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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眼下天转凉了,最易生病的,五姑娘可要小心些才是。”锦环一向心直口快,她此刻心情好,对这荣宜也是发自内心的关心,才这般开口。但她也知道,若换做是四姑娘荣宛,她却是不会说这话的——四姑娘身边照顾的人最是贴心,哪里轮得着外人说什么。
    “五姑娘稍等片刻,奴婢这就去告诉我们姑娘。”锦环说着,就要往屋里走。
    荣宜却一把拉住她,锦环好奇道:“怎么了?”
    荣宜嘴唇动了动,脸色犹豫,又说不出什么话来,过了片刻,又放开。
    锦环颇有些莫名其妙,难怪府里的下人们背地里总说,荣五姑娘不愧是个庶出的,行事总有些畏畏缩缩,莫说比不过四姑娘,就连与年纪小的六姑娘也差得远了。
    阿凝听说荣宜来看她了,也有些诧异。
    “让她进来吧。”
    荣宜知道自己又惹人讨嫌了,不禁捏了捏手里的帕子,待锦环唤她进去时,她微微低头,勉力扯了一个笑容来,这才跨了进去。
    “六妹妹!”她走过去立在榻边,“你昏睡了两日,可算醒了。”
    锦环拿了把杌子来,请了荣宜坐下,又泡了一杯白毫银针来,捧到她手面前。
    “劳姐姐担忧了。”
    说起来,这荣宜素来孤僻冷淡,与阿凝并不熟络,姐妹俩平时除了同在书斋念书之外,旁的时候很少来往。今日倒来得这样积极,也是奇了。
    这的确是荣宜几年来第一次来阿凝的房间,这一屋子的精致物件儿,差点晃瞎了她的眼,竟比荣宛的房间摆设还要好。是了,虽然大伯如今在朝中没什么权力,大伯母姜氏的性子素来软和柔弱,内宅理事之权是由姜氏和詹氏共同把持,可大伯毕竟是正正经经袭了侯爷位的东临侯,是整个东临侯府真正的主子,六妹妹是侯爷的嫡女,二房的女儿哪里能越过东临侯嫡亲的女儿去?
    荣宜的心思转来转去,低头喝了茶,又惊叹于这茶叶当真极品,一时便未曾说话。阿凝初醒,还有些无力,也不愿意多说话。这俩人竟就这么安静下来。荣宜回过神来,寻思着说什么好的时候,外头就有小丫头的通报声,说是老太太和太太来了。
    几个人进了屋,一时间,原本很大的空间显得拥挤起来。
    老太太眼瞧着阿凝要起身,立刻唤道:“我的心肝儿啊你还折腾什么劲儿,还不赶紧好好躺着。生要我这老骨头操心死!”
    锦环扶着阿凝靠在床头,她这才笑道:“阿凝给您认错儿还不行么?下回再不敢让祖母为我操心了!不过,祖母您可是大福星,您看您这一来,阿凝的身子立刻就爽利了呢!”
    “你这丫头唷!就会逗我开心!哪里有这样好的灵丹妙药!”
    荣老太太笑着坐到榻边,仔细瞧了瞧阿凝的脸色,见有些红润了,这才点了点头。
    祖孙俩说了好些话,荣老太太知道阿凝现在需要多歇息,便拉了锦环千叮万嘱了好一阵后准备起身离开。待看见立在床脚处低头不语的荣宜,冷了声音道:“你妹妹这会子要歇息,你随我一起走吧。”
    最后只留下姜氏和紫燕锦环二人。
    阿凝看见姜氏红肿的眼,就知道这两日她这柔弱娘亲必然没少哭。老太太一走,姜氏就冲到榻边抱着阿凝心肝儿啊肺啊哭起来,最后倒是阿凝安抚其姜氏来。
    锦环端了碗甘麦大枣粥并琥珀酥酪饼、如意桂花糕、蜜饯苹果、冰梅片儿雪花糖四样糕点来。粥是盛在冰雪莹润的团莲纹白瓷碗里,四样点心分放在一只四格儿的紫檀木百宝嵌八仙图海棠式攒盒中,色泽鲜艳,卖相精致,令人食指大动。
    阿凝看了眼攒盒,立刻眼冒绿光,只可惜她这会儿未曾净手净面,只得由着姜氏喂她吃。
    姜氏瞧了那攒盒,责备道:“怎的端了点心来?”阿凝刚醒,该多用点儿滋补的汤羹才是。
    “娘,我就爱这些。”阿凝可怜巴巴道。
    姜氏就受不得她这可怜相儿,伸手轻戳了下她的脑袋,“难怪方才老太太在时不敢端上来,也就是瞧着娘心软,才这样在娘面前任性!”
