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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节
    平南侯心里又有了主意。
    歌舞升平,鼓乐袅袅,新春第一宴无论是桌上精致的菜肴,还是众人面上的神情,都处处透着喜气。皇上跟近处的几位重臣说话,远处的人们则开始小范围的相互敬酒。
    “来,念修,今日佳节,咱们也来干一杯!”
    正朝秦远举杯的是他现在的顶头上司,京卫司指挥使顾坤。
    秦远端起酒杯,与这位亦兄亦友的上司对饮三杯。
    辛辣入喉,心底淤积的怅然竟仿佛舒缓了几分,这难道就是借酒浇愁的滋味?青年一笑,罕见的自斟自饮起来。
    虽然又见到了她,但他离她太远。她端坐在汉白玉龙壁石阶之上,陪在帝王身旁,她是高高在上的皇妃,他偶然间抬眼,只望见她华丽锦袍炫目的色彩及满头珠翠在辉煌灯光下反射出的光芒。
    那样的她快乐吗?
    他不知道,将近十年了,他再没能跟她讲过一句话,自重逢后他们之间最近的距离,只是那时在褚府她走上前向他谢礼的那一刻,然后,她就躲在了彼时的恒王,现今的皇上身后。
    他所知道的只是去年圣安殿的那场大火,她险些丧命,他只听说圣宠隆盛,欲封她贵妃,却被人拦下。
    又一杯酒入喉,秦远远望了一眼高处龙章冕旒的帝王,心中苦涩一笑,他能保天下太平,可能保雯雯一生顺遂?
    身旁的几位相熟的同僚,均罕见他这般自斟自酌的模样,见此情景,都纷纷上前关怀他。
    “秦大人今日有心事?怎么这么能喝?”
    “是啊,秦老弟这怎么有点借酒浇愁的意思啊?”
    “该不会是看上哪家姑娘,害相思病了吧?”
    对于这些含着打趣的关怀,秦远并不理会,也不找借口解释,只是端起酒杯,跟同僚挨个敬酒。
    然而他心里的那个姑娘,此时倒真有些坐不住了。
    这种晚宴,通常要进行两个时辰,倘若是饮酒的男子,赏乐赏舞倒还有些乐趣,可她不能饮酒,又带着身孕,时间一长,其实有些难受。
    宋琛瞥见她脸上略有些不自在的神色,差良喜去问她,她便如实相告,询问可否先行退下。
    良喜前去回话,就见宋琛朝她点了点头,方才还威严的帝王眼中立时浮上温柔。
    她浅笑起身,轻端了个礼,便由婢女们陪着,退出了庆德殿。
    算来差不多戌时过半,离晚宴结束约莫还有半个时辰,宋琛今夜依旧要去凤仪宫,她一回到自己宫里,便早早去沐浴,躺到了床上。
    也许果真坐了太久,也许因为又见到了那个让她咬牙切齿的人,她只觉得今夜尤其疲乏,不一会便睡了过去。
    可清梦才做了一半,就被温热的吻给唤醒,她睁了睁眼,视线中宋琛的轮廓渐渐清晰起来。
    “醒了?怎么这么早就睡了,不舒服了吗?”
    他已经换了衣袍,方才端严的帝王瞬间又变回温柔呵护她的男人。
    她笑着摇头,也问他:“现在什么时辰了?晚宴结束了吗?皇上怎么过来了?”
    见她面色正常,因刚醒来脸上还有淡淡的红晕,他放下心来,回道:“刚到亥时,晚宴已结束一阵了。”
    停了一会,他复又问道:“既然没有不舒服,你是不是忘了件事?”
    被他这样一问,她倒真来了精神,但努力了一会,她还是想不起她究竟忘了什么事,便如实摇头,“臣妾不记得还有什么要事啊?”
    却见他挑眉。
    她咬唇,撒娇道:“皇上别卖关子了,妾身自打有孕,脑子真的有些不好使了,您就直接告诉臣妾吧。”
    他叹了口气,捏了捏她的脸,道:“好吧,看在孩子的份上,这次先饶过你,歇够了没?歇够了的话陪朕出去走走。”
    把她叫醒只为出去散步?
