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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节
    一场罢了,果如徐子期所言,撞到山赢了。这两位打完之后,歇整时分,竟是两位身材丰满的小娘子上了台,嬉笑着打了起来,发髻上的步摇一晃一晃,惹得场子里更热闹了。打着打着,其中一个竟还开始扯另一人的衣裳,流珠抿着唇,蹙了眉,便连徐子期都面色一沉。
    幸好就是这时,堂中稍远的地方传来了一处高声,带着醉意,直接压过了台上面的风光,却是一人半怒半讽地道:“你萧捕头好生厉害,我娘子的弟弟都敢抓,案子还一路递到了大理寺。但既然他果真有罪,那咱也不好和律法对着干,只是萧捕头啊,你总得给咱赔个不是吧?”
    却原来萧奈黑白均沾,惯常为贵人做事,这常在河边走,难免也有湿了脚的时候。眼下他惹着的,便是人称黑八郎的一位江湖汉子,手底下养着不少人,开了不少瓦子妓馆,而方才那两位大力士,都是为他做事的。
    这次黑八郎约了萧奈,萧奈心知不好,但也无法,只带着礼,前来赴会。不曾想来了瓦子后,竟碰巧遇着黑八郎正与鲁元公主吃酒,见傅尧在场,萧奈松了口气——他与鲁元公主,倒也有不少交集,这帮着说和说和的情分,总还是有的。那鲁元公主不但在贵人圈子里颇有名望,而且啊,她还颇爱结交三教九流,为人大方慷慨,必不会推脱。
    流珠听得此人之言,心上微滞,把眼望去。但见偏僻处坐着三人,恰是黑八郎、鲁元公主及那萧奈。黑八郎诨号里虽带着个黑字,人却白的很,一双眼狭长阴险,鲁元穿的则是流珠家的裙子,依旧那般明艳而英气,再观萧奈,虽落了下风,却也不慌不忙,面上带笑,闻得黑八郎之言后,只朗声道:
    “八郎打算令我如何赔罪?”
    黑八郎一笑,直接指了指刚获胜的撞到山:“我知道萧捕头身手极好,不若与我这爱将打上一回,何如?输赢倒是不打紧,我只不过想看看萧捕头到底有多大能耐。”
    场子里一时安静了许多。众人皆抬眼望去,徐子期却轻轻一扫,那一双锐利的眼,便盯到了流珠身上,便见这阮二娘表情虽是平静,眉毛却蹙了起来。
    萧奈也不惧,他风里来雨里去,见了不少危急场面,最后也都能全身而退。他瞧黑八郎这意思,知道也不会让撞到山下狠手,多半就是要令他难堪一回而已——他难堪无奈的时候还少吗?倒不差这一回。
    然而就是此时,鲁元借着醉意一笑,朗声道:“啧,看萧捕头和撞到山打,没意思得很。八哥却是不知道,这堂子里还有位贵客呢——”她遥遥一指,眉眼微眯,“那位徐小将军,在我那宴上闹了一出,不知惹了多少小娘子芳心暗许。我对他却是恨得紧,谁让他扫了我的兴呢?既然八哥要教训萧捕头,我也要教训教训得罪我的人。”
    徐子期被他一指,剑眉微挑,却是一笑。萧奈与他那眼神一撞,二人均是心神微凛。流珠安下心来,兴致倒是起来了,暗想道:约莫也能见徐子期难堪一回了。
    她却是不知,前朝先帝在的时候,那位官家尤喜蚩尤戏,常令侍卫武将互相角抵,甚至谁若是表现得十分出彩,连连获胜的话,官家还会给他升官。若是换个朝代,肯定很多人会骂昏君,但在眼下这个宋朝,汴京人听了之后,只以为笑谈,还对那升官之人佩服得紧呢。
    因而徐子期和萧奈当堂角抵,倒也不算是有辱身份。若真说有辱,那辱的也是惨败的那位。
    徐子期站起身子,命流珠不要乱走,只在原地坐着,看他大显身手。流珠面上笑着应承,可待方才那位伙计又端着托盘来请她下注时,这小娘子的纤纤素手在空中稍稍一顿,将铜钱押在了萧奈的身上。