    阿凝立刻笑得一脸狗腿。与祖母虽然亲,但多少还得绷着点儿端庄懂事的架子,可在娘亲和姐姐面前就不用了。她喜欢吃各色点心,姜氏便给衔思阁的厨房请了位擅长做点心的,据说还是从上京城飞景楼里重金挖过来的。
    饶是如此,姜氏还是首先喂了她有安神之效的甘麦大枣粥,吃了大半盅,这才在阿凝无比期盼的目光中,喂了她一小块如意桂花糕。
    阿凝的吃相斯文优雅,加上年纪尚小,嫣红的小嘴小口小口的抿着,跟小猫儿一样乖巧安静。从姜氏的角度看过去,睫毛又长又密又翘,那双大眼睛璀璨水灵得连神仙都要嫉妒。
    姜氏心里就这么咯噔一下。阿凝甚少出门,无冤无仇的,为何会遇到黑衣人掳截?她一直想不通,可现在忽然觉得——小姑娘长得这般相貌,贼人见了临时起意也不是不可能。
    又想到如今阿凝才十一岁,若是日后再长开些……姜氏愈发担忧了。
    阿凝哪里知道她的想法,一双漂亮的眼睛尽盯着吃的了。待姜氏又开始舀粥时,阿凝执着地瞧着攒盒,“还要。”
    一旁的紫燕和锦环瞧她这馋猫样儿,不禁都笑起来。许是因刚历了一场险,这会子瞧着六姑娘,似乎比之前更爱撒娇了呢。
    姜氏回了神,不赞同地瞪着她,可还是再喂了她一块糕。阿凝虽然喜欢吃,但也知道这会儿吃多了对身子无益,吃完一块后便也心满意足了。
    后来,姜氏又不可避免地问道那日如何脱险的事情,阿凝只含糊着说是有路见不平的贵人救了她,未曾留名就走了。
    姜氏双手合拢道:“阿弥陀佛,菩萨保佑,让我儿脱险。那位侠士既然不愿意露面,咱们也没办法感谢他。来日得空时你和我去庙里给他求一求平安吧。”
    阿凝点点头,心里却不以为然,要不是她使出浑身解数博可怜,他才不会救她。
    姜氏离开后,阿凝舒舒服服地睡过去,待再次醒来时,已是夜里了。
    这次醒来,她只觉得深思清明,精神极好,立刻便爬起来掀开帐子,唤人准备洗浴之物。
    锦环道:“六姑娘,如今入秋了,夜里凉得很,您这身子又才好,要不还是明日再洗吧?”
    “不行。”阿凝闻了闻自己身上,又作势送到锦环面前,“两日都没洗浴,你闻闻,都有味儿了!”
    锦环还真闻了一下,笑道:“奴婢只闻到茉莉花味儿,正是您用的干花软枕的味道。”顿了顿,又打趣儿道:“才两日您就受不得,六姑娘可知道,若是以后嫁了人,生了孩子坐月子的时候,可是一个月都不能沾水的呢!”
    阿凝被她说的脸一红,“那不是还早么!”她才十一岁呢!
    不过,大齐的女子一般十四五成婚,说起来,阿凝离生孩子也就差五六年了。
    当然,阿凝如今还想不了那么远,还是坚持要洗浴,锦环拗不过她,又吩咐外面去准备碗祛风散寒的姜糖饮来。
    阿凝的衔思阁里有一个小浴池,以白玉镶嵌而成,两只玉雕蟾吐水,四周围以隔热阻寒的特制毡子,热气弥漫,云环雾绕。这可是整个东临侯府独一份儿的,是通过靖北王府那边才请到的机关大师来指导建造而成的。当初安惠郡主倒也问过荣老太太要不要建一个,荣老太太只笑道自己不习惯用这个,只得便宜阿凝一个人了。
    这会儿澄澈莹亮的浴池上,飘满了嫣红欲滴的玫瑰花儿瓣儿,锦环试了试水,又从旁边的矮柜里取出一瓶百花香露来,滴了两滴在水里。
    阿凝自己除了衣衫,沉入浴池中,池水没到下巴处,舒服地喟叹了一声,“还是府里舒坦,还安全。以后还是少出门的好!”
