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所有不幸福的人都死去。”
这就是夏梦瑶数年来所追求的最大的人生梦想。
凌明鼎觉得胸口压着一块沉重的石头,窒闷难忍。他扶着墙干呕着,却又什么都呕不出来。半晌之后,他才艰难地从喉口挤出几个字:“是我害了她……”
罗飞唏嘘叹道:“你终于明白了。”
是的,一切已如此清晰,怎能不明白?
三年多之前,运河边。凌明鼎和夏梦瑶第一次相遇。
身为重症监护病房的护士,夏梦瑶却无力挽救那些垂危者的生命。她的心灵被痛苦的涓流慢慢侵袭,最终形成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心穴。女孩无法排遣这样的压力,她来到河边,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
是凌明鼎救了夏梦瑶,他在对方的心穴上搭建了一座心桥。
——“死亡并不意味着终结,而是一个崭新的开始。对于每天都在病痛中挣扎的人来说,死亡更是一种解脱。所以你不必因为病人的死亡而悲伤,而自责。他们离开了这个世界,失去的只是这个世界的痛苦;他们去了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会充满了新的希望。”
凌明鼎用这样的语言对女孩进行了催眠。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当初埋下的一颗种子,在数年后竟长成了一棵足以遮蔽阳光的参天大树。
“是你救了她,也是你害了她。”罗飞带着复杂的情绪开始总结,“心桥虽已搭好,但心穴依旧存在。在夏梦瑶眼中,这个世界有太多的痛苦。即便离开了重症监护病房,她每天也会看到很多不幸福、不如意的人。她想帮助他们,她希望这个世界只有笑容,没有悲伤。你给她的催眠如此强效,致使她的思维走向了某种定势。她相信死亡是一个充满希望的新起点,那些不幸福的人都应该享受重新开始的机会。这原本只是一个幻想,但青海之行给了夏梦瑶实现幻想的机会。她借鉴了邪教的催眠话术,用来引导痛苦者走向死亡。在南方的那家血汗工厂,十三个困苦的底层工人因此坠楼自杀。这花去了夏梦瑶近一年的时间,她觉得自己的效率太低了,要想帮到更多的人,必须策划一个更加庞大的计划。
“于是夏梦瑶来到了龙州,她想借助催眠师大会来创造自己的舞台。姚柏和章明的两起命案都是出自她的手笔。她帮助两个不如意的人实现了人生梦想,她觉得这也是一种追求幸福的方式。唯一的败笔是姚柏对胡友东的攻击,这事完全在夏梦瑶的计划之外。她对一个无辜者的受伤深感愧疚,所以才主动对胡友东进行护理和救助。
“随后她在网络上发布了那个帖子,目的就是要引导公众对你展开攻击。当你急于扭转业界的形象时,就会如她所愿接受催眠表演大会的建议。
“白亚星的出现本在夏梦瑶计划之外,但这个变故恰好可以推波助澜。在白亚星的压力下,你把夏梦瑶当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你集中所有的人力财力对她进行包装。‘美女催眠师’的形象迅速火遍全国,夏梦瑶则一步步逼近她梦想中的大舞台。
“当乐飞出现之后,夏梦瑶意识到自己的计划已成功在即。她不希望白亚星再来横生枝节,于是便伺机催眠了白亚星,并引导对方走向死亡。在她看来,这既是对白亚星痛苦人生的超度,更是对你的报恩。
“最终夏梦瑶登上了一个巨大的舞台,她有机会对一亿受众施展自己的催眠术,而被她直接命中心穴的人数将超越千万。如果她的计划得逞,这将是有史以来最恐怖的一起谋杀案。”
凌明鼎苦笑着听完,他知道自己卷入了一个极为残酷的杀人计划。而这个计划的出发点,竟是源于一个女孩极度慈悲的内心世界。
只是有一件事他还不明白。
“你早就猜到她的计划了,对不对?”凌明鼎看着罗飞问道,“你为什么没有提前阻止?为什么还要让她登上那个舞台?”
“为了这个。”罗飞举起手中的那份现场录音,“催眠犯罪的隐蔽性太强,如果没有这份最直接的证据,那我的所有论断都只能成为猜测。”
“证据?”凌明鼎深吸一口气问道,“你一定要抓她吗?”
