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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
    知冬先挨个检查过了,才替她盛了一碗甜汤,脸上带着讨喜的笑容,“县主,自从太后替您撑腰之后,这整个侯府的风气都变了,以前对您都是视而不见,现在巴不得把您当菩萨供着。厨房里有人来问了奴婢您的口味,所以才有这一桌子菜。”
    她挺直了胸脯,似乎等着县主夸她。
    夏姣姣勾唇一笑,视线扫过桌上摆的菜,看到其中一道时,不由眼皮一跳,表情也变得僵硬起来。
    那是一碗酒酿丸子,清冽的酒香扑鼻,丸子圆滚滚的,一看就觉得很好吃,但是她却丝毫没有胃口。
    “县主,奴婢就知道您喜欢吃酒酿丸子,特地给了厨房我们自己改的做法,用料纯正,奴婢闻着都要流口水呢!”知冬瞧见她一直盯着酒酿丸子看,以为她想吃,连忙喜滋滋地端到她手边。
    酒气更加明显,争先恐后地往她的面前扑来,甚至显得有些刺鼻了。
    夏姣姣脸色变得惨白如纸,喉头发痒,腥甜味再次充斥在喉间:“快把那混账开的香包拿给我。”
    知冬唬了一跳,夏姣姣这副样子显然就是吐血的前兆,知秋已经眼疾手快地递过来一包,连忙递到她鼻尖。两个丫鬟就守在她身边,紧张地等待着。
    好在薛彦开的药包很管用,过了片刻她就不咳了。夏姣姣翻来覆去地掂量着药包,里头应该放了什么清凉的药材,她刚嗅进来,就感觉一路到喉管都十分舒服,凉凉的。
    “县主,您这是怎么了?酒酿丸子有什么问题吗?”知冬急慌慌地拍着她的后背。
    夏姣姣深吸了一口气,“酒酿丸子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皇舅舅。”
    两个丫鬟都不说话了,对视了一眼,皆是惊疑不定。
    “县主,您,您确定啦?您不会对今、那位动手了吧?”知冬打着哆嗦问道,甚至连今上两个字都不敢说出口。
    夏姣姣回京,从让兰姨娘流产到让大房母女俩名声受损,手段都是大开大合,毫无顾忌。所以此刻她们听说夏姣姣确定了今上也有问题,就怕她一个冲动做出什么傻事儿来。
    那可是九五之尊,不是后宅这些妇人。
    “动了,但是没成功,被他阻挠了。”她晃了晃手中的香包。
    两个丫鬟都轻舒了一口气,知冬更夸张,觉得衣裳都被冷汗湿透了。“幸好薛四爷仗义,您日后可万不能冲动了,后宅妇人奴婢们还可以帮您兜着,替您担罪名,但是这宫里只去了您一人,奴婢想替您都不成。”
    夏姣姣动了动眉毛,脸上虽不高兴却没发火,片刻之后才冷冷地道:“我只是咽不下这口气。他口口声声说我娘对他有多好,结果立刻就用活血的东西来引起我咳血,这是什么意思?怕我不是真的有咳血之症?怕我身体安康活得比他长久?还是怕我心里头有暗害他的心思?用这种法子试探我,当着外祖母的面儿。薛彦说让我出宫,他一声不吭,很显然他早就这么打算了。他是天下之君,龙气镇压,能有什么可怕的!”
    屋子里陷入了一片寂静,夏姣姣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今上当年对玉荣长公主之死的反常对待,早就让众人心里有了猜测。林嬷嬷隐晦地提起,但是却不敢明说今上有问题,他们也没有证据。如今一碗酒酿丸子,不仅让她咳血了,也让夏姣姣清楚明白地判定,皇舅舅脱不了干系。
    “你们放心,我不会胡来。”看着两个丫头如丧考妣的模样,她轻声保证了一句。
    *
    今日是夏姣姣去给长辈们请安的第一日,说来也好笑,她入京都有一个多月了,就一直在养身子与药罐子为伍。
    之前进宫气色也很不好,本以为又要十天半月才能好,没想到三日后气色看起来就不错了。
    “县主,这肯定是薛四爷给的香包管用。可恨奴婢没有去学医术,否则您就能早点不用受罪了。”
    夏姣姣无奈地听着她东拉西扯,这几日知冬已经把薛彦放在前几位了,天天挂在嘴皮子上念叨,恨不得把他当做活菩萨给供奉了。
    “我让你准备的东西可弄好了?”她只好岔开话题。
    “早备好了,县主您可要小心,在老夫人眼皮子底下做这事儿,万不能急躁。”
    主仆二人走进去的时候,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阵说笑声,清脆好听,声若黄莺。但是等有丫鬟通传县主来了之后,里头就为之一静,似乎对她这位不速之客感到异常的排斥。
