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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节
    家中事务杂多,徐氏刚刚上手。幸好婆婆和睦,又没有妾室,徐氏过得还算顺心。她问道:“国公爷,这外面都已经宵禁了,您还出去做什么。您等等……披那件狐皮的斗篷吧!”
    但魏凌已经出了房门。
    马车在陆府门口停下来,正好赶在陆嘉学的马车之前。魏凌看到他下马车就拧了拧手腕。
    陆嘉学也看到了他。
    魏凌走到陆嘉学面前就是一拳,直朝面门。陆嘉学没有防备叫他碰到,但他也立刻后退了半步没伤着。眼睛倒是一冷。
    魏凌气得手抖:“我女孩儿呢,她在哪儿?你给我拿出来!”
    “你女孩儿自然嫁给罗慎远了,你来找我做什么。”陆嘉学擦了擦嘴角,慢慢说。
    魏凌说道:“难怪……我以前就总觉得你看她的眼神不对。你这混蛋,她可是你上了族谱的义女!她早就嫁人了,你竟还干出这事。我若不教训你,枉为她的父亲!”
    陆嘉学却笑了。他认了罗宜宁为义女,还将她拱手让给他人,怎么能不可笑呢。
    他没有理会魏凌,擦过他身侧道:“这次你以下犯上我不计较了,你好好注意吧,下次我不会留情了。”
    魏凌握紧手。寒风扑面,宁远侯府应声关闭,
    府内有人迎上来:“都督大人,要即刻启程去大同吗?”
    “立即启程。”陆嘉学说完往正堂里走,那人跟在他身后,有些犹豫道,“大人,那人要见您……倒还挺着急的,您看是否要见。”
    陆嘉学的脚步停住了,很久才问,“她现在在何处?”
    夜深几许,酒庐人少,没几个人在这儿烫酒喝。那店主却一直没有关门,煮得滚白的烫冒着热腾腾的气,昏黄的烛光从里头漏出来,斜斜地拉出打瞌睡的小伙计的影子,桌上的烛台。
    响起兵器摩擦的声音,两列亲兵很快跑来,将着周围团团围住,那小伙计突然被吓醒了,看到这阵势一阵心惊。随后才是马车驶来,有人下车。随从对那小伙计摇头示意他别说话,小伙计就看着那个高大的身影进了酒庐,震惊地瞪大眼。
    那不是……宁远侯爷吗?
    酒庐内没得几个人在喝酒,进了旁边的小间。有人跪坐在桌前,身后站了几个垂首之人。桌上烫好的酒散出阵阵酒香,切好的牛肉酱成褐红色。
    那人戴着斗篷看不清脸,直到侍从有人把门合上,她才揭开斗篷缓缓道:“都督大人。”
    那娇艳容颜,又透着端庄贵气,此人不是当今皇后又是谁。
    “大人每次来都这般架势,是怕我要算计于你吧。”皇后笑了笑。
    “皇后娘娘这般作为,陆某不得不防。”陆嘉学在椅子上坐下来,他有种龙虎之气,非常震慑。他跟他的兄长陆嘉然一点也不像,陆嘉然其实是个性情温和的人,就算算计别人也是脉脉温情。
    “深夜相见实为无奈,我只是想问问陆大人。是否真的不喜我那三皇儿。”皇后说道,“若无大人相助,他的前程怕不好决断。”
    岂止不好决断,三皇子非她亲生,母妃出身又不高。而且还不得皇上喜欢。若不是前朝一些老臣还坚持嫡子继承,皇后根本无能为力。且这嫡子也名不正言不顺。若与董妃那贱人对抗,实为不够的。
    那董妃自入宫后就得意,皇后周氏忍之许久,怎可让她踩到头上来!以后若她所出大皇子成了太子,怎还有她翻身的余地。
    “此事自有内阁大臣和皇上定夺。我一介武将,实在不好说话。”陆嘉学往后靠去,他这当然就是推诿之词,看最近皇后与三皇子气数将尽,故不想插手罢了。更何况徐渭出事后,支持三皇子的中坚力量更少了,汪远这个老滑头向来不会在这么敏感的事上表立场,他才懒得说话。
    皇后捏了捏手。陆嘉学果然也是个老狐狸!本来明明是说好的,这些朝中混的人没一个简单的!若是不拿点能诱惑他的东西出来,陆嘉学恐怕是不会答应帮忙的。但是权势财富和女色,他都丝毫不缺,的确想不到什么能够打动他的了。
    她看着陆嘉学,缓缓地柔声道:“陆大人若是肯助我,我自然愿意报答大人。”
    陆嘉学冷笑:“皇后娘娘此话,陆某倒是不知道怎么接了。”
    皇后这意思实在是暧昧,她想怎么报答?