    少顷过后,场子里的众人愈发期待,而部署则缓缓上台,说是二位力士已经准备妥当。他念了一番社条,参神过后,两位便出了场来,均是只着水裤儿,赤着上身。流珠这一看,下意识想移开目光,可最后想了想,又一派坦然地观赏了起来。
    萧奈不符合汴京人的审美,但在流珠看来,却不得不承认,他确乎英俊,就是皮肤由于常年日晒的原因,比起常人来黑了些,但也没黑到煤炭那么夸张。再者,他身躯凛凛,肌肉虬结,那八块腹肌实在令流珠一看,面上便不由微微发红。
    徐子期自然也不会输他一头。这家伙长得正合了汴京百姓的大众审美,白,俊,高,秀中带冷,笑中带凛。他常年戍守在外,每日晨起练武,从不懈怠,那身材自然也十分结实,臂膀微宽,胸膛甚壮,惹得场内的几个小娘子又是羞赧,又是不愿把眼移开。流珠却只是嗤笑了一声,抿了口茶,只盼着徐子期也能吃一回瘪。
    ☆、47|38.01
    隔笼黄鸟女儿声(三)
    流珠虽将银钱压在了萧奈名上,可她心里头却清楚——这一局,多半是萧奈输。
    这并非是因为徐子期厉害,而是她猜得这萧四郎,怀里揣着的,那是一颗求败的心。他因着办案的缘故,惹了黑八郎不痛快,下场角抵,为的是令黑八郎舒坦一回,若是他果真赢了,万一黑八郎不依不饶该怎么才好?
    流珠所猜,恰是合了萧奈的心思。却说锣鼓一敲,部署下了场,徐子期只眉眼平整,朗声道了声承让,而这萧四郎却面上带笑,毫不紧张,语气依旧是带着些痞气,抱拳道:“咱啊,为的就是让黑八郎高兴高兴,输赢却是不打紧的。只盼着徐小将军手下留情,咱隔日还要训街当值,便是果真打,咱们打个商量,也请小将军甭往咱这丑脸上招呼,让底下人见了,该要笑话咱了。”
    徐子期也不多言,只拱了拱拳。一时间但闻得鼓点愈急,堂内一片喝彩连连,流珠便见两人于堂间各占一半,门户两分,一个眼儿冷,一个笑意温,如若笑面虎对上雪中狼,均不动弹,似是等着对方先行出手。
    她正看着出神时,忽听得身边一人笑道:“二娘押的哪一个?”
    流珠回头一看,却是鲁元公主执着小盏,眉如墨而目如星,唇色朱红,如若五月榴花照眼而明。虽是美人,却没有骄矜造作之态,气度爽利,带着豪气。
    流珠一笑,也不隐瞒,只道:“萧捕头帮了儿许多回,儿也得给他捧个场。”
    鲁元公主大笑,道:“你这胳膊肘,虽是向外拐,但也跟我拐到一块儿去了。徐小将军射石饮羽,神惊鬼怕,给他捧场的多的是,也不差咱们两个。”
    二人说着,便见台上虎跳龙拿,竟是萧奈先占了风头。却原来萧四郎虽是求败,但是若是让人一看便知他是故意输,那可不好,总要先露一番身手才是。
    徐子期弓马娴熟,虽在军中时也常与战士角抵互斗,但萧四郎平常捉贼缉凶,招式最是灵巧实用。他只使上一两招,那徐大郎便一时落了下风,然而转息过后,不过少顷,徐子期眸光微闪,便寻着了萧奈的破绽,反攻了回去。
    萧奈心里算计着时间,过了一会儿后,见时候差不多,便故意露了个破绽给徐子期。徐子期眼神微眯,稍稍犹疑一番,这才遽然出手,说时迟,那时疾,大力挟着对面那郎君的胳膊,将其一抓一扯,猛地将他掀翻台下——并不是他不留情面,而是此处的角抵之戏,落下台子便是输。
    萧奈被他掀倒,心上却是松了口气,带着笑爬起身来,忽觉得眼角处一碰了风便隐隐作痛。他拿手一抹,却是那徐子期力道甚大,他摔到地上时立刻磕出了血。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面上却带着笑,信手擦了擦,拱着手,恭维了徐子期一番,随即下了场,歇在后台。他得罪了黑八郎,又是个不打紧的小人物,也无甚人来给他递巾帕和伤药,萧奈也并不期待,只匆匆穿好衣裳,不再耽搁,命伙计告诉黑八郎一声,自己还有急事,下次再请八郎吃酒。
