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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节
    不,不会吧。书衡有点虚弱。她发怔一会儿,心里终于泛起些后怕。对呀,不管怎么样,今天是她勉力控住了全场,但若是上属两个事情不管真假只要发生一个,那局面就会超出控制,就会乱起来。
    就比如,若真是她们一口咬定某个人间接性失心疯了,那还真是追究都没法追究。因为不管怎么看都是自己尴尬,哪怕最后达成目的,那也好像拿手指去擤鼻涕,鼻涕倒是甩开了,可是手指也埋汰了。
    疯了就带回去关着别放出来,或者就让她真疯下去!书衡心里发了半天狠------好吧,她其实真的不够泼,遇到这种情况,一定会吃亏的。
    她想过,若是事情发展没有这么顺利,到时候闹将起来,她少不得直接动用武力,把这些人全部叉将出去---然后授人口柄----他们不是已经走向破亡三姨奶奶,也不是被逼走的二房三房,是还有架子,还有希望,并且短时间内,至少两代人内都会生活在上京,生活在同一个圈子里的堂兄弟。传扬开来,到时候丢人的不是他们-----反正他们从未体面过,反而依旧是赫赫煊煊的国公府。
    而且这只是被国公爷随意假设出的两种情况而已,其他变数不知凡几。书衡事后方被点醒,卤门微微发凉,只觉得自己若是再来一遍,恐怕就没有那个勇气了。
    一个后手都没有,甚至没有追踪监控,她得意的太早了。
    “而且,”定国公懒懒的伸出一只手,在她头顶比了比:“就你。莲二嫂明天再次上门来,也不值得意外。”
    “咦?”书衡真的讶异了:虽说刚刚是幸运居多,但不至于一点效果都没有吧。
    “小孩家家的。”定国公淡淡的笑了,“莲二嫂会说,你年纪小不懂事,昨天的恶作剧我就大慈大悲的原谅你了。”
    这个事情本身性质属于戏耍长辈.定国公陡然锐利的眼神---虽然只有一瞬---让书衡轻轻一抖。
    然后再顺理成章的借着“书衡不恭不敬失礼失义”“本人受到了莫大惊吓”的名头向国公或夫人开口,那时候即便想拒绝,也气不足了。书衡顿时明白了!明白过来的她后悔不迭:“那我岂不是什么都白做了?甚至有可能变得更糟?”
    其实不是方法不对,是人不对。袁国公有点想笑。袁慕云看起来人畜无害小白兔其实是只狐狸,而书衡努力伪装狐狸其实却是小白兔。想象一下一只小白兔扛着根胡萝卜指着你的鼻子威胁你-----同样是鞭子拿在不同人手里,画风是截然不同的。
    她只适合纯良温顺不适合故作凶恶。袁国公扫了眼自己的女儿。你折腾那些做什么?袁国公欣慰中带点无奈。那心理有点像当初书衡第一次走进厨房学保姆做番茄炒蛋时,恒爸恒妈的心理。又不用你操这份心。
    袁国公瞧她面红耳斥的模样,含笑摇头,招手让她过来,拿了雪青绣四句诗的帕子沾她的额头:“急什么?夏天还没到就先出汗了。”
    书衡捉住他纤细的指头:“我是不是很蠢?”
    “不呀,你聪明的很呢。”袁国公笑意嫣然,刚被当头一棒的书衡几乎又要被蛊惑了,幸好灵台还有一丝清明:“可我明明刚做了可能什么作用都没有甚至还会让事情更糟糕的无用功。”
    “没有,怎么会没用?至少她们晓得便是哪天我死了国公府捞你和御哥儿手里,他们也是甭指望染指这份家业的。”
    书衡忙跺脚:“爹爹别乱说。您长命百岁呢。”
    真是的,没事瞎竖什么flag。
    袁国公飒然一笑:“你做了事自然就会有人评论,自然会有非议会有否定。怕的是一时冲动,又后继乏力。盘算不周逢变就乱。”
    “有计划的人都不喜欢变数,但聪明人总会有一百个注意去做同一件事,再有一百个候补去对付前一百个的失灵。”
    “你没见过真正的浑人,也不晓得彻底的胡搅蛮缠无耻无知,想得简单实属正常。勇气可嘉啊。反正,无论如何,在自个儿府里,你总不会吃亏的。”
    “不过要是打架嘛,那一定要打别人地盘上去打。砸什么摔什么也不会心疼。”
    书衡被逗的噗嗤笑出来。
    不知是那笑容过于温柔,还是那低缓而磁性的嗓音过于治愈系,袁国公几句话打消了女儿的意气风发之后,又简单几句话让她受到了抚慰找回了自信,书衡迅速走出了失落,当即元气满满。
    袁国公看着书衡眸子里重新焕发的光彩,微微一笑收回了手指,又给自己续了杯茶,书衡看着那厚重的茶色微微皱眉:“茶太浓了对胃不好。”她扭头看了眼沙漏:“尤其这会儿是腹中没有食物。”
    袁国公抿了一口,不由得皱了皱眉,水温降低之后,涩味很重,口感实在不怎么样。他放下了杯子,就觉得前额闷痛,忍不住用手点了点-----
    “我去让厨房把鲫鱼当归汤热热吧,爹爹还要去宫里吗?”书衡看着他苍白的脸色,有点心疼。
    “江东那边的情形有点复杂。”袁国公难得显出些忧色,随即又平定了下去:“不过急这一时也没用”他笑道:“宫里不去了,歇在家里。”
    “爹爹?”
