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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节
    汤玉瀚罢官回来,往日的宾客大都没了踪迹,府里亲眷们神态间也有了不同,就是下人亦难免有些变化。云娘自不会放任,俗话说疾风知劲草,此时正是识人的当口,借机将六房的人梳理一回,今后留下的便是可用之人了。
    至于她与玉瀚两人,其实对罢官全然不在意,反过得更自在。
    如今玉瀚不必一早起床出门,就是睡不着,也陪着云娘躺着,然后练武、织锦、散步、读书、看画、给孩子取名,这些细细碎碎的小事将一天天的时间不知不觉地都占去了,又温馨又自在。
    因此云娘有时会暗想,如果能如此过一生该有多好啊!
    可是她亦知自己是一个小女子,目光未免短浅,只愿意平字一世。但玉瀚身为男子汉,却不会如此虚度年华。
    而且,真正平心而论,云娘也不会愿意玉瀚白白浪费他的才华,一事无成的。
    就在这闲散自在的日子中,四皇子命人送了帖子,邀他们去皇庄上小住。云娘指着帖子上的落款笑,“四皇子可真有趣,竟然自称富贵闲人!”
    汤玉瀚便道:“这还是他几年前起的号呢,因他说身为皇子,富贵是有了,且他又不比别的皇子每日忙碌,十分闲散,故而给自己起了富贵闲人的号,又刻了一枚小印,每于书信时落款。”又提笔回帖,道:“如今我也起一个号叫江南耕者吧。”
    云娘听了,又不禁嘲笑了半晌。
    既无公事,他们便如约去了皇庄,这一次却打算小住数日。
    冬日里的山庄,并无许多景致,但胜在清静闲散。四皇子改沼泽之地为良田的功劳虽然被太子强占了,可是他并没有放弃对农耕之事的兴趣,如今在庄子里建了几个大暖房,种了许多种菜蔬。
    云娘在江南时并不知道暖房为何物,毕竟江南虽然有冬季,但却时日极短,又不甚冷,且一年四时,果蔬不断。自入了京城,她才明白这里冬里吃的新鲜菜果竟都是暖房里种出的,价格昂贵。
    今日到了皇庄,才真正见了暖房——原来也如住房一般,只是略简陋些,屋顶盖着明瓦,里面燃着炭盆,用了许多财力造出与春夏一般的样子来,而那些果蔬便也如春夏一般地生长。
    她便咋舌道:“无怪这时节的菜价竟然如此贵,原来只暖房一项的开支便不小!”
    四皇子妃便笑,“我们王爷最喜欢弄这些,既是乐趣,也是体贴民情。”
    云娘立即想起了破旧朝服一事,便随口道:“如此方能不被那些小人们骗了。”说过后又觉得造次了,遂赶紧闭了口。
    四皇子妃是多么机敏的人,便笑问:“有什么事你不好与我说?只管说出来,让我也听听。”
    云娘只得将那一次她与玉瀚去琉璃厂时遇到皇上,然后亲见皇上问起朝服价格时震惊,又道:“其实皇上是极体恤民情的宽厚人,只是因为从未出过宫,也没见过外面的情形,方才被骗了。”
    四皇子妃便抚掌道:“我说那时候皇上怎地突然挑了好几位官员的错,将他们都免了职?原来是因为这个!”又道:“尤其是江陵府的奚知府,原来简在帝心,竟是京中官员的楷模,江陵出事后才将他派了过去的,才不到半年,便被免了官。”
    “论理我不该说的,”云娘便悄悄告诉四皇子妃,“奚知府表面廉洁无私,其实却是个极贪弊的人。”说着将他到任后做的事说了出来。
    四皇子妃听了冷笑道:“我们家王爷最恨这样的,你贪了便贪了,又做出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来蒙骗皇上和世人,真真可杀!”又道:“皇上一向喜欢汤大人,就是因为他有操守,能自律。”
    云娘便想起当初玉瀚答应自己收取商户锦缎的事情来,不觉得身上都出了汗,便道:“这暖房里实在太热,我们还是出去吧。”
    四皇子妃也道:“正是,气味也不好,我们看过就走。”
    两人携手出来,云娘转念却主动说道:“论起贪弊,我便在王妃面前再多一句嘴,其实有的人贪一些却也是有原因的。”
    四皇子妃听了十分不解,“这又是何故呢?”
    “只论当年玉瀚在盛泽镇的俸禄,加上种菜打猎,实在只够他一人吃用,娶妻养家都是不能的,”云娘将数目一一报出来,“江南富庶,寻常的织工每月尚能得几两银子养家,朝廷官员俸禄还不及织工的工钱多,只有玉瀚这样了无家累的人方能清廉至此。”
    “奚知府固然可恨,我也受过奚夫人的一顿排喧,可说一句公道话,他若不是想法子办些寿辰满月收礼,只他的俸禄养一家子都不能,何况还有门客仆妇呢?”