    而堂中的阮流珠估摸着时间,如意、瑞安等也到了快考完试的时辰。待徐子期穿好衣裳,做回位置后,鲁元但笑道:“徐小将军先前拂了我的兴,此番大展身手,令我兴会淋漓,倒也算找补回来了。”
    徐子期却是清楚,她或许是真想稍稍为难他一番,但更多的还是打算为萧奈解围。他也不怪,只敬了鲁元一杯酒,平声道:“公主府上的酒却是烈。上次赐了我三碗,我强撑着回了家里,满口胡话,差点儿失了分寸。”
    鲁元却眯着眼,摆摆手,道:“小将军却是不懂了。酒不醉人人自醉,那酒话,倒比清醒时还真上几分哩。”
    鲁元这人,也是奇怪。她信佛,可谓是个十分虔诚的信徒,可她也爱酒,每日里断然不能离了那杯中之物。流珠与徐子期因要去接那两个小的,先行请辞,鲁元却还要与黑八郎再喝上一会儿,便轻笑着饮了杯酒,权当送别。
    下楼之时,流珠缓缓说道:“先前见萧捕头面上带了血,约莫是磕着了。他对咱家有恩,总要送些伤药,略表情份。”
    徐子期点点头,忽地勾唇,又道:“我方才在台上时,瞥见你下了注。我是赢了,可不知二娘是赢了还是输了?”
    流珠怕他又出什么幺蛾子,便一笑,随口谎称道:“你赢了,儿也赢了。”
    徐子期却是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半晌才似笑非笑地道:“哦,那约莫是那伙计信口胡说的罢。他对我说你连下两局,都是赔了,定然是扯谎。改日我见了他,必要好好骂骂他,二娘是生意人,怎地能咒二娘赔呢。”
    流珠心里暗恼,面上却格外镇定,笑吟吟地睨了他一眼,也没说话。谁知这一瞥,却发现他脸上也挂了彩,伤在侧脸靠耳处,方才堂子里暗,也看不清,这出了福熙楼才算看见。
    她岔开话题,温声提醒道:“大哥儿脸上也带了伤,一会儿回府可莫要忘了擦药。”
    四下也无旁人,徐子期声音忽而转冷,缓缓沉声道:“二娘以后,莫要再与我打谎。你瞒不住我。”
    流珠却没说话,只抬起那微微带着褐色的眼儿,定定地看了他一眼。
    阮流珠这张脸上,尤属那双眼生得最好,将她的几分风情完全衬了出来。眼尾略略上挑,瞳孔带着琥珀色,纤密卷翘的睫羽更跟两张蝶儿羽翼似的,便是随意一瞥,也令人觉得仿佛是在暗送秋波,平添潋滟。偏生她那气质,温和里带着疏离,正显得那媚意好似是掩在雪中的红梅,实在勾人。
    徐子期也没再说话。两人一时无言,便是此时,流珠忽地瞧见远处有个脚步匆匆的身影,走到那蔡氏散馆的后首仪门处,左看右顾,随即推门入内,正是萧奈。他身形一闪,便遽然不见,流珠也收回目光来,心底却暗自生疑。
    两人走到前门处,与其他人一同候着,却见那喻盼儿正对着个行走街头的女艺人,十分不快,但强压怒气,只冷声道:“这里面的郎君们正在考校才学。你在外面唱这些个淫词浪曲,扰了人家的思绪,指不定就是误了人家的一辈子,还不赶紧绕行此地?”
    那卖唱的小娘子却一笑,偏拔高了声音,口齿伶俐地反驳道:“娘子怨奴,奴却是冤枉。奴唱着的这小曲儿,乃是勋国公府阮二郎所做,正经词曲,文雅得很,哪里让娘子见得了淫与浪?再说了,奴这小细嗓子,连这大道上的车马上都盖不过去,里头又不知隔了几道门,几重墙,你家小郎君要有神仙般的顺风耳才能听着吧?别家郎君娘子,没一个来骂奴,娘子偏要寻奴的霉头,这不是找碴儿吗?”