    “嗯?”
    “御哥儿长牙了,我今天看到了,白生生的,小米粒一样。”
    袁国公眸子一亮,却又低了头继续翻阅那一堆纸张。“抱来我看看。”
    书衡扭头看看窗外,木叶萧萧,夕阳惨淡,倒春寒,起风了。“还是别抱出来了,怕受凉。御哥儿睡的好,奶妈说不怎么哭闹,养的壮壮的,等到气温再高些就可以带出来玩了-----”她偷瞄那信笺,模糊看到刘旸的印鉴。
    “大皇子搞砸了吗?”
    “敌方以逸待劳,这边又失了先机,吃点亏也正常。”
    敌方?这说法颇为微妙,一边情况下,同在大夏内部,不会用这么严重的词汇的。书衡摸摸鼻子:“爹爹,你一开始就不是要修工程吧?”
    袁国公侧头看了看她,忽然伸出拍拍她的头:“工程自然是要修的呀。小孩子想太多会长不高。”
    书衡握住他的手,那体温低的不大正常。“爹爹过虑伤神,过忧伤心哦。娘亲交待我监督你来着。”她满心都指望这个男子长长久久健健康康的活下去,不论于公还是于私。而这个爹爹虽然目前为止也没遭遇什么大病,但免疫力低下易倦易寒的情况却非常明显,而且还恶性循环,书衡又想去佛祖前头烧两柱香了。
    “话说,谁把簋放到桌子上去了?窃曲纹狮虎座方底青铜簋,那是颂簋,不放东西,年代久远的老古董了,放在水漏旁边,沾了湿气会生锈。”袁国公示意书衡把它拿过来:“这小家伙看着粗重,其实金贵的很,怕湿又不能晒,刻纹里头德尔灰只能用小羊毛刷一点点扫,还不能用力擦。收起来吧,放那只榉木金角箱子里头。”
    书衡依言行事,小心翼翼的收了这古物,然后一回身又对上美人爹“您昨晚没回府。在宫里真的有睡觉吗?”
    袁国公:“----”
    书衡半是强迫半是顺手的把那些纸稿整理起来:“汤热好了哦,吃完了汤水,就休息一下吧。”感觉他想把手抽回去,书衡再次发力紧紧攥住。“娘亲的命令我向来不折不扣的执行。”书衡一脸严肃,仿佛接受军令。
    袁国公失笑:“罢罢罢,依了你。吃汤睡觉吧。若是真病了,你母亲要生气。”
    书衡满意的点头。
    袁国公说到做到,用了一小碗汤,果然躺在了一边黄花梨圆雕万狮如意小榻上,只是半靠,背后垫着石青色银线蟒引枕,闭目合眼,像睡,又不像睡。
    书衡给他盖上了玉锦双绣卷云纹富贵平安小毯子,默默伏在旁边,半晌还是忍不住叫:“爹爹?”
    “嗯。”听到询问袁国公低微的应了一声。
    “你刚刚看着,为什么不阻止我呢?”