    “因此如今的官员,除非家中富裕,并不在意俸禄的,若是出身贫家,只拿朝廷的些许俸禄,养家糊口,实在很难廉洁。”云娘没有说的还有,那就是明明皇家如此奢糜,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要贡到宫中,可是皇上却想官员们只拿一点点的俸禄却又不能贪污,岂非情理能讲得通?
    四皇子妃沉思片刻,方道:“还是第一次听人将朝廷俸禄之事说得如此明白,又如此合情入理的。”
    云娘听了不觉得汗颜,自己并非有见识有才华的人,只是把见到了实情说了而已,但转念一想,倒也明白过来,四皇子一家虽然不在宫中,也不似皇上那般受人蒙蔽,但终究与平民人家并无往来,其实也不知百姓和下面小官的疾苦。
    只这一番话,云娘说过便也罢了,并没有放在心里,不料第二日四皇子竟专门将她请了过去,又细细地垂问了一回。
    云娘先前虽然多次听四皇子妃说到四皇子,也亲眼见过数次,但还是第一次如此接近。越发觉得四皇子的一双眼睛却极似老皇上,有十分的神采。心中立即想到了“潜龙在渊”一词,又觉得他迟早会一飞升天,不知秒觉间便存了些敬畏,恭敬地以盛泽镇和杜家村为例,将粮价几许、油价几许、衣裳鞋袜又价值几许,并有娶亲满月及丧仪等花费一一算给四皇子听。
    四皇子听得十分仔细,末了只叹一声,“父皇喜欢生性高洁有有操守的人,但却未免不能十分体贴下情。”
    这些日常琐事,玉瀚虽然在盛泽住了两年,亦不大清楚,毕竟出身就是不同,他从未缺过钱,性子又疏朗散漫。因此听了也笑道:“当日在盛泽镇时,便时常有人说我是吃软饭的。若是没有长辈们留下的家产,只凭着俸禄,竟要比夫人织锦的收益少许多,果不其然!”
    四皇子便也笑,“汤六爷亏了娶一门好亲,否则再做几年官免不了要衣食无着!”
    第141章 说客
    云娘见了四皇子的仪态,再想起曾经见过的太子和二皇子,更觉得玉瀚的眼光不错,与四皇子妃在庄子里散步时,挑了个清静的时候赞道:“我虽见识不多,但今日拜会了王爷后,也看得出王爷胸有丘壑,光华内蕴,正与王妃勘为匹配,日后定能一扫官场沉郁,光大天朝的太平盛世!”
    四皇子妃并没有谦逊,亦点头道:“我亦觉得我家王爷远胜其他皇子,只是将来之事,也只看父皇的心意罢了。”
    自贤妃千秋节后,广平和湖阳郡主便留在了长春宫。毕竟是血脉亲情,不只是贤妃,就是皇上也喜欢起两个小郡主;而万寿节时四皇子妃为皇上献上的十匹亲手织的素绸也得了皇上的青眼;现如今四皇子在皇庄暖房里种的种的果菜,日日里都挑了顶尖的贡到宫中,更显纯孝。
    因此皇上慢慢对四皇子的印象有所改观了。妙的是,其余的皇子相互攻讦之余,亦都赞四皇子好。毕竟四皇子从不参与夺嫡之争,只专心种粮种菜,又令王妃织锦女红,每每有了产出,又遍送各府。
    比起一心盼着老皇上早死的太子,一心想谋反的二皇子,还有其他为了皇位各种花样百出的皇子们,依云娘的见识,老皇帝心里早就偏心了,只是立储大事,他不可能不谨慎的。因此便笑,“皇上虽然也会受到蒙骗,但毕竟还是再清明睿智不过的老人家呢。”
    四皇子妃有什么不懂的,亦是笑,却又悄声道:“还有一件喜讯要告诉你,前两天方诊出的,我又有了。”
    云娘听了,果然替她喜不自禁,“这一次定然是一位小皇孙,只是王妃要好好保养身子才是。”身为王妃,与自己不同,总要有儿子傍身才行,尤其是眼下两位侧妃都有了身孕的时候,四皇子妃这一胎如果能生男尤为重要。
    “我也盼着呢。”四皇子妃又悄悄道:“现在消息还没传出去,你且也保密。”又问云娘,“你怀了身子是如何保养的?我见你容貌依然清秀,身子也康健。”
    云娘便道:“其实也没有什么,方知有孕时,玉瀚也为我买了些极贵重的补品,但我总是不爱吃,还是用家常饭菜多些。还有就是我生来闲不住,有了身子也依然会织锦、做些针线活计。”
    “先前家里的老嬷嬷们总是嘀咕,后来请了宫里出来的嬷嬷,这位司嬷嬷亦不逼我吃什么燕窝花胶的,只说日常饮食最是养生,又嘱我每日必定要走上半个时辰。”
    四皇子妃亦道:“我请的女科圣手也道有孕后也要常走动,将来才好生养呢。”两人说起了养胎之事,十分地投契,四皇子妃终是女子,忍不住好奇之心问:“自你有了身孕,你们家汤大人并没有纳妾,此次前来,我瞧着果真也没带个收房的丫头?”