    却原来这喻盼儿在外面寸步不离,等得焦急,她这心里头,摆在头一位的便是她家弟弟喻喜麟。这卖唱娘子在这里娇声吟唱,喻盼儿听着,便觉得那声音刺耳至极,又想起喻喜麟做题读书时,一点儿干扰也受不得,这下十分恼火,立时便要发作。
    她当时捅了捅歇在车架上,随着那歌声摇头晃脑的阮二,想要让他出头,阮二却懒得出去,只在这里坐着。喻盼儿无法,这才亲自下车,斥了那歌女一回。
    那卖唱的却见多了世面,不慌不忙,牙尖嘴利地反驳了回去。喻盼儿自恃身份,不愿与她当街争吵,丢了脸面,便令仆侍丢了银锭过去,谁知那小娘子一把将银锭扔到了地上,挑眉笑道:“千金难买奴高兴。奴就是不走,娘子要奈奴何?”言罢,又眉飞色舞地唱了起来。
    喻盼儿吃了瘪,恨得不行,暗想道:她受了这般闷气,阮二郎还不出来给她做主么?谁知她这一回首,又见得阮二掀了帘子,目不转视地盯着那卖唱娘子看,兴致颇浓。那歌女一对上他的眼神,也十分放浪地与他当街传起情来,喻盼儿夹在中间,气生气死,只一拂袖,回了车里头。
    她一心要嫁入国公府,真可谓煞费苦心,而如今婆婆不喜,夫君不爱,喻盼儿直觉得日拙心劳,十分憋屈。但她转念一想,又安慰自己道:幸而喜麟是个出息的,这次应试,必能拔得头筹。她受这些委屈,不打紧的,只要能为弟弟赚些好处,那便也值了。再说了,冯氏迟早会喜欢她的,毕竟她可比荣十八那个不安分的更合她心,阮二风流,那也是名士风流,妾室再多,也压不过她这个妻。
    这般想着,盼姐儿又恢复了些精神,只盼着她家小弟能给她出一口气,便连阮二遣了奴仆,去问那卖唱女的名姓,也默不作声,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流珠在旁看了这一出,暗自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及至小郎君们考完了试出来,流珠在旁笑望着,见有小儿嚎啕大哭,一副无措状,出了门就站在那儿,煞是慌张,又见有小郎君一出来就嚷嚷着要看书对答案,更有甚者,你一言我一语地吵了起来,都说自己答得对。流珠这一看,便知道题目多半是有些难。
    果然,待徐瑞安出来后,这小子咬着唇,沉默不语,徐子期一问,他才道:“娘还是再给我找找别的散馆吧。我约莫就卡在那二十名上下,实在有些险。”
    流珠只笑着安抚了他几句,瑞安却仍是闷闷不乐。等到徐如意出来,却见她牵着个漂亮小姑娘的手,嗒嗒跑了过来,喜道:“娘,大哥,儿不是唯一一个小娘子呢。你瞧,这位便是给咱出灯谜的那姑娘?她也来应考了。”
    这正是状元郎金玉直的妹妹,金二十娘。但见她微微笑着,给流珠及徐子期见了礼,随即道:“儿名唤金玉缘,比如意大上几个月。这次考试,儿与如意都觉得题目不算难,若是果真有缘,以后说不定能成同席。”
    流珠呼来怜怜,将先前怜怜买给自己的那些吃食,给或喜或忧的三个小家伙分了分。徐子期问了二十娘的住处,正好顺路,便说要将她送回去,金玉缘却拒绝道:“儿与十二哥约好了。儿在这里等着他来接。”
    这样一个粉白珠圆的小女孩,流珠可不放心让她一个人等着,想了想,便让怜怜陪着她等。此地离着徐家府邸也不算甚远,怜怜脚程快,若走路回去,倒也用不上太久时间。
    流珠走后,怜怜铺了张帕子在地上,教金玉缘坐下,随即也自口袋里掏出了线绳来,跟金玉缘玩起了翻绳。先前她见阮二娘翻绳翻出了恁多花样,小孩子心性的她也偷摸练习了许久,如今总算逮着了显摆的机会。
    金玉缘是个温柔的小姑娘,只笑眯眯地看着她玩得高兴,倒比她这个大人更有个大人模样。怜怜投入得很,一个人也能玩上许久,其间怕金玉缘饿了,又不断给她掏东西吃,倒教这小姑娘笑着道:“姐姐那口袋,好似是神仙口袋,掏也掏不尽。”
    怜怜乐了,自夸道:“可不是。里头甚玩意都有,你要啥,奴便给你拿。”
    金玉直因在傅辛殿内滞留了许久,是以姗姗来迟。今日本是休沐,他明明答应了小妹会来准时接他,可是作为傅辛的近臣,那必须随叫随到,金玉直也是无法。他唯恐妹妹等得不耐烦,可谁知到了地方,却见大小两个姑娘正玩得高兴,笑声老远便能听见。
    他稍稍放下心来,上前牵起了玉缘的手,对着怜怜重重一拜。怜怜捆好口袋,拎在手里,将地上的帕子叠好,收入怀中,随即笑道:“有甚好谢。你们走吧,奴也要回去了。”
    金玉直这人也颇有意思,偏要将她送回去不可。怜怜只觉得好笑,可是这男人非要跟着,这一跟,就是一路。等到了徐家门前,状元郎面色一变,道:“娘子可是徐小将军府上的女使?”