    “我不觉得你错呀。”
    “那-----您为啥不直接找我呢,可以直接在暖厢叫我嘛。”
    “-----换衣服。”
    “在自己家里,见自己人,不用这么麻烦吧。”
    “在卧室有在卧室的衣服,居佛堂也有居佛堂的衣服,进书房自然有进书房的衣服,。”
    书衡竟无言以对。
    ☆、第66章 踏青事
    春风徐来,水波不兴,光影融融,万物始生。几只黄鸟婉转于垂杨枝头,数对紫燕飞舞在华屋红梁。烟花如梦,丽日初升。上京水边丽人行。河这边百花林是名媛千金游原乐,河那边留玉台是王孙公子诗酒会。
    车辚辚,马萧萧,华盖如云气如虹。落花与芝盖齐飞,杨柳共春旗一色。几处管弦丝竹,几处采花折柳,这难得的好时光,也是闺中少女最欢乐的时候。邀三五好友,踏青赏春,会觉心旷神怡,烦恼皆忘。书衡接到董音的帖子就兴致勃勃出门了。
    不得不说人挑衣服,好衣服也是挑人的,董音身量长开,高挑有致,兼之气质独特卓尔不群,将那白掌灯烛花裙穿出了百分百的效果。裁云坊的这套定制裙是下了大工夫的,用了顶级月华罗,裙摆微拖一尺绵延身后,不仅舒张顺滑而且华彩夺目,在阳光下花树旁娉婷而站,整个人都像会发光一样。
    其实这件衣服相当大胆,它不宽袍大袖,也不三遮五藏,虽然不贴身更不暴露,但在这里已经称的上修身,隐约勾勒出了少女发育的刚刚好的身形。便是书衡见到了也是惊艳:果然我没看错,以后我就签你当我的模特了。董音很自信,而且乐于张扬自己,若是别的女孩羞手羞脚的穿了,反而破坏效果。
    董音自然觉察到了别人的惊艳和瞩目,昂首挺胸的走过来,拉了书衡的手:“叫我好等,你总是姗姗来迟。”
    书衡笑道:“我原想抱弟弟出来呢,结果妈妈啰嗦了半天,还是让我放着了。”
    “太小了,谨慎总没错。”董音细看书衡,见她穿了葵花样的碎摆蓬裙,走起路来,那裙角一颤一颤,分外活泼,上下一体,没有小袄长衫也没有大绣大滚,跟自己身上的一样,非常简单却又美得让人说不出话。
    “你的小脑袋里装的什么?怎么这么会出主意?”
    书衡笑道:“不是我,是申姐姐,我上次见她把花戴到手腕上就想花儿这么漂亮能不能穿到身上呢?况且女先们说书,总有这花仙子那木精灵的,我就想这些草木精魄不知是何种模样。画了一画,就交给师傅想办法了。”
    “你倒厉害。这念头别致,一般人哪有这灵感。”
    书衡心道不是我厉害,是这些基层劳动群众,天工巧匠实在不能小觑。永远小看古人的智慧,真要说他们少点什么,那也是暂时没有某种理念或灵感。如书衡,她也只不过负责提供想法,攻克技术难关有大师傅,而顺利投入运营则全仗袁夫人。“我不厉害,什么时候带你去作坊看看,那些技法真是神乎其神。”书衡诚心道:“怎么不见申姐姐?难不成还被困在姑母家?”
    “刚回来。可惜被甘玉莹缠上了。”董音嗤的笑了:“甘家一家都是武将,连女孩都舞刀弄枪练骑射。咱们是坐车来的,就她是骑马来的。我们都想甘玉莹要喜欢也得喜欢你娘亲那种,谁知她偏爱上申藏香,那种风一吹就娇弱不胜的嫩柳西施。”
    “有些人缺哪样就恨哪样,有的人却是少什么就稀罕什么。小甘倒是实诚.”书衡也笑了:“不过她三哥倒不是那样的人。”
    “说到那甘三,告诉你件好玩的,他千金买了匹神骏,怕手下人养不好,特意放进了福山伯的马圈,让经验丰富的国舅爷帮忙照看。结果被靖安公主看上了,想办法要买,甘三舍不得,死活不让,两人现在正扯皮呢。”
    书衡抿嘴偷笑。皇帝陛下任性惯了,下达了一个看起来完全无法执行的命令:让靖安爱上甘三!他要的是靖安心甘情愿的嫁过去,而不是哭哭啼啼的上花轿。更何况他也发现了,皇后倔起来他摆不平,但要是靖安自己愿意嫁,那皇后也没奈何了---毕竟女孩外向,大了不中留。不得不说皇帝陛下借力打力这一招用的还是很顺手的,虽然目前为止对象仅限于后宫女子。
    当初太后发现李妃战斗力不行,立即从寿山伯府精挑细选了个舞姬出来,据说美如春花皎若秋月。她不懂政治也不懂风雅,但她有对付男人立竿见影的武器:美貌!舞姬果然入宫见幸,一时风头无量,甚至压过了袁妃,后来还鸿运当头,一举生下了皇子。可惜美人命薄,自己没能活下来。不管怎么说她出身李府还一直住在咸福宫偏殿,若要抚养小皇子显然太后和李妃更有发言权。但皇帝却不管不顾,直接把皇子抱给了袁妃-----一直颇得圣心的袁慕雪。这个皇子就是如今的小四。
    原本小四该是二皇子的亲兄弟,李妃的大助力,现在却变成了这般模样。也搞得李妃大事小事都要跟袁妃闹一闹-----皇后借此获得了喘息之机缓手重整旗鼓投入战场。
    有时候书衡会试着分析这皇帝的形式套路,最终却失败,她实在搞不清楚这皇帝心里装着什么。思来想去,只有一个推测,皇帝大概是幼年时期后宫倾轧看多了留下了阴影,所以后宫平静了他反而不安心-----哎,总有刁民想害朕,朕的直觉告诉朕,一旦这些女人都团结起来了,那世界末日才是真的来了。所以连隔岸观火的袁慕雪都被他拉下了水。
    天家无情,这人其实只爱他自己-----书衡默默得出结论,自古当皇帝的就没有好人。
    皇帝陛下表示:你这是偏见!朕明明爱民如子,为了鼓励农耕安天下,朕亲自牵牛把锄犁。现在就跟你爹一起在小河沿忙的不亦乐乎。你还敢说朕不是好人?至于后宫嫔妃,要我的权我的钱我的势,我予了地位给了好处绑了裙带你还要真爱,你咋不上天呢?