    皇后见他似笑非笑,就知怕是人家在暗嘲。别过头看着小间中插的几枝腊梅。她说道:“我知道陆大人这几年,一直在找当年杀害你夫人真正的凶手。”
    陆嘉学的笑容慢慢消失了。
    “陆大人若是肯助我,我愿意告诉你当年的凶手究竟是谁,当年背后的真相。”皇后转过头,看到陆嘉学终于没有了那等云淡风轻之态,她放松了些,这下算是拿住陆嘉学的死穴了。
    “别人不知陆大人曾经有个妻子,以为你薄情。却没几个人知道,你是爱她太过才连提都不敢提。这多年搜寻都没有结果,如今我可以告诉你。但是我有条件,陆大人将一件信物放于我这处,我才愿意说给陆大人听,我也是要自保的。只看大人怎么选了。”
    身后有个人似乎想提醒皇后什么,皇后却紧紧盯着陆嘉学。
    “当年的侯府之事,皇后娘娘如何得知。”陆嘉学说,“我怎么能信你?”
    “陆大人可以不信。只是我要不是知道几分真相,怕也不敢跟陆大人谈条件了。”皇后继续说。
    陆嘉学沉默片刻,突然从腰间解下一块玉佩,扔到皇后面前的桌上,一声轻响。
    “说吧。”两字轻而淡。
    其中千钧之势,随着那块价值连城的翡翠玉佩,扔到了皇后面前。
    皇后让周围之人都退了出去,外面夜很深了。她知道自己必须说出很有价值的东西,值得陆嘉学这块玉佩。她拿在手中,就相当于得到了陆嘉学的保证。如果说不出来,陆嘉学可能真的会弄死她。
    他绝不会客气的。
    皇后将那冰冷的玉佩捏在手里,开口道:“当年……我与陆嘉然其实有过往来。我与他相识的时候已经是太子妃了,当年他是宁远侯府世子爷,俊美逼人,手握权势。那等风度和俊雅,没有几个女子不喜欢的。”
    宫闱秘史,淫乱的事情实在是太多。陆嘉学早有耳闻皇后当年不检,只不过说的人并不多。大概也能猜得到,她恐怕当年与陆嘉然有往来,而且这份往来还没那么简单,男女之间也就那么点破事了。
    “如陆大人所猜,具体的我也就不细说了。”皇后放慢了语气,“甚至有一次,我在陆府被你夫人撞见过,只是她当时不认识我。”
    陆嘉学依旧看着她。
    “陆嘉然他是个很奇特的人,他对女子的吸引力极强,难有不被他征服之人。只是这和他的风度身份反差强烈,毕竟有谢敏的存在,他外表禁欲,实则暗中做事毫无顾忌,你看这是不是很吸引人。当时我很喜欢他,后来我才发现……他其实还与另一人暗中有往来。”皇后突然笑了,“你猜这个人是谁?是他二弟妹,也就是你二哥的妻子。”
    “好笑吧。偏偏这些没有人知道,他还是做他的谦谦世子爷陆嘉然。”
    皇后神情似乎恍惚了,“其实就算发现了,我也并未舍得与他断了联系,他这个人实在是……实在是让人难以离开。但他对的性格中,又有那样的一部分,喜欢与别人的妻子来往。其实你的夫人也是个奇特的人,她这样的人跟我们不一样,对人的好太过简单,做事又一向温和。你知道这些话我是从谁口中听出来的吗?”