    云娘此次来,带了司嬷嬷和江花如蓝几个,都梳着丫环的头发,且外表也不像,自是瞒不过四皇子妃利目的,便涨红了脸,“是他不肯收的。”
    四皇子妃便笑,“你这话与只别人说去,竟然还来唬我?”
    云娘只得摇头道:“我不似王妃肩负延续皇家血脉之重任,又不似京城贵女们要贤良的名声,因此只想我们俩人在一起好好过日子,便不愿他心里还有别人。”
    “你便如此对他说的”四皇妃惊问:“他就答应了?”
    云娘点头,“我毕竟在小门小户长大,见的想的与你们不一样,如果他不答应,我恐怕就不嫁了,只留在江南织锦过活。”又满是自信地道:“我织锦能养自己的。”
    四皇子妃先前便有怀疑,如今才知实情,叹道:“汤大人果真对你百般疼爱!”神情迷离了一会儿,却抚着肚子道:“如今我只愿能一举得男!”
    如果不能得到男人的情谊,那么就分得他的权势和荣耀吧,云娘便握了她的手道:“一定能的!”
    云娘在皇庄上住了些时日,与四皇子妃友情更胜,见玉瀚每日亦与四皇子在一处,知他们定然在商量大事,也并不多问,直到进了腊月,他们方才回武定侯府。
    府里一切还是依旧,此次去皇庄,云娘将邓嬷嬷留在六房打理杂事,此时回府,一切都是准备妥当的。
    几处铺子里的帐也陆续报了上来,玉瀚要看,云娘却笑着将他推走了,“这两日你朋友过来的不少,你去招呼他们,这点小事怎么用得到你呢。”
    原来这时节正是外放的官员回京述职探亲之机,是以来看玉瀚的故友又多了起来,云娘十分体贴他,“你多少日子没出去与朋友们跑马吃酒了,只管去玩一玩吧。”
    就是有司嬷嬷再三保证说云娘一切都顺利,玉瀚还是掩不住他的担心,是以已经数月没有外出了,现在犹豫半晌,终还是被云娘推走了,“也罢,有些事情还是我出府亲自看看为好。”
    因红裳是匆忙间交的铺子,正值云娘有身孕也未能去看,所以这次的帐目她便看得格外细致,又遣了江花、如蓝、荼蘼、阿虎替她去店里察视。毕竟各个铺子里都是新掌柜,只要从一开始就立下严格的规矩,将来再管不难。而明年,她生了孩子,恐怕也难有时间一家一家铺子地走了。
    这一日正算着今年的收益,有人送来拜帖,云娘打开一看,原来竟是钱县令的夫人。毕竟是故人,倒有几分亲切,赶紧命邓嬷嬷去接来,自己亦起身迎到院门前。
    樊夫人身穿着石榴红的缂丝裙子,披着紫貂皮的披风,头上戴着镶宝的凤钗,满脸笑意,八面玲珑,见了面便快步走了上来,“自从江陵一别,便十分思念,”扶了云娘的手又笑道:“如今回了京,便想请你一起出门看戏,却听说你有了身孕,便过来瞧瞧你。”一连串地问几个月了,身子可好之类的,亲热异常。
    进了屋子,眼睛四处略扫了一扫,先叹了一声,方低声向云娘耳边道:“当日我说的如何?我就知你一定能成为武定侯府的六夫人!”
    云娘半晌没插得上话,只笑着令人送了茶点相让,此时方道:“我见钱夫人依然如故,心里也十分欢喜。”
    钱夫人便又笑道:“你道我依然如故,我却见你变了。只是别人有孕都变得丑了,唯你有了身孕却更加年轻美貌!”