    怜怜赶紧道:“你可不要再谢了。奴是不是,也不要告诉你。你家小妹这般水灵,以后可得看好了,别再把人家往街头上面一丢,撒手不管。好了,奴做善不留名,你吶,大恩不言谢,咱俩两清了。”说罢,匆匆从后首仪门入了院内,竟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思——徐子期是咄咄逼人,利箭一般直穿胸间,而金玉直这人啊,是直得吓人,正直的直。
    金玉直暗自思寻着,轻吁一声,牵着玉缘的手,问她饿不饿。玉缘只笑道:“方才怜怜姐姐给了儿好多吃食,儿都吃撑了。”
    金玉直面色一沉,凝声道:“昔有淮阴侯从食漂母,千金以报。春秋之时,亦有灵辙危急之际为赵盾解围,也是因那赵盾在他饥饿之时曾予他食物。诗曰,寄言世俗休轻鄙,一饭之恩死也知。徐家不因十兄之过而怨怪我们,反倒这般看护于你,我们日后,必不能忘了他的这份恩情。”
    金玉缘重重地点了点头,又想起灯会上时收了阮二娘不少银钱,心里不由愧疚起来,只暗自寻思着日后得了机会,必要相还。
    金氏兄妹感恩图报,暂且不表,却说另一边,徐*又到了薛微之府上。流珠拿回来的阿芙蓉膏,被徐*用得拢共只剩下一盒,她每次来此,都会给薛微之点上阿芙蓉,烟雾腾升之间,忧愁尽去,令这薛郎君十分舒坦畅快。
    他的瘾愈发大了,自己虽觉得有些不妙,但忆起那般滋味来,却也不愿割舍,连带着见着*娘子时,这心里也十分欢喜。近日官家打算对土地进行整改,他献了策,官家召了他好几回,颇有重用的意思,而另一边,他也见了魏谨的幺女魏染儿几次,觉得那小娘子脾性活泼单纯,比起净摆大架子的秦家阿娇可好伺候多了,再加上时不时与徐*偷一回情,这薛微之实在觉得自己的运气越来越好了。
    官场情场双双得意,薛微之踌躇满志,顾盼生豪,可谓是得胜的猫儿欢似虎,全然不知兵已在颈,而自己已身在阽危之域,地处尸冢之间,再往前,便是阴雨晦冥的黄泉路,阴阳交接的鬼门关。
    这次吸了烟后,薛微之眯着眼,竟连徐*在旁也全然忘却,只目色痴迷地喃喃道:“以后某便要得官家看重了,土地一改,赋徭一合,百姓也会念着某的好。届时娶了魏家小娘子,再有徐*这样能赚钱的美妾,生他几个孩子,便能锦衣还乡一回,教从前瞧不起某的,都来谄笑胁肩,吹牛拍马。”
    徐*之前隐隐听了风声,说是魏尚书要将女儿嫁给薛微之,消息却不确切。此番听得薛微之亲口说出,*娘子只一笑,暗讽道:只看着你这好日子,过到哪里算是个头。
    却道不旋踵窗间过马,数日过后,蔡氏散馆张榜公示,那名次是将两位小娘子也一并排了进去的,只额外标出,这两位不算正经学生,只是旁听,兼任侍墨。怜怜挤到人群里头,扬颈一看,先是大喜,后有小忧。
    ☆、48|01
    隔笼黄鸟女儿声(四)
    怜怜这眼睛先是一亮,喜笑颜开,随后又微微蹙眉,低头寻思了起来。这一番表情上的转变,却正落入了状元郎金十二郎的眼中。
    那金玉直眉眼如画,脱尘似仙,跟一根青青竹子似的立在人群里头。他虽衣着十分朴素,但那所谓腹有诗书气自华,恰在他身上做了印证。
    怜怜抬眼,忽地瞥见了他,先是一愣,随即一笑,细细的眼睛眯了起来,拱着小手恭喜道:“给郎君贺喜了。二十娘中了第八名,实在厉害,倒是承继了她哥哥的才气。”
    金玉直只摆摆手,温声道:“到底还是比不上徐家小娘子。我见那告示上,头名和第二十二名都姓徐,又见娘子面上先喜后忧,这心里面便有了较量——这两位,便是娘子家中的两位小主人罢?”
