,又变漂亮了。江茗急忙垂下眼睑,笑道:“樟木箱里放着姑娘从前习惯的衣物还有一些新添的,尺寸是根据二爷要求所裁,想来应该都合适。黄梨木箱是姑娘爱看的话本书册以及笔墨纸砚不等,檀木匣子装了几样书房适用的香料,这是清单,还请过目。”
    春露上前低首接过清单。
    “二爷也觉得这地方不错,您喜欢就住着,碍着余大人的关系,那些丫头也不好过来找你麻烦。”
    “哦,不麻烦我便好,不然她们也会很麻烦。”她自在的拈了一粒石榴放入口中。
    似乎感觉不到庄良珍态度上的轻慢,江茗继续道:“二爷还让小的转述几句话给您:您要真想嫁给他,就乖乖的别生事,抽空把检讨写一下,如果能有面壁思过的自觉便更好。剩下的话在信上,您自己看吧。”
    这回他递上一封画了几丛墨兰的信笺,拆开还有墨香,庄良珍抖平纸页,入目就两行字:生完孩子再成亲,或者只生孩子。
    庄良珍将信纸揉碎,砸了江茗一脸,然后端端正正的坐回美人靠,柔声道:“我也有些话请你带给他:当年良大夫人亲笔写下婚书,他又收了我们庄家的祖传玉佩,想退婚,可以啊,把玉佩还给我;不想退,那就别管谢家李家还是王家的小姐,乖乖的娶我。至于孩子,男人千万别逼女人生孩子,追的太紧,生出来的可就不一定是他的了。”
    江茗尴尬的轻咳一声,春露满面绯红。
    ……
    江茗走后,庄良珍放下石榴,陷入沉思。
    这么快就从武灵赶回京都,应是见过平心师父,也知道《马经》第三卷被她烧了,所以才有今天这几只箱子。
    换成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大约又要被他迷惑了。
    ……
    秋意深浓,京都最繁华的盛昌街有两面对街开的朱漆铜门,一面是鲁公府一面是良阁老的尚书府,这两家便是江陵良氏最富盛名的嫡脉,良氏大长房和良氏大二房。
    平整干净宽敞的街道,商贩绝不敢来此摆摊,但每逢初一十五还是略显熙攘,只见门前停了不少轿马,有来拜访,有来送帖子,也有些是来托关系,大家排着队在角门附近的门房登记在册。
    一辆黑漆两匹战马齐驱的马车稳稳当当停在朱门前,缀在车厢飞檐的银铃清脆悦耳,引得众人不住拿眼偷睃。
    车上下来个身段挺秀的男子,大半副面孔隐在帽兜的阴影,但从光洁的下巴不难看出非常年轻。
    伴着一道冗长声响,那两扇一年也开不了几次的朱漆铜门朝两面分开,几位活泼小厮从角门涌出,喊二爷的喊二爷,抬行李的抬行李。
    众人恍然大悟,这是良世孙回府了。
    他们伸长脖子打量朱门内,看见高大宽阔的鸟兽云祥影壁,却无法窥得深处的绣闼雕甍,那是极致的荣华,却也极致的遥远。
    董妈妈将二少爷回府的消息回禀给良二夫人,良二夫人正在喂三少爷喝药。
    “娘,二哥来了,我也换身衣裳去见见吧。”
    良二夫人柔声道:“不急,快趁热把剩下的几口喝掉,晚上我还给你炖了紫参。”既不说可以,也未说不可。
    她天生慈眉善目,说官话,却也掩不住口音里微许江南的软媚。
    三少爷眼角微湿,只有在母亲面前,他才会忘记身为一个废人的耻辱。
    但不管怎样,能活着已是万幸,是二哥救了他,若没有二哥及时为他吸出腿上蛇毒,后果不堪设想。
    良二夫人拍抚三儿:“傻孩子,你是他堂弟,他救你是理所应得,要不然,以他的所作所为,岂止会被发配去上谷,你最好与他保持距离。”
    三少爷愧疚道:“他有什么所作所为啊,那都是我的错……”
    话未说完,便被良二夫人挡住,难得她眉宇间浮起一层厉色:“住口,没得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扯,以后不准再说这种话。”
    ……
    勋贵之家难得出良骁这样一个脾气好的年轻人,待人亲切又虚怀若谷,即便发生过那样的事,家里的姐姐妹妹甚至弟弟们依然喜欢他,就连一向硬邦邦的老太君,这两年也有所软化。
    二房、三房的女孩子,听闻良骁回府,一个个像是刚出笼的黄莺,俏生生的跑出园子,只等良骁给祖宗们磕过头,便一哄而上,将他团团围住,文静一些的便问哥哥好,旅途有没有太劳累。性子大大咧咧的直接问他要礼物,还要上谷的好吃的。
    他耐心十足,话虽不多,却也不让人觉得冷。
    其实这个男人并不是很会哄女孩,唯一擅长的便是哄庄良珍。然而哄一人开心就很不容易,又哪有心神再来哄别人。
    好在女孩子们也就是撒撒娇,并不会打扰他休息。
    比起总会端起架子训人的兄长,他实在是讨妹妹们欢心。
    他的慎德园依旧老样子,金黄的银杏笔直的立在行道两旁,再深处便有亭亭如盖的香樟,水波纹的水磨地砖在碎金般的日光中粼粼漾漾,只有立在书房窗下的古柏仿佛又变了,宛如笔走龙蛇,寓意相当好,然而时常来这里研墨,或者坐树下为他裁制新衣的人没了。
    东珠红着眼睛喊了声“二爷”,她哭的太厉害,以至于不能自已,良骁轻抚她的头发,便不再说什么。
    穿过书房,来到花园的南面,这里有一片厢房,从前辟给大丫鬟住,将来也可安排通房。但现在只剩东珠。
    南贞的房间靠东,窗前摆了一盆美人蕉,还活着。可下人死了,只能被一卷席子抬走,好一些的赏口薄棺,自是不会有牌位。
    她是在他怀里闭的气,最后一刻还不停呢喃:“二爷……我冤……”
    “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