    “那怎么可能?可见钱夫人是玩笑话了。”
    钱夫人却十分诚恳,“我怎么会随便与你玩笑?你果真越发地耐看了,比离开江陵时要美得多呢。”
    云娘度钱夫人神色,只见她果真十分欢快,便笑问:“你只顾打趣我,你家有什么好消息,却还不赶紧告诉我?”钱夫人的脸上简直明晃晃地写着,我现在过得很好,你快来问我吧。
    钱夫人只当她听汤六爷说过,便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南台这一年的考语倒是十分好,虽然还不到升迁的时候,可却调到京城来了,现在任顺天府的通判。”
    顺天府级别虽然不是很高,但却是与别处不同,府尹能直接面君,下面各级属官权限也极大,能调任此职,自然是不容易的,云娘先前果真不知,玉瀚有很多事都瞒了她,只让她一心养胎,便笑着恭喜。
    钱夫人度其神色,又笑道:“你还不知道呢吧,那个专门与我过不去的奚夫人,几个月前就因奚知府被免职而回乡去了,新来的知府倒是十分看重南台,是以这半年来的时间,南台在官场的事情竟一直非常顺利,又能提前回京。”
    说到这里,便又似想了起来,收了笑容十分关切地问:“听说汤六爷倒被家里的恶仆牵连了,皇上发了大火呢?”
    云娘便点头苦笑道:“正是这样。”
    钱夫人见她亦是无奈,便挥退跟来的下人,“我有些事情要告诉汤夫人呢。”
    云娘其实并不想听什么秘密,但到了些时,只好也示意江花几个出去,然后就听钱夫人道:“估计汤六爷也知道了,在背后捣鬼的正是二皇子和汝南侯世子。他们费尽心机将汤六爷挤出羽林卫,然后接了指挥使的位子。”
    见云娘只是点头,便又降低了些声音道:“汤六爷大约也是心寒了,他的亲大哥并不管他,先前的大舅子排挤他,如今他没了心思,只与四皇子在一处混,那可是什么心思都没有的傻子,怎么能成?”
    云娘便摇头道:“我见他与四皇子在一起琢磨农耕之事,倒也很好。”
    “你也糊涂了,男人哪里会甘心琢磨农耕这些小事?”钱夫人便道:“你道我们家南台仕途为何如此之顺?其实是三皇子。”
    “我就告诉你吧,正是三皇子想办法板倒了奚知府,然后提携我们家南台,现在又将他调入京城!”
    云娘却知道不是如此,起码奚知府的事情与三皇子并无关系,可是她却不会告诉钱夫人,只得听她劝说自己。
    “三皇子十分地豪侠大气,如今正求贤若渴,你们家六爷若是有意,正好让南台帮忙牵线,将来再让南台想法子将那桩案子翻了,六爷复职便只在眼前!”
    云娘自然也曾听玉瀚说过,三皇子一直在广交朝臣,在朝野间形成了颇大的势力,特别在二皇子不再受皇上宠爱后,便更是嚣张起来,如今与太子几乎分庭抗礼。
    现在竟然拉人拉到了自己面前!
    云娘哪里会应什么,只是笑道:“钱夫人还不知道我?最是不懂这些事情的,眼下有了身子,更是每日里除了吃就是睡,万事不操心。”
    钱夫人倒不放弃,只笑着道:“你若是能劝得汤六爷来帮三皇子,三皇子岂会不领情?只说明年正是大比之年,只要三皇子一句话,江陵的学政便能令你弟弟中举。你想想,你们杜家若是出个举人会怎么样?”
    家里出了秀才,就已经得了许多的好处,领禀米、许穿绸、免赋税,就是遇到了官司,见了官府的人都可以不跪。而若是能中举,那才是真正跃入了龙门,便可以入选做官了。
    先前盛泽镇里的赵举人,家世也平常,只因中举,便有许多人巴结,送田送地的不说,还有许多人投靠了过去,已经是镇上一等的人家。牙行的那些老板们就是再富,在他面前也要十分恭敬才是。
    弟弟如果能中了举,那该有多好啊!
    第142章 冯湘
    云娘自小就见爹娘省吃俭用供弟弟读书,她虽然也曾经不以为然过,但却一直帮忙买纸买笔买墨,在她内心深处,自然也盼着自家的弟弟能够高中举人,从此走上青云路。
    可是弟弟资质平常,玉瀚看过他的文章后,虽然没有明说,但是云娘却听出弟弟在科举上至多止步于秀才了。
    就是弟弟能中了秀才,其实也是玉瀚帮忙取巧方成的。而玉瀚一向颇有办法,亦不曾答应帮弟弟过乡试一关,要知道科举一道,盘查最严,作弊几乎不可能。
    如今三皇子竟然敢轻易答应如此大事,倒让她不信起来。
    钱夫人像是知道她的心思,赶紧又道:“你不要不信,三皇子的本事你是不知道,只要他想办的事情便没有办不成的!”又含糊道:“你想就算皇子现在的实力有限,将来总有掌握天下的时候,那时什么举人、什么进士,还不都是一句话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