    话扯远了,回到现在。甘三接到袁国公传达的皇帝口谕:“让靖安爱上你”的时候,一脸懵逼。
    “这也太神来之笔了!简直是胡闹。”他求救的看着袁慕云,袁慕云无奈摊手:“这种胡闹的事我大概三天就能遇到一回。”
    “我现在进宫见驾!”
    “若是陛下打算给你拒绝的机会,那他为何不直接宣你进宫,反而绕个弯让我来讲呢?”
    “------”
    袁慕云拍拍他的肩膀:“这是圣旨。”
    这个世界上的事就是如此奇妙,这个皇帝就是如此任性:作为一个逼着臣子勾搭公主的父皇,他的事迹绝对可以在野史中大书特书,在风流韵事录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瞧!甘玉莹。小狗一样黏在申藏香旁边。”董音伸手指着东边一处桃花坡,那上面名媛贵女三五成群,申藏香临风而立,风仪出众,还是一眼就能发现。她正笑着低头对甘玉莹说些什么,甘玉莹巴巴的仰着头,眸中闪烁着鲜活光彩,一张迷妹脸-----就跟小四说起大皇兄一样。
    “可怜藏香姐,刚摆脱了男人骚扰现在又被女孩追随。”书衡也觉好笑,像模像样的感叹:“看来太优秀了也是罪啊,不仅祸害男人连女人也一起迷了。”
    董音也乐了:“就你能说。快,我们会会他们去。”
    书衡心道:甘玉莹只怕念着要让藏香姐当她嫂子。可惜皇帝塞过来一个靖安公主。
    人生如戏啊,一波未平一波起。
    董音携了书衡的手,越过开着红白小花的草地往那片桃花林走去。两人着同一系列的衣服,一个窈窕淑□□雅潇洒,一个稚嫩天真白露新华。在春风中走过,愈发如仙如灵,不似人间所有,如同磁石一般,牢牢吸引着众人的目光。
    桃花林东侧高高的留玉台里有琴音飘出,有箫声相合,王孙公子吟诗作赋徘徊其中。董音察觉到了这一点,愈发抖擞了精神。
    甘玉莹远远的看到了。这个心里藏不住事的小姑娘当场伸手捂住了胸口,眼睛睁得大大的:“呀,好美。真真的仙女儿一样。”
    申藏香娉婷而立,遥遥望着,扶着缤纷桃花枝的手指不经意的挼碎一枚红桃瓣:“哪个美?”
    “董音呀,像只白天鹅一样。姐姐当日说的《洛神赋》怎么写来着?纤颈秀项,皓齿成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
    甘玉莹这却没说错,董音和书衡都没有大涂大抹,也没有钗满头金满身。董音梳的是最家常的圆髻,哪怕是已婚女性梳起来都显得太朴素,然而发髻中央压了一颗碧玉嵌银珠的卷云纹头花,简洁大方,贵气自生,满满都是雍容自若的闺秀气度。她看看董音,有低头瞧了瞧满脸羡慕的甘玉莹,心道眼力也就这么点了。
    她的目光一开始就落在了书衡身上----今天敢与董音同框都是需要勇气的,不是被当成绿叶,就是被当成炮灰。大家都意识到了这一点,否则,董音一个人巴巴在坡子下面站了那么久,怎么就没人招呼?但书衡就敢,而且丝毫没有被比下去。自信,坦然,明媚,大方,就好比春风里一支牡丹。这么稚嫩的年纪已有这样的辉光,现在还太小了些,将来不知会发展到何种程度----
    “申姐姐。”甘玉莹郁闷的道:“你说她们怎么就生的这么漂亮呢?”
    申藏香笑着用扇子拍她的头:“你也不差呀,总羡慕别人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