    “这是陆嘉然说的。”皇后的笑容越来越深,“他亲口说的这些话。其实他对他四弟妹的感觉更复杂,这和他平时交往的任何女子都不一样,虽然谢敏端庄,二嫂妩媚,但这些都不够。偏偏你夫人,即使已嫁给了你,却仍是有那种少女纯洁之态,我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
    她的眼神也变了,语气却还是平静的:“你是饱受欺凌的庶子,他根本不放在眼里的人。偏偏你的夫人像只小白兔一样,弱而懵懂,在他不近不远的地方放着,勾得他心痒。他想强占她,想把她压在身下撕开她层层衣服,想听她的尖叫……甚至,他可能想霸占你的妻子。那段时间陆嘉然对你夫人的兴趣越来越浓厚,几乎无法抑制,我从没见他如此渴望得到一个女人。所以他其实已经开始暗中在设计你的妻子,让她一步步入他的陷阱之中……但是偏偏你那位二嫂嫉妒了。”
    “人是她所杀的。”
    皇后在最后道:“我知道是她,那个丫头其实是早被二嫂收买的,你家那位二嫂也是个不寻常之人,这么多年与陆嘉然苟且无人发现,倒是厉害了。摔下悬崖再无活路,那丫头后来被活活打死了,却一句没说。”
    陆嘉学闭上眼,气得手指有些发抖。他猜到可能是谢敏,可能是陆嘉然。所以一个也没有放过,得权之后就杀了陆嘉然!囚禁谢敏。但是二嫂这样一个女子,实在太容易忽视。如果不是知道这段密事存在的人,根本想不到会是二嫂。竟然是她!
    同时他慢慢地冷静下来,这也算是皇后的一面之词,二嫂在陆嘉然死后不久就去世了,如今当事人只有皇后活着。无论怎么说,全凭她的一张嘴而已。
    第174章
    皇后眼稍微挑,娇艳贵气。已经三十多岁了,长年的养尊处优让她看起来没有丝毫老态。
    陆嘉学看着她说:“皇后娘娘,我倒是有一疑问。既然谢敏都不知道身边丫头为二嫂的人,你又如何知道的?”
    皇后没有怎么迟疑,就道:“自然是陆嘉然告诉于我的。那丫头一开始也并非你二嫂的人。只是后被二嫂收买,用家中兄弟的性命威胁,叫她不得不听话……死在谢敏丫头手中,正好还能嫁祸与谢敏。方才是一石二鸟之计。”
    陆嘉学印象中二嫂并没有什么心计,虽然家世雄厚,但在原来的侯夫人面前不突出,与谢敏也无法比。以至于当年她死的时候,也是无声无息,除了陆二爷为其戴孝了一年,再无别人注意。
    “二嫂已经死了十三年了。”陆嘉学靠着椅背,手指交叉,“我也不可能去把尸体挖出来问,当年人证只剩你。就算那丫头其实是你的人,你因嫉妒杀人,也是完全合乎情理的。”
    皇后听到这里有些激动,她按捺着说:“我是喜欢陆嘉然,但我也不可能为他杀人……我毕竟是太子妃!绝不会为他做这等事,我若是这么爱他,都督大人你亲手杀了他。那么这些年来我又何必讨好你,早该恨你入骨了。”
    陆嘉学不语。
    皇后却有些颓然,她叹了口气:“好吧……如果你非想事无巨细全知道的话,我还有几个怀疑的人选。这些人我不确定,我唯一比较确定的人是你的二嫂。但是关于陆嘉然的那些话绝对是真的,你杀他倒也真没杀错……”
    “还有哪些人?”陆嘉学突然问。
    皇后神色一凝:“当年的宁远侯府夫人,也就是你的嫡母。陆嘉然是她唯一的儿子,陆嘉然所有的事她都知道。她也许不想看陆嘉然继续这么做下去,又不能损害儿子的名誉。便想斩草除根……甚至还有可能是……”
    陆嘉学摆了摆手。
    “不必说了。”他淡淡地道,“你回去吧,我会带个人来见你,你把今天说的事告诉她。”
    皇后的话模糊隐约。陆嘉学原来想知道真相是想复仇。但是现在他已经变了,他只是想要个对那人的解释。以至于皇后话中那些更深的漏洞,他都不想去追究了。因为那些牵涉的人几乎没几个幸存了,唯一幸存面前这个皇后周氏,他还有用处。
    皇后愕然,她大概是永远猜不中陆嘉学在想什么。看到陆嘉学要走了,她立刻叫住他:“都督大人,这等事我怎能随便与别人说。我怎么也是一后之尊,唯独与你说而已,这话我绝不再对别人说!”这等事走漏出去了她这辈子就完了!