    她吃了一惊,但还没容她再说些什么,他已经替她取来了衣服,还亲自替她穿起来,见劳动了他来伺候自己,她只好配合,想看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待衣裳穿好,她还想绾个发髻,谁料他瞧了她一会,道:“这样挺好看,不用麻烦了,别误了时辰。”
    她只好作罢,由他扶着出了自己的宫门,坐上早已等候的御辇。
    ☆、第61章 亲恩
    因怕颠簸到她,宋琛特意让御辇缓行,约莫两刻钟后,目的地到,御辇停稳,两人下了车。
    落脚处是皇宫的最南端,宋琛抬头看了看眼前已亮满灯的角楼,问道:“上得去吗?”
    角楼有五层,她笑了笑,“臣妾还没笨重到那种地步,连几层楼都爬不了。”
    他道:“就算真爬不动了也没关系,朕抱你们母子上。”
    她低头,满足的抚了抚孕肚,然后跟着他,踏上角楼的木梯。
    气喘吁吁,终于爬到了顶层。
    楼顶风有些大,但视野甚是开阔,往下望去,整座京城皆在眼底,今夜是上元佳节,城中几条主要街道都挂满了灯笼,从他们的角度俯瞰,仿佛一条条火龙,笔直又明亮。
    见此情景,褚雪忽然灵光一闪,终于想起了去年今日他们在燕州永安街看灯的事,也想起了在郊外看烟花时他说过的那些话。心里一顿,难道现在,他又是带她来看烟花的?
    她用求解的眼光看他,见她终于想了起来,他一笑,问身后的高黎,“什么时辰了?”
    高黎低头,“回皇上,现在亥时两刻。”
    宋琛点头,“马上就要开始了,咱们先坐一会。”然后拉过她的手,走到一旁早已备好的椅子上坐好,将她抱进怀。
    侍卫们都退到了身后,宽厚的斗篷将她包住,两人轻声呢喃。
    “想起来了?”他打趣她。
    她惭愧的笑笑,“还是皇上记性好。”
    “那当然,”他甚为坦然,“朕自己说过的话,什么时候都记得。”
    她心满意足的笑了一会,又有些担忧,问他,“可是,今年宫里不是为先帝守孝,禁燃烟火吗,皇上再放,礼部会不会又要说什么?”
    他不以为然,“朕没说要在宫里放啊……”
    话音未落,远处已经传来巨响,看来时辰到了,两人停了话,一起望向传来炮声的敬天寺方向。
    炮声阵阵犹如春雷,随着夜空中绽放的烟花,还能听到远处人们的欢呼声,今年承天寺接了笔大布施,有上百座花炮被提前送到,来人只说有位身份尊贵的善人,欲与全城同乐……
    炫目色彩接连在眼前上演,角楼中的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暖暖依偎在一起。
    “这一年好快!”许久,她感慨道。
    “嗯。”他吻了吻她头顶的墨发,问道:“快乐吗?”
    她笑了笑,这一年在他身边,发生了太多事,危险有时,痛楚有时,但她愿意回想的,似乎还是快乐吧。
    她点了点头,轻声道,“去年只有两人,今年却多了一个。皇上能记挂着臣妾,臣妾心满意足,臣妾只求能陪在您身边,好好把他养大。”
    他将手覆在她孕肚上,语声温柔,“不止这一个,我们以后还有更多孩子。”
    她笑了笑,打趣道:“这个都还没生出来呢,皇上就想要更多了?”