    怜怜暗道他这人虽显得有些迂直,但心思倒也是通透。她声音爽利地道:“可不是么?如意小娘子拔得头筹,于百十来号小郎君里,以女儿之身,得了第一,这当然是好事儿。只是瑞安阿郎却得了二十二名,去掉如意和玉缘两个小娘子的话,他便正好卡在了二十名,等入了学,那就是最后一名。人都说宁当鸡头,不做凤尾,奴便是为这个担忧呢。”
    金玉直一面伸出胳膊,为她隔开潮涌般的人群,开了条路出来,一面润声道:“为人在世,沉浮不定。若是仅仅因为在矮子堆里被拔成了将军而得意,又或是因为在龙凤之间落了下乘而气馁,那这人约莫不会谋成大事。灵禽也有在后时,笨鸟也有先飞日,小娘子便将这话转告阿郎罢。”
    怜怜眯着眼一笑,道:“状元郎果然会讲大道理。奴明白了,说俗一点儿,鸡头当得再高兴,死到临头也不过是只下蛋的鸡;凤尾就算扫地,那也是凤凰身上的毛儿,哪儿是鸡头能比的?”
    怜怜模样算不得极美,也没有她家阮二娘骨子里那种压抑的风情,但每个小娘子,自然都有她独特的美。怜怜笑起来时,眼睛一眯,便是说的那事不好笑,但旁人见了她的笑,也会不由自主轻松许多,跟着逗趣起来。
    见金玉直不再接连说什么谢过,怜怜心里松了口气,也与他说起了些家常话儿。待到路口分别处,怜怜想了想,又有几分忧虑地道:
    “蔡先生先前说过,若是小娘子考上,需得在开学前去与先生见上一回,先生有事要交待。等到开学之后,小娘子每日里也是要有人接的。十二郎,你可抽得出功夫送玉缘?若是没有,奴来接自家阿郎和小娘时,带上玉缘一程便是。左右也是顺路……”
    她说着,眼睛一张,忙道:“你可不要再谢了。奴怕了你了。”
    金玉直微微抿唇,瞧她这幅样子,果然是真害怕,不由一笑,温声道:“那便承了怜怜娘子的情了。玉缘与娘子也是投缘,那日分别之后,每日都要念上几回,又是说娘子的吃食好吃,又是说娘子的线绳翻得妙。若是能烦得娘子每日接送,她定然十分高兴,正好也能和徐家小娘子做个伴。”
    怜怜笑道:“可不是?如意有人作伴,可高兴了。”
    两人说定之后,怜怜领着她那十分神奇的搭子口袋,腿脚麻利,健步如飞地往府中走去。金玉直在后头目送了她好一会儿,这才回了家里。
    金家落败,主母将这三兄妹赶出了府,紧接着金十郎又被傅辛害死在狱中,这金家的状况,自然是不怎么好的。玉直、玉缘这对兄妹,便住在一处窄小庭院里,那小院地方偏僻,十分难找,要绕好几个闹哄哄的巷子才能抵达。这家的景况,在金玉直当上状元之前,惨得连补屋顶上的破洞都掏不出银子,每每下雨,都要听着滴滴答答的声音入睡。
    不过现下,自打阮二娘说动官家,点了金玉直而非薛微之为状元后,这对兄妹的日子,便也越过越好了。
    国库紧张,官吏的俸禄实是不多,不过金玉直这状元的名头,也为他带来了不少额外收入——便是那字画之类的,从前挂在铺子里,因微末无名,一个月也无人问津,而现在,金玉直也算是一字千金,能令洛阳为之纸贵的高名才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