    “姑娘说的是,今日老太太也说了,南山先生那儿的课业暂且停了,姑娘就在府里好好养着才是正经。”锦环在一边给她擦拭,一边说着。
    “对了,您睡着的时候,少爷还有四姑娘都来看了姑娘一回,见姑娘睡了便说明日再过来。”
    阿凝点头表示知道,犹自舒适地闭上眼睛享受。锦环正一下下擦着她的后肩,又用了适当的力道按了几下穴位,登时一阵舒坦,又不满足道:“还有这边,这边也按按。”
    锦环依言照做。眼前水汽弥漫,墨黑的长发丝滑如锻,披散在一边,衬得女孩儿的肩背愈发细腻如瓷,洁白胜雪,此刻又泛着淡淡的艳粉色,仿佛沾了春水的桃花瓣,幼嫩可人。
    锦环瞧着都不禁心中赞叹。阿凝的这个小名儿,是当初姜氏给取的,当初姜氏生下她后,稳婆抱着刚出生的小娃娃一脸惊叹,原来这娃娃一身肌肤如同凝脂白玉一般,晶莹剔透,莹润柔滑,一丝瑕疵也无,名副其实的玉瓷娃娃。姜氏瞧着,便给她取了阿凝这个小名儿。
    如凝如脂,果真名副其实。
    作者有话要说:  = =
    =(⊙v⊙)=
    改了下标题而已,,不要在意= =
    ☆、东临侯府(三)
    阿凝拍打着水花玩儿,又捞了一把花瓣儿放到鼻尖,香气四溢,神清气爽。洗浴之后,锦环捧了件崭新的崔州棉淡粉色小衣来。崔州棉号称是世间最柔软的布料,因原产自崔州而得名,纺织之法复杂精妙,概不外传,可谓寸布寸金。阿凝夏季的寝衣是轻容纱丝绸料子,但其他三季的都是崔州棉所制。
    阿凝瞧了眼那小衣领口处有一串小小的白梅花刺绣,忽然就想到今日荣宜的衣裳上似乎也是这种刺绣。
    见阿凝看那刺绣,锦环也看了过去,皱眉道:“这府里的绣娘怎么这样大意?合着就只会绣这一种花了!”说着便去换了一件半旧的水绿色小衣来。
    “倒是可惜了那崔州棉。”阿凝说着,心里却再不想穿那衣裳的。不是她对荣宜有什么意见,而是……跟别人穿一样花色的衣裳,着实有些膈应。
    看来,这府里的人是瞧着娘亲性子软和,二房的那位威严,便愈发不把大房当回事儿了。阿凝想着,微微叹了一口气。
    东临侯府的内宅本该由姜氏掌管,可姜氏出自江南,性子又软又善,栽了几次跟头后,老太太便让二房的詹氏帮着一起管。那詹氏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在上京贵妇圈里颇负贤名,开始掌权后样样事情都处理得极好,任谁都挑不出错儿来,下人们对她又敬又畏,这实在是很难做到的事情,她却做到了。相比之下,姜氏就差得远了,府里的开支花销之类,也愈发为二房所辖制。
    安惠郡主在时,多少还帮着姜氏拿回了一些,可自从安惠郡主出嫁后,大房便愈发不行了,就连阿凝的衣裳都如此糊弄,实在过分。
    她那双爹娘,疼倒是极疼她的,可是爹爹生性淡泊,不欲在名利场里打滚,母亲呢,有那位婶婶在,阿凝觉得,就算是拿回来了姜氏也未必握得稳。
    记得大姐姐曾经说过,只要握住府里最重要的一两项就行,旁的就让二房管去。阿凝觉得,这制衣一项还是管在自己手里的好。
    阿凝喝过姜糖饮后,仍是了无睡意,便命锦环取了那看了大半的《申鉴》来,坐在灯下看着。
    阿凝从小勤学不缀,才十一岁年纪就已经算得上博览群书了。这也是受的荣宓的影响。荣宓就是顶尖儿的才女,诗词极好的。
    锦珠实在不知道这种治国谋略的书有什么好看的,不知道的还以为阿凝要去考状元呢。但阿凝看得极投入,锦珠来催了好几次才不情不愿睡去。
    翌日,阿凝还未起身时,荣宛就来了衔思阁。
    这一个两个的,也真是积极。不过荣宛的积极,阿凝倒丝毫不觉得奇怪,她若哪一日不积极,才是奇怪了。
    荣宛在门外候了一会儿,待阿凝穿戴整齐之后才莲步款款地进了屋。
    “六妹妹,如今可好些了?”