    “嗯,多不多可不由你说了算,还是要朕做主。”
    他笑抬起她的下巴,凝视她。
    夜风轻拂起她垂落的墨发,衬的美人宛如天上的明月,温柔如水,他低头,给以绵长的吻。
    等到远处敬天寺的花炮尽数燃尽,角楼里的两人才依依不舍的分开。
    他还想跟她多呆一会,因为只有跟她待在一处时,心才能真正安静下来。可夜风渐冷,她还怀着孩子,他总是顾及她的。
    他起身,把她送回裕芙宫。
    ~~
    过完年,天气渐渐和暖起来,二月底的时候,褚雪在宫里见到了母亲。
    自打去年入宫以来,娘俩还是头一次见面,虽同在京城,可这一别又是大半年。太后知道她快要生了,必定想念母亲,便下了道懿旨,召褚夫人进宫叙话。其实太后与褚夫人几乎没怎么见过面,又有什么话好叙呢,这道旨意,是替褚雪下的。
    褚雪见到母亲自然惊喜,待向太后谢过恩后就领着母亲回了自己的宫里。
    天色渐暖,园子里已陆续有花在开,为了避免她接触桃花米分过敏,宋琛早早地就命人将皇宫所有的桃树都砍了去,代以雪白梨花与浅色杏花。母亲来的时候,裕芙宫里的杏花开得正好,暖风吹过,扬起纷纷花雨。
    殿里殿外的布置陈设皆是顶级奢华,伺候的宫人们也都机敏灵巧训练有素的样子,褚夫人见她气色也好,便稍稍放了心。
    还有两个月小外孙就要出世,母亲高兴之余亲手缝了好几件小肚兜,虽然宫里有尚衣监专门料理主子们的衣裳,但这几件小肚兜,一针一线里全是母亲浓浓的爱意,褚雪一一小心收好,等孩子出来,她要亲手为他穿上。
    知道主子有体己话要说,眼色极好的富贵率着宫女们退到了殿外,殿里只留雁翎如月两个贴身的婢女伺候,两个丫头也许久未见夫人,自然也开心。
    褚夫人分别给了两个丫鬟赏钱,接着就跟女儿说起了体己话。
    于是褚雪一下知道了好多消息。
    比如乳母郑氏已经跟随嫂子去了济州,照看两个侄子,听说差事办的不错,替嫂子分担了好多。
    比如秦褚两家日益交好,来往频繁起来,秦远年前升了官,父亲还将他认作了义子。
    这个消息着实让宫里的三人惊讶,不过这是父亲与秦穆叔叔共同的意思,还特意请了周太尉做见证人,褚雪知道父亲定是已经思虑周全,便也没多说什么,秦远哥哥成了父亲的义子,就等于她重又得了一个哥哥,倒也是件好事。
    提到秦家,褚雪忽然想到一件要紧的事,赶忙问母亲,“去年许家既能把郑嬷嬷寻来,定然不会善罢甘休,郑嬷嬷虽然去了兄长那里,但其他人也难保不会被寻到,这件事情,父亲可处理了?”
    母亲拍拍她的手,道:“为娘正要跟你说呢,从前遣散的那些下人里,只有郑嬷嬷与如月跟你姐姐亲近,现在如月在你身边,郑嬷嬷那边也没什么了,所以这方面,你可以安心,倒是从前那位谷大夫……”
    听见师傅的名字,如月眼睛一亮,仔细地看着夫人,就听夫人道:“听闻前不久已有人去过百草山,应是许家的,不过,谷大夫已不在那了,他隐姓埋名,去了他处。”
    三人高悬的心这才放了下去。
    许家竟然派了人去过百草山?可见他们当真不死心,褚雪相当后怕。不过幸好谷大夫已经离开了,否则,以许家人的狠辣手段,那位老大夫应该很要吃些苦吧。
    这边褚雪才稍稍放下心,却听如月开口问道:“夫人,您知不知道,我师父去了哪里,他可还安好?”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如月这样关心师父也是人之常情,况且若没有师父手把手的教导,她现在还是一个一无所长的丫鬟,虽然已经几年不见,她心里非常挂念恩师。
    褚夫人宽慰她,“你师父现在安好,放心,不过事关重大,我们不方便透露他的踪迹,你们现在在宫中,有些事不知道也好。”
    见夫人如此说,如月放下心来。
    褚雪还有些不解,她问母亲:“谷辛同父亲究竟是什么渊源呢?作为一位世人难寻的避世名医,当初能亲自为姐姐诊病,收下如月为徒,如今竟然又为咱们家的事情隐姓埋名,远走他方,这实在是笔不小的人情啊。”
    母亲叹了口气,回忆起多年前的往事。
    原来谷辛原本出身御医世家,其父却因多年前的政斗受到牵连,蒙冤下狱,病死狱中,后来褚霖亲自重审了那个案子,为谷辛的父亲昭雪,而因历经家变,这位世家子弟看破人世,宁愿隐于深山,专心钻研医药。而又因谷辛视褚霖为恩人,才对其有求必应,帮了他们一次又一次。
    回忆完往事,众人皆是唏嘘,见气氛有些凝重,褚夫人便转开话题,对如月道:“虽然见不上师父了,但还有故人。谷大夫的弟子程子松,今年参加了太医院的选拔,听说成绩不错,再过些日子,就能入宫当差了!”
    这倒真是个好消息,若太医院里有了自己人,能省去不少麻烦,如月毕竟只是个小姑娘,虽懂医术却经验有限,平日为她料理个什么还不能放开手脚,但程子松就不同了,听说这是谷辛的大弟子,深得神医的真传,在坊间行医几年,也已攒下不少赞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