罗飞点头道:“仅仅阻止她是没有意义的。她这次失败了,以后还会去寻找别的渠道。要想杜绝后患,必须让她接受法律的制裁。”
“可她不是罪犯。”凌明鼎大叫起来,“她只是一个病人!”
“是罪犯还是病人,到时候会由法庭来裁断。”
“把她交给我,我会治好她的。”凌明鼎又换上了乞求的语气,“万一治不好的话,再交给你处置,行不行?”
罗飞沉默了一会儿,有些话他早就藏在心底,现在或许到了明言的时刻。
“你还没醒悟吗?你的心桥治疗术是失败的!你已经害死了你的妻子,现在夏梦瑶也到了这个境地——”罗飞直视着对方的双眸,“我怎能把她再交给你?”
凌明鼎痛苦地呜咽了一声,他弯下腰,仿佛失去了全身的力气。
罗飞露出怜悯的神色,他伸手在对方肩头拍了拍,还想说些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半晌之后,凌明鼎恢复了一些体力,他抬头提出了最后一个请求:“带她回龙州吧,不要交给省城警方。”
夏梦瑶的致命表演发生在省城,但之前龙州也有过三起命案,所以两地警方都有管辖权。不过罗飞也觉得把女孩留在自己手里更放心一些,另外白亚星留下的一些秘密也得从女孩处寻求突破,于是他点头采纳了对方的建议。
【04】
当夏梦瑶登上汽车的时候,她的神色平静而满足。她以为自己的计划已经成功,她并不畏惧世人的误解,她也甘心接受任何惩罚。
只要能让这世界更加美好,一切都是值得的。
汽车已经发动但还没有开出。驾驶室里的凌明鼎通过后视镜看着女孩,良久之后他像是作出了某个决定,突然挂挡踩下了油门。伴随着发动机低沉的咆哮,汽车一头扎进了前方无边的夜色。
坐在副驾上的罗飞发现走的并非出城的路,便问了声:“这是去哪里?”
凌明鼎没有回答,只顾着埋头开车。大约二十分钟后,汽车驶进了省城人民医院。凌明鼎停好车,转头对夏梦瑶说道:“下车吧,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夏梦瑶并不知道对方要做什么,但她还是很听话。在她心中,凌明鼎是一个伟大的导师,她信任对方所做的每一件事情。
罗飞也下了车。他心中略感困惑,但是凌明鼎表情严肃,似乎不便多问。
凌明鼎在前面带路,三人进了电梯。片刻后电梯在七楼停下,出来一看,前方有一扇紧闭的大门,门上写着“抢救室”三个大字。门外的等待区坐着十来号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个个愁容满面。
“我们在这里等会儿吧。”凌明鼎低声说了句,然后他找了个偏僻的角落坐下。罗飞和夏梦瑶也分坐在他的两边。
不远处的十来号人对这三位不速之客并未留意,他们的心思全在那紧闭的抢救室内。不用说,必是有至亲家人在室内经受着生死的考验。
片刻后罗飞终于忍不住了,他附耳向凌明鼎问道:“这是什么情况?”
“我有个朋友在这边当主治医生,我一个小时前打过他的电话。他说正要去抢救一个危重的病人,这个病人能够生还的概率非常小。”虽是回答罗飞的提问,但凌明鼎说话时却特意转头看着夏梦瑶。
罗飞心中一动。难道凌明鼎还不死心,又想对那女孩实施什么心理治疗?既如此,倒不妨看看效果。但无论如何自己决不会放弃将夏梦瑶移交司法的基本立场。
又过了半个多小时,抢救室的门开了。一个医生走出室外,立刻有几名家属迎了上去。那医生低声说了句什么,走在最前面的中年妇女发出一声悲泣,随即身体便软软地瘫倒在地。
后面一个半大的男孩俯身抱住那女人,两人相拥痛哭。他们的悲伤以极快的速度蔓延开来,周围众人或捶胸顿足,或黯然垂泪。整个等待区哭声一片。
不远处的夏梦瑶睁大了眼睛,她看着这副凄凉的场景,心如刀绞。
凌明鼎的声音忽地在她耳畔响起:“死亡,对死者本身来说或许是一种解脱。但在亲人朋友眼中,这却是一种最痛苦的离别。”
夏梦瑶身体蓦然颤抖了一下,像是受到了巨大的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