    一身五彩线绣蝶恋花镶边藕合色暗花对襟襦裙,腰间有湖蓝色撒花的束腰,垂着同色宫绦。头上梳着十字髻,上面星星点点缀了莹润发亮的雪白珍珠,真比夜色里的繁星还要亮眼。额间有小巧的芙蓉花形粉色花钿,衬得整张脸柔美娇妍,容色逼人。衣裳的配色淡雅柔和,妆容亦是粉色芙蓉般清新舒雅,再加上女子姿态典雅,笑容宜人,整个人便如珠玉一般,让人赞叹。
    不得不说,十一岁的阿凝还略显幼嫩时,她这位气质出众又擅于打扮的四姐姐已经是一位刚绽放出娇艳花蕊的美人儿。
    之前听哥哥说,上京城的纨绔们闲来无聊,斗鸡走狗之余,给京中如今云英未嫁的贵女们排了个榜,荣四姑娘可是荣登榜眼。阿凝是有些不以为然的,只觉得荣宛长得实在不算绝色,比起已经出嫁的大姐姐荣宓差得远了。
    显然,这多少也是带了偏见的看法。在小阿凝心里,荣宓是什么都顶顶好的。她深刻地给咱们诠释了什么叫个人崇拜。
    再者,那“上京美人榜”,除去容貌外,还得看名气一项。荣宛跟她母亲一样擅于结交,在上京城已小有名气。而如阿凝这般年纪小些的,未曾出入太多贵女们聚集的场合,未曾在才艺上显山露水的,自然排不上号。
    荣宛上来拉阿凝的手,仔细看了看她的气色,心里就一惊。
    这妹妹的容貌……真是得尽了老天爷的恩宠。眸光清亮,肤色如雪,娇嫩的脸蛋儿如春雨沾染的嫣粉杏花儿,一把能掐出水儿来。
    “方才听锦环说你今日就要去澜心院请安,我还想着必要劝你再躺一日才好出门。如今瞧着,这气色倒不错,该是大好了呢。”
    阿凝躺了两日了,今日气色好,穿着也极亮眼。身上是簇新的石榴红撒花襦裙,头上梳着双丫髻,发髻上各自缠有丝绸缎带,扎了精巧的蝴蝶结,垂了些七彩流苏在两边。小脸粉嫩精致,大眼灵气非凡,虽然并未上妆,这张脸也是雪肤墨眉,唇红齿白的,漂亮得让人不知怎么爱才好。
    荣宛不动声色地掩下忽然生出的一丝不愉快,继续拉着阿凝嘘寒问暖,再温柔可亲没有了。最后,荣宛又提议两人一起去澜心院给老太太请安。
    阿凝始终淡淡的,她既然要扮姐妹情深,便也由着她去。粉嫩的小脸笑得得体漂亮,让人挑不出什么不对来,但锦珠却知道,只是阿凝惯常应付别人的笑容。
    对这位四姐姐,阿凝只要想起两年前那一件事,便再也生不出亲近之心了。
    那日正值暮春,姐妹几个去晴雨湖边放风筝,阿凝坐在湖边歇息时座下石板忽然松动,她一头就要栽进湖里去,是荣宛反应快,拼命把她拉住,直到丫头下人们赶过来。为此,荣宛的右手整整一个月都捏不得碗筷,直到荣府请来了在筋骨方面造诣极深的一位老郎中,才慢慢好转过来。
    姜氏和阿凝都十分感激,阿凝把不久前安惠郡主送给她的一套翡翠玉兔玩偶给了荣宛。那套玩偶可是大齐历史上最负盛名的雕刻大师张九轩的作品,而张九轩如今存世的作品只有八件,其中三件还都在大齐皇宫里供着。
    后来还是安惠郡主暗地里派人查了下,竟然查出那日阿凝所坐的石板是事先被人动过手脚的,而动手脚的人,就是荣宛的抱悦轩里的一个小厮。
    阿凝那会儿才想起来,当日荣宛来她屋里看到那套翡翠玉兔时,来回夸赞了好几回,偏阿凝是个轴的,没听出对方想要的意思。而且这样的宝物,阿凝就算知道她想要,也不会送她的。
    姜氏知道此事后原想捅到老太太那里去,但安惠郡主却认为不妥,只让阿凝日后莫如此粗心大意,当时见阿凝不开心,她又笑着劝道:“她的伤是真的,为了那套玩意儿也算煞费苦心,可见其意志坚韧,求物心切。咱们阿凝可是玉雪可爱的娇娇女,不必学她那般。”
    后来姜氏寻了个由头把那小厮狠狠打了一顿,又赶出了荣府。此事便过去了。
    但阿凝却再与荣宛亲近不起来。
    姐妹二人相携而行,路上荣宛也总能找到各种合宜话题说笑。快到澜心院时,正看见管姨娘从另一条路刚离开的背影。
    “妹妹不用理会她。”荣宛见阿凝看着管姨娘的背影有些愣神,皱了皱眉,又笑着提醒道:“她惯会闹腾的。”
    二人自进了澜心院。屋里,姜氏、詹氏都在。二人年轻时都是美人儿,如今尽管年过三十却都风韵犹存,一左一右伺候在老太太身边,宛如一对耀眼的姊妹花,还一个赛一个的贤惠。当然,在阿凝看来,她母亲是真贤惠,而詹氏么,只是为了手里的理家之权才刻意讨好老太太。这不过是阿凝的偏见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