    “皇后既是个聪明人,不用我多说。”陆嘉学留下这句话就离开了。
    他要赶赴大同了。刚娶了人,不能留她独守空房吧。
    大雪纷纷扬扬,皇后突然有些崩溃,捂着眼颤抖。地位再怎么尊荣,无奈的事情还是太多。没有亲生的孩子傍身,她就算是一国之母又能如何。她把烫的酒喝了,叫宫女进来,准备次日中午再回宫。
    而次日天亮,赵明珠要去皇后宫中请安。
    她也算是入了皇上的眼,在新入宫的三位妃子中还算得宠,封了美人,也搬到了储秀宫中居住。这日请安却被皇后身边的掌事宫女告知皇后身子不适,让她们都回去。
    皇后那个远房侄女却还只是才人,一见赵明珠就黑着脸。看到赵明珠走远了,才低声同宫人道:“这下贱坯子,还真当自己是个什么人物了……不就是个小门小户出来的充了假凤凰吗!仗着英国公府的身份作势……”
    赵明珠身边伺候的宫女却听到了,抱怨道:“美人,才人说话也太难听了!您比她高一级,我看逮着机会就该撕烂她的嘴!”
    赵明珠根本不在意:“人家是看我顺意嫉妒我,我还怕她不骂,骂了正好,今晚去给皇上送汤正好说一说。”
    她又问:“我让你给父亲送砚台出去,你可送了?”
    那宫女笑道:“美人放心,您交代的事我肯定做了。”
    赵明珠才点头:“回去记得吩咐小厨房熬碗火腿炖乳鸽汤,多加些红枣,皇上爱吃甜些。”
    砚台其实是传信给罗慎远的。她在皇上枕边,有什么异动是最先知道的。现在朝堂的局势紧张,她有什么都会告诉罗慎远。
    徐渭下狱之后没几天就被赐死,二十五日斩首。这几天求情的官员络绎不绝,被皇上牵连的很多,得以保全的唯独罗慎远而已。皇上这些日子却和自青城山来的道士论炼丹,根本不怎么管朝事,说再多都没有用。
    而罗慎远跟汪远的关系变得不明确了,他与汪远走近了许多,汪远在朝堂上也不再针对他,甚至有议,说工部尚书退任之后罗慎远便能担任这个职位。工部尚书一向要兼任武英殿大学士,也就是内阁阁老……罗慎远可有可能是下一任阁老!
    赵明珠想到这个就胆战心惊,也不知道他能不能!
    赵明珠叹气,这些她可不懂,还是回去煲汤吧。能帮一些就帮一些,就当是在报答宜宁了。
    罗慎远收到她的信已经是下午了,他正要进宫面圣的时候。其实赵明珠没写什么,实则只有一句话:皇后昨夜未归。罗慎远把纸条烧了,这时候下属进来道:“大人,已经备好轿子了。”
    *
    轿子在刑部大牢外面停下来,徐渭临死前,罗慎远来见他一面。
    天牢昏暗,从狭小的夹道进去才是牢房,里头没得窗,点了松油灯。徐渭盘坐在铺着草垫的炕台上,昏暗中有蛇鼠的声音。
    非常的静,以至于他的脚步声一步步进了,徐渭就睁开眼。
    他识得他学生的脚步声,不用看都知道是罗慎远。毕竟这个时候还能来看他的,除了罗慎远之外应该也没有别人了吧。
    徐渭说:“你来了。”
    罗慎远没有说话,他一身庄重正三品的朝服,站在昏暗潮湿的天牢格格不入。那个次辅却坐在天牢里,身上穿着囚服,脸边落下一缕头发。他对于死亡显得很从容:“我听闻你投靠汪远了?”
    “老师这话听得有误,我虽未为老师奔走,但也不是见利忘义之人。”罗慎远淡淡地说。
    徐渭有些失神:“请流党言官多骂你吧。其实那些言官不该骂你的,真正该骂的人是我。至少我从来没有真诚的待过你。恐怕你也早就猜到了,我真正培养的下一任首辅是杨凌,力捧你只是为了他能不被汪远党注意。其实你们的才华是相当的,但别的方面他却远不如你……但你手段狠厉无情,若是你做了首辅,迟早会是另一个汪远。”
    罗慎远背着手沉默,黑暗的世界里。的缝隙间漏出几丈光,照在他的背后反而看不清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