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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节
    庄良珍小声惊呼,指着河面对良骁道:“你看,好多鱼。”
    良骁看着她:“大概是被灯光吸引。”
    而她喜爱花鸟鱼虫的天性似乎冲淡了离别的忧伤。庄良珍笑着趴在船舷,纤嫩的小手伸入沁凉的水面,逗着那若即若离的鱼群。
    良骁怕她翻下去,便不再划桨,转而盘腿坐在她身侧,稍稍拉着她衣袖。
    “这样做是不是会翻船?”她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不妥。
    “没事,你玩吧。”
    他说没事自然就是真的没事,庄良珍笑着掬起一捧水,沾了水的细嫩手指仿佛上等的暖玉,在他眸中翻飞,撩拨。良骁垂着眼,盯着手心那截沾着她体香的衣袖,只在她动作稍大时牵一牵,免得她翻下去。
    庄良珍直起腰转首对他笑道:“这些鱼儿一点也不怕人,一直跟着我,可是我一伸手,只是想要碰碰它们,它们又躲得飞快,真是胆小鬼……”
    后面的声音越说越小,因为她没想到只是往后挪了挪转过头竟会与他离得那样近。
    近到他温热的呼吸就在鼻梁周围萦绕,近到他微垂的视线深邃而锐利,犹如实质般落在她僵硬的眸中。
    她有点儿紧张,目光躲闪,直到他的气息一点一点下移,拂过她唇畔,她才慌乱不已,四肢却更僵硬,她知道他接下来会做什么,一颗心也不断的急跳,可是在巨大的慌乱与紧张背后,她竟生出了一丝期盼,无比荒唐。
    然而良骁并没有吻她,两道黏住她红唇的目光很快移开,默默的与她拉开距离。
    安静了好一会儿,他才沙哑道:“不早了,我送你回去休息吧,明日一早还要上路。”
    他将她送回房中,陪她说了会儿话,便迫不及待离开,在书房独坐至天明。
    翌日,又亲自送她离去。
    她并不需要太多的东西,行礼很简单,牵着不甘不愿的玉青,玉青不知被廖先生使了什么手段染成了灰白色,至今鲁公府还无人发现它是青骢马。
    直至承载她的车辆消失在晨辉,良骁才从恍然中清醒,调转马头朝着相反的方向绝尘而去。
    那之后,他努力将心思放在其他重要的事情上,从不关注江陵马场的消息,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就是她过的很好的意思,只要她过的好就行,他不想听细节。
    在那边过了一个月,他才收到她的信,信中寥寥数语,平淡又友好,都是他已经知道的消息。
    休沐那日,他并未如之前所说的那般去见她。
    只在夜深人静时伫立她的妆台前,沉默无言。
    那只大号的紫檀妆奁还放在原位,里面多是他买给她的珠宝,她只带了一部分,将来说不定就托个人还给他了。
    他努力的想要把她忘了,保持着从前的生活习惯,但是没用的,只有夜深人静的时候,独自饮一壶酒,似醉未醉那时,心里才是真的畅快,那时他不再想她。
    东珠从未见过良骁喝醉,多少有些担心,好在他酒品不错,除了安静的闭上眼并不会说奇怪的话或者做奇怪的事。
    她倾身为他盖好薄衾,南贞走了,二奶奶也走了,可是他还是没有看见始终立在他身影中的她。
    对他而言,她就像个影子,早已习惯,却走不进心里。
    也许是被他与庄良珍亲口承认了通房的身份,这一刻的东珠忽然生出了一丝妄想,就这样默默望着沉睡的他,默默落泪,然后俯身将唇印在他的唇上。
    这本是蜻蜓点水的一吻,她刚要离开,却被男子的手猛然扣住,良骁翻身吻住她,东珠的脑子轰然炸开,所有血液全部涌上头部。
    良骁闭着眼,滚烫的唇却忽然顿住,抱了她一会儿,然后转过身熟睡,东珠还在晕眩中不能自已,默默的躺在他身畔。
    他很想她,但是这个女人不是她。
    ☆、第105章
    京都有人沉湎思念,江陵被思念的人安静从容的下榻祖宅那一方深深的院落。
    打理江陵良府的宗妇乃鲁国公堂弟的长媳朱氏。良骁成亲那日她是见过庄良珍的,当时便连连咋舌,惊为天人,难以想象成亲还不到一年的良骁如何舍得这般美貌娇妻远离京都?
