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沈溪突然就不敢面对了。
她真担心江衍会在电话那头,用平淡如水的语气同她说:“沈溪,我们从来没有在一起过吧。”
她自己也觉得,江衍这样的人,不会做这么下作的劈腿,她怕的是,在江衍心里,她只是邻家那个爱缠着他的小姑娘,是那个门当户对很适合结婚的女孩,而不是真正意义的女朋友。
不是女朋友,所以,也没必要告诉她,有了新的女朋友。
在那栋房子前站了两个小时,沈溪掉头直奔机场。
她就是一个这么没有出息的鸵鸟。
机场里人来人往,沈溪裹了裹身上的小斗篷,身子暖和了点,眼泪滴滴答答地就掉了下来。
小江这个混蛋,大早上的屋子里竟然有个女人!
一生气,沈溪打开行李箱,决定把里头送给江衍的东西都丢掉。
28寸的行李箱,装得满满当当的,有一部分是她的换洗衣服。
更多的是给江衍带的,江城的金骏眉,甘醇浓郁,美国没有;万能的老干妈,听说这里又贵又不正宗;胃药,知道他常熬夜,买了他以前长期吃的牌子;巧克力,美国街上都是巧克力,可这一份是沈溪自己做的……
沈溪一袋一袋的往外掏,一不小心,大半个箱子都空了。
垃圾箱就在不远处,沈溪刚起身,腿部就传来了酸酸疼疼的感觉……
老毛病,她这二十几个小时久坐后又久站,是该发作了。
沈溪手中抓着那袋巧克力,蓦然就想到了当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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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溪学舞蹈,从7岁练到了12岁,从肢体不协调的小姑娘慢慢成了小金星艺术团的伴舞,再后来,成了领舞。
12岁,沈溪被选去参加江城少儿电视台举办的舞蹈比赛,一不小心从初赛杀到了总决赛,据说拿冠军的小朋友就能与少儿台签一个小明星包装的合约。
沈溪为此兴奋得不得了,比沈溪更兴奋的是沈学坚和闵柔,他们虽然对女儿成为明星一点兴趣都没有,但他们的宝贝女儿进了总决赛,多骄傲啊。
徐莉也挺激动的,在沈家好好摸了几把沈溪的脸后,知道消息的第一时间就冲回家说了一句:“老江,咱家儿媳妇要去参加比赛啦!”
江长淮正在和江衍下棋,这时候他已经下不过江衍啦,一听到这个“好消息”,立马把棋子一扔,顺便大手一挥,把棋盘打乱,说:“好啊,一起去!”
徐莉这才发现江衍在家,不自然地咳嗽了一下。
江衍淡淡睨了江长淮和徐莉一眼,将棋子按方才的位置一颗一颗地摆了回去,说:“继续。”
江长淮眼睁睁地看着他儿子还原了几十颗棋子,头疼欲裂:“刚刚好像不是这样的吧,我这儿哪里有被你提子?”
江衍不咸不淡地说:“刚刚你输十七目半,没错。不过最后胜负应该会在三十目左右。”
江长淮只好连忙转移话题:“明天溪溪去比赛啊,一起去给溪溪加油啊。”
“不去。”江衍看江长淮这是要耍赖到底了,把棋子又慢慢收了起来。也不是真的不想去,而是因为徐莉刚刚用了“儿媳妇”三个字。
徐莉坐下来,嗔怪地看了江衍一眼,说:“你这人怎么这样呀。你上回那么枯燥的比赛,小溪都去了,你那比赛一次还好几个小时呢。小溪的比赛就十五分钟,你都不去看。”
江衍修长的手指拈了拈那颗棋子,淡淡地说了声:“我又不是她。”而后沉着脸就上楼了,留下江长淮和徐莉面面相觑。
徐莉一脸不解:“这孩子叛逆期会不会来得太快了些?”
江长淮讷讷道:“我们儿子好像从小就跟别的孩子不太一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江衍走上楼,点开台灯,想找本书看,但一坐在书桌前,就看到了对面的窗户,粉色的窗帘被拉开,暖黄色的灯光倾泻而出,沈溪正一个人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沈溪沈溪,怎么哪里都是沈溪。
自从那年的樱花雨以后,江衍每年都在期待着樱花雨里的女孩。
他原先的设想,本不该是这样的,更可怕的是,他发现哪怕沈溪不跟在他身边,满世界也都是沈溪。
他的朋友会跟他谈沈溪,有的说她可爱有的开玩笑说沈溪是不是你们家养的呀,他的父母会在饭桌上谈沈溪,连老师也会跟他说,沈溪最近数学成绩有点下滑,你要帮一下她。
这种无处不在的感觉,让江衍心烦意乱,心烦得在下棋时还是会去看对面那扇窗。
江衍躺在床上吐了两口气,跑到了别墅区的小公园里,坐在石椅上发呆。
没过多久,就看到沈溪穿着很单薄的小裙子跑了出来,坐在秋千上晃啊晃。
沈溪明显也在发呆,都没注意到江衍就坐在她附近。
江衍原本想等沈溪走了,他再走,没想到她一待就是半个小时。月光温柔得很,软软地映在小姑娘的身上,她低垂着脑袋露出大片白皙的脖颈,江衍不自觉地咳嗽了一声。
沈溪吓了一跳,回头看到是他,才松了一口气,脸上立马换上了笑容:“小江,你怎么也在这里啊。”
江衍神色冷淡地回答:“你怎么大晚上的一个人在这里。”
沈溪捧着脸,说:“人家很紧张嘛。要一个人静静。”
这是她最近看的漫画里学的新招式,每当女主角要参加重要比赛时,总要出来静静,但她其实也不知道静静是谁。
“嗯,你加油。”江衍应得有些敷衍。
沈溪却弯眼一笑,眸中都是细碎的笑意:“好呀好呀我会加油的,不过小江哥哥,你明天真的不来看哦。你还从来没看过我跳舞呢,你要是来了我肯定会表现得更好的。”
江衍略有些别扭地扭过脸,他看过她跳舞,看过好多次好多次,为了避免以后还继续这样地看下去,江衍还是颇为坚决地回了一句:“我去不了,我要去曲师傅那里。”
他撒了谎。
沈溪有点遗憾地垂头,但很快就又笑了:“也是呢。我妈妈说小江哥哥你现在都是参加全国的比赛了,我现在还只是参加这种小比赛呢。”
江衍想再说一句什么,沈溪已经开始自言自语:“小江你还参加了数学竞赛,还有那个什么科学比赛,都是全国性的,小江哥哥你怎么这么厉害呢。”
江衍怕她再发散下去,只好说:“走吧,很晚了。”
“嗯。”沈溪笑了笑,踩了踩地上的两片落叶,才往回走。
她走在前面,江衍走在后面,夜晚的风微微地刮起,江衍总觉得前头蹦蹦跳跳的沈溪穿得有些单薄,他拉下自己运动服的拉链,又觉得有点不合适。
短短的一段路,江衍在沈溪后头,脱外套穿外套折腾了好几次,“沈溪”两个字终于喊出口时,沈溪已经到了家。
沈溪回过头,声音愉悦地同他打招呼:“小江哥哥,再见。”
她声音清脆得很,江衍回家时,徐莉就站走廊上说:“啧啧,原来是去约会了啊。”
江衍皱了皱眉,心中莫名地添了些恼意。
这种恼意一直持续到了第二天上午,徐莉和江长淮催促了江衍好几次,他还是一个人不动如山地在书房练棋,最后徐莉和江长淮悻悻地走了。
江衍手上拈着一个棋子,久久就下不下去,江长淮也许没看出来,他自己知道,他这盘棋,下得糟糕极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9点半的时候,江衍终于还是推掉了那盘棋,拿着外套冲了出去。那时候他并没有太多的零花钱,从锦江华庭跑到了公交站,等了好半天才挤上20路通往大剧院的公交车。
江衍没怎么坐过公交车,江长淮是江城最早有自己的车的一批人。
在此之前只有偶尔想自己去书店,江衍才坐公交。
高峰期,公交车堵了好长一段时间,江衍花了一个多钟头才到了大剧院,就看到陆陆续续地有家长牵着孩子从大剧院出来。
已经散场了。
大剧院门口贴着一张海报,穿着芭蕾舞衣服的小姑娘正优雅地弯腰,背影有些像沈溪,江衍看了一会儿,还是默不作声地回去。
他回家,花了更久的时间,到家时,以为徐莉会问他去了哪儿,结果徐莉只是一个劲地坐在客厅里叹气。
徐莉说:“溪溪今天上午感冒了,在舞台上头晕摔倒了,韧带严重拉伤,现在还在医院呢。”
江衍鼓膜像是突然被蒙上,徐莉后面说的话,他都没太听清,大意大概是沈溪以后不能再跳舞了,可怜小姑娘练了这么多年,也有天赋。
江衍突然就想,如果他昨天晚上替沈溪披上那个外套,她是不是就不会感冒了呢。如果他让沈溪不要坚持,她是不是现在就不会受伤了呢。如果他去看她,是不是就像她自己说的,她会表现得更好了呢。
江衍去医院看沈溪时,沈溪已经跟个没事人似的笑嘻嘻地吃巧克力蛋糕了。看到他还挖了一小勺,递给他:“小江哥哥,你要不要吃,好好吃嗒。”嗓音有些沙哑,沈溪很快就红着脸收回手,“啊我感冒了,会传染。”
江衍的心陡然就被揪了一下。
在那之前,他好像对世上的一切都没有什么感觉,但是那个时候,他真切地感受到了疼痛,张口的声音柔软得不得了:“腿还会痛吗?”