    也亏得这庄家小娘子行止有度,一路轻纱帷帽遮挡,不然一路走来,可得要折煞多少双少年人的魂。
    祖宅除了作为庆典和祭祀的重要场地,也常常帮忙安置一些不便留京的良氏女眷,至于因何“不便”,那就说来话长,也五花八门,不值得细究,但能惊动马管事,且还由江茗亲自护送而来,可见怠慢不得。朱氏暗忖庄良珍此番与马场有关,但也不排除有些不为人知的龃龉。
    她将庄良珍一行人安置在竹汀院。
    院落不大,花墙葳蕤,窗前或者假山侧,甚至廊桥周围都点缀了大大小小的竹丛,看上去漫不经心,实则错落有致,将闺中的秀气与文人的风骨结合的巧妙而灵动,微风吹拂,便有满院清香,倒也简中含雅。
    朱氏含笑称:“从前世子夫人回乡祭祖时最中意的便是竹汀院,那时二郎才一岁多一点,抱在怀里,雪团子般可爱。”
    庄良珍嘴角微翘:“让堂婶娘费心了,这一处极好。”
    朱氏目中闪过喜色。
    时间一晃而去约一月,秋日不知不觉的渲染了夏日的浓绿,京都来使献上良骁的回信并一对小锦囊,一只装了月季花种,另一只……竟然是两颗相思子。
    赤红的豆子光滑润泽,犹如情人的红唇。慕桃心中一喜,二爷还念着奶奶呢,她感动的看向身侧的春露,春露亦是殷殷的望着奶奶。
    庄良珍眼睫飞颤,平静的心湖下竟沸腾了一团水,默默展开信纸,几行笔锋清隽的行书徐徐展现在她眸底。
    寥寥数语,满心关切,他在意她如故。
    京都鲁公府的二房依然是花木葱茏,四季繁盛,可一脸郁色的良二夫人再无那趾高气昂欣赏花木的闲情雅致。她额角贴块膏药,保养细致的白嫩肌肤下隐隐透着点乌沉,一双凤眸更是凌厉无比,心事重重的瞪着糊涂五郎。
    “五郎,良庄两家的世仇非一朝一夕,她恨毒了我。至今阿娘晚上还会做噩梦,梦见良骁把哭哭啼啼的她从侍卫手中救出时,她伏在良骁肩膀看我的那一眼,怨毒如刀。那时我便知这是个祸害。阿娘此生不管是待字闺中时还是嫁入鲁公府,都不曾受过大气,也不曾真正怕过谁,唯独你和三郎……是娘的软肋啊,如今已经折了一根,若再失去你,阿娘此生便了无生趣。”
    亲生儿子痴迷庄良珍,完全击毁良二夫人无上的自尊。
    良骏面上早已泛着羞惭之色,纵然膝下有黄金想也不想便跪在母亲榻前,深深的自责。
    却绝口不提那小妖精一句不是。良二夫人暗暗拧眉。
    良骏道:“娘,她已经自请去祖宅,可见对我哪有什么感情可言,自来都是无心的,您何必还要扯着她不放?”
    什么叫我扯着她不放,是她不放过我!说了半天他还是要维护那小妖精。良二夫人气的直翻白眼,恨声骂道:“你这没出息的逆子,看上谁不好非看上这么一个浪荡贱妇,难道你忘了她嫁进来之前是什么身份,早就与良骁有了夫妻之实,如此不自爱不知羞的女子究竟有什么魅力,世上的女人都死光了,你们一个个的鬼迷心窍!”
    余尘行被那小蹄子迷住,就连良驰对她也古里古怪的,如今她的儿也……也是一头栽进去,良二夫人眼底一片灰暗。
    良骏闻言面色变幻良久,从小到大,在母亲眼里,他做什么说什么都是对的,母亲无不抚掌赞同,何曾这样疾言厉色。
    他垂着脸,面色微白,待良二夫人发泄完毕,气息顺和,方才低低的道:“娘,在见到她以前我亦是有些瞧不上她。后来她仗着我的一腔爱慕,三番五次伤害我,我亦痛恨难平,可是她的父亲,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是我们害死的啊!”
    “那也是他该死!”
    “我不知道他究竟该不该死,我只是觉得她是无辜的。”
    “你这孽障,还要维护她,你想气死我啊!”良二夫人抽了他一巴掌,“待我解决了江陵那边的事,非把这小浪蹄子烧死不可!”
    “娘,你怎么还不明白,做错事的人是我,跟她一点关系也没有,你为何总要找她麻烦?她只是一个寄人篱下的小丫头,无依无靠,未嫁失/身又不是她能掌控的,您不了解她,她真的是个好姑娘,并非轻浮女子,求您不要再骂她了好不好?”他难过的抬眸看向良二夫人。
    良二夫人面色大变,尖利道:“你还说她是好姑娘?好姑娘会勾引好人家的儿子顶撞生母?孽障,你这个小冤孽!”她嚎啕大哭,“那个小浪蹄子可算是如愿了,勾走你的魂还不如将我千刀万剐……”
    到底是生身母亲,良骏怎舍得她伤心至此,慌忙安慰:“娘,您打我吧,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打我消消气,何至于气坏自己的身子。”
    他是一味的做小伏低,却也决口不肯说庄良珍一个不是,良二夫人彻底无望,这还不是儿媳呢,五儿已经袒护如此,若真成了二房的人,岂不是连娘也要忘了,思及此处,心中大恸,这下是真的痛哭不止,泪雨滂沱。
    可是她千娇万宠的儿呀,右脸还挂着一片绯红印子,都是那小贱蹄子,要打也该打那祸害的脸,害她竟对五儿动了手,可怜五儿连躲也不躲,这样的俊美也这样的狼狈,本是金尊玉贵般的人,被庄良珍生生作践成泥,此恨铭肌镂骨!
    良二夫人又不傻,且还是过来人,当然看得出庄良珍对良骏并无情谊,也清楚自己的五儿没出息被人勾了魂,可她就是恨啊,在她看来,令五儿心动已是大罪,更不可原谅的是罪孽深重的贱人竟然没看上她的儿!
    卑贱如她,凭什么看不上她的儿?
    这可真真是不讲理,就算庄良珍看上了又怎样,就不会被骂小浪蹄子?只怕骂的更狠,甚至还得时时提防她玷/污良骏。
    好不容易劝慰住母亲,良骏疲惫不已,族中子弟再次聚集饮酒行乐那日,他极力推脱,推脱不掉便像余尘行那般找个没人的地方喝闷酒。
    但没人的角落何其稀少,且还被人先占了。
    余尘行摆了摆手:“走走走,我先来的。”
    良骏盘腿坐在织金的地衣上,面朝一池残荷静默。
    “你不是与那工部尚书家的六娘定亲了么,缘何不进去庆祝一番,还在这里与我争一席之地。”他目不斜视。
    余尘行嘴里叼根草:“我定不定亲的关你鸟事。”
    “我只是羡慕你罢了。”
    “哈,你羡慕我?”像是发现了最新奇的事,余尘行夸张道,“你果然不大对劲,难道也被哪家小娘子抛弃?”
    天地良心,余尘行只是信口胡诌。
    良骏却回答:“是呀,她现在可是恨死我了。”
    余尘行有了兴致:“难道你被她捉/奸/在床?”
    你以为我是你吗?良骏不悦的瞧了他一眼,失落道:“比这还严重许多,我……欺负她。”
    余尘行饶有兴致的眼睛,亮闪闪的,忽然一黯:“这样啊,欺负人不好,你这样不好……”
    “难道你也做过?”良骏失笑。
    然后并没有回应。
    余尘行呸掉嘴里的草,神色低落,爬起身离去,将角落让给了他。
    ☆、第106章
    却说余尘行离开后重又折回雅间,歌姬隔着朦胧纱帘娴熟的奏着一曲渔舟唱晚,唱不尽京都一群世家公子的荣华富贵,淡淡的凝合香化成一缕轻烟飘出金猊,良骁眼睫微垂,似在认真听良驰说话。
    身段挺拔而颀秀,五官更是像极了当年的天下第一美人蓝嫣芝,而稍显平庸的大舅舅非但没有拉低这个男人的外貌,反而还将唯一的优点完全的遗传与他,他娘的,长这么高!余尘行口中微酸,谁说男人不会嫉妒男人外貌的,倘他长成良骁这样,该死的庄良珍态度说不定就会好一些,可是他也不差啊,所以她只是单纯讨厌他这个人,讨厌世家的纨绔子弟罢了。
    说起来弄成这样也是自己作的。当日若是假装斯文又专一的……譬如良骁这种假正经的人,也许她……也许就开心呢。想到这里,余尘行目光不由一黯,很快又不屑的哼了声,有什么了不起,反正喜欢他的人多了去,不是吗?他还定亲了,跟京都炙手可热的王六娘,身材比庄良珍火辣一万倍。
    想到高冷又美丽的王六娘,余尘行努力的高兴起来,倒了一大杯酒灌入喉咙。
    他会对那个女孩子好的,很好很好,尊重她,爱护她,不让她伤心。
    温热的酒液夹着呛人的火辣从喉间滑落,直入心扉,有割裂般的疼痛,余尘行眼圈微微发红。
    气氛正酣,江茗走了进来,对良骁拱手揖礼,附耳小声几句,良骁神情渐渐凝重,颔首道:“几时传来的消息?”
    江茗回:“亥时三刻,我们的人刚好遇到当值的曹大人。”
    众人也仿佛感觉到什么,目光转向良骁。良驰坐的最近,“二哥,发生何事?”
    “还是突厥细作的案子,我便不奉陪了。”良骁对众人解释一句。
    一旦有关正事,他素来雷厉风行,干净利落,众人得了一句解释已经很是感动,只见他步伐稳健,匆匆消失在门口。
    良骏本不想与良骁打照面,却见他自廊角转出行色匆匆,一点怒火便从胸臆越烧越旺。
    “良骁,那日以多欺少算我胜之不武,可你此前也羞辱过我,咱们两厢扯平,从现在开始,我自与你公平竞争!”他迈上前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