沈溪点点头,又摇摇头,眼睛里始终带着细碎的笑意:“小江哥哥,你来看我,曲师傅会不会怪你啊。”
江衍垂头,低声说:“小溪……”
来看沈溪的人很多,一拨又一拨,江衍一些想说的话就没有说出来,倒是沈溪说了很多,都是回答客人的问话,始终是乐哈哈的:“就是太紧张了嘛,感冒还一晚上没睡,就晕倒了。反正我也不想跳舞啦。嘻嘻,我以后要跟小江哥哥学围棋。”
“跳舞可累了,以后不用压腿了。我麻麻也说学到十三岁就差不多了。”
“嗯啊,以后我也要考江城外国语中学。我麻麻说小江哥哥肯定可以上外国语中学,然后上p大……”
江衍听着微微还有点脸红,换做以前估计早跑了,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对沈溪的歉意,他一直坐在沈溪旁边,一口一口地给沈溪喂巧克力蛋糕。
沈溪说话口无遮拦,但是吞下第一口小蛋糕时,耳根子也有些热,软软地埋怨了一声:“人家只是腿受伤了,又不是手。”
江衍睨她一眼。
沈溪揉着肩膀哼哼唧唧,倒抽了一口凉气,把那块小蛋糕全吃了下去,揉了揉肚子:“嘤嘤。我吃这么多,以后又不能跳舞,肯定会发胖的。”
江衍放下空的蛋糕碗,终于还是问了一句:“沈溪,真的不想跳舞了吗?”
沈溪愣愣地看了江衍一眼,这几年,他已经很少用这样的声音和她说话了,午后的阳光正暖,少年坐在阳光里,一双眸子泛着温和的光。
沈溪眼睛一酸,眼泪掉了下来……
江衍拍了拍她的背,沈溪俯下身子,幽幽地哭,而后越哭越是大声:“小江哥哥,怎么办呀,腿真的好疼,医生说以后很久都会是这样,不能站太久,不能坐太久,好像好不了了……我这么多年好像就只学会了跳舞。”
“没有舞蹈特长,我肯定考不上江城外国语中学,不能和你上一个学校了……”
“呜呜呜……”
沈溪满不在乎地笑了一整天,那个时候,对着江衍,终于哭了出来。
末了,还说了一句:“呜呜呜,小江,我还要吃巧克力。”
☆、chapter 6
巧克力蛋糕吃完了,在静谧的医院里,沈溪哭得很伤心。
江衍只好一句一句地安慰她:“没事,还有一年,好好学,去哪个学校都不难。而且你还会其他的东西啊……”
沈溪猛地抬头,咬唇,有点凶巴巴地问:“你说我还会什么?”
江衍:“……”
他一直都是沉默的人,编不出什么太好听的话,沈溪的唇咬得越发用力,江衍很不安,道:“沈溪,对不起……”他絮絮叨叨地跟沈溪说,昨晚没有送她衣服,今天早晨来得太晚。
一字一句,沈溪听得很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