    夏姣姣可不管那么多,提起裙摆就走了进去。
    “四妹妹来了,气色看起来比之前好了许多。”作为侯府嫡长姑娘的夏心立刻起身,她还是那样温和地笑着,眉眼弯弯。
    夏姣姣瞥了她一眼,夏心眉间那点赤红朱砂痣十分的显眼,不愧在望京贵女圈里十分受推崇,夏姣姣见她第一面,就觉得她周身气息十分平和。身着浅色素衣,头上没有金银缠绕,只有玉簪,倒是显得她有几分脱离凡尘一般。
    “多谢大姐关心,大姐姐的气色看起来似乎不太好。”
    她的话音刚落,夏心的笑容为之一僵。她最近一直没睡好,更不敢出门,生怕成为别人口中的笑柄。早起梳妆的时候,身边的丫鬟已经用粉遮了,但是显然遮得不够利落,还是被人看出来了。
    “四妹妹的眼睛真厉害,不过大姐这样也是人缘太好的缘故。每次去聚会的时候,那些小姑娘就要向大姐姐要她亲手抄写的佛经,听说十分灵验。大姐姐人美心善,不忍拒绝人家,所以每日都要在书房里抄写,若不是请安的时候,你平时根本瞧不见她人影呢!不是在哪家讲禅,就是在屋中抄经。”
    一道清脆利落的声音传来,夏姣姣扭头看过去,就见夏心身边坐着一位粉衫俏女子。她见夏姣姣看过来,还冲着她狡黠地眨了眨眼睛。
    夏姣姣微愣,心中略显诧异。不只是这位姑娘是她入夏侯府之后唯一对她释放善意的人,还有是她的脸总觉得有些熟悉,那种来自骨髓里的熟悉感让她觉得奇妙。
    “县主,二姑娘长得跟您很像啊,特别是眉眼。”知冬凑到她的耳边解释了一遍。
    夏姣姣这才明白过来,何以她觉得熟悉,二姑娘的眉毛弯弯,杏眸如水,特别是微翘的眼尾,跟她如出一辙。让她没来由得产生亲近感,好似一母同胞的姐妹一般。
    “这是二妹妹夏静,两位妹妹长得可真像。”夏心打破了两人的对视,依然还是一副言笑晏晏的模样。
    “我们是堂姐妹当然长得像,骨肉亲情,若是长得不像才叫遗憾呢!”夏静还是快人快语,一句话就把夏心堵住了。
    夏心长得像侯夫人,这些年又致力于让自己看起来有福相,所以在她的身上几乎看不出夏家人的影子来。
    姐妹俩正说话,外头又来了人,正是刚从领完罚没几日的夏倾。
    难得的是她今日也挑了一身素色衣衫,整个人都显得憔悴了许多,再不复之前的趾高气昂。
    “两位姐姐好,四妹妹好。”夏倾主动地打了招呼,就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四人皆是按照排序而来,夏倾坐下的时候,夏姣姣的手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竟是碰到了她的,夏倾吓得连忙缩了回来。
    看着她这副诚惶诚恐的模样,夏姣姣的脸上逐渐露出了一抹笑意。
    来了就好,若是不来这场戏还没法开始了。
    知冬就在她身边伺候她,夏姣姣端起茶盏的时候,轻轻地敲了一下茶盏杯沿。知冬会意,从衣袖里摸出一块青色锦帕轻轻地替她擦汗。
    作者有话要说:
    ☆、012 出现红疹
    “好香啊,什么味道?”夏静立刻皱着鼻子,到处嗅着,脸上还带着几分陶醉的神情。
    夏心也注意到了,她立刻扭头看向刚出现的夏倾,“三妹妹,可是你身上戴了什么香囊?”
    夏倾脸色一红,最终点了点头。她从手臂上解下香囊晃了晃,立刻那香味更加沁人心脾。
    “妹妹这里头放了什么香料,与平时的不太一样。若不是调香师治出来的,还是谨慎些的好,诸多异香里面都恐含有毒物。”
    夏心的话音刚落,夏倾的脸色就急变。“大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又不是那些不懂分寸的。这香囊是我与晋江坊的笔友告诉了我的方子,市面上并未出售,她是一名技艺高明的调香师。”
    晋江坊,在女眷之间十分盛行,无论是高门大户的世家贵女,还是小门小户的小娘子,基本上在这个地方有二三笔友。
    不知道对方真实姓名,只自己取个笔名来交友,由晋江坊随机分发到各位手中。有志同道合的,也有阶级不同导致观念差异的,但是收到信笺者无一不感到有趣,知道别人是如何生活的。
    当然也有来捣乱的,若是收到猥琐下流的信笺,只需将信笺重新投回晋江坊,做上一个红叉的标记,晋江坊就会进行排查,从此不再接此人的信笺。
    “笔友不可尽信,前几日我爹还说起这晋江坊的主人一直神秘莫测,而且越做越大,若是挡了权贵的路,恐怕就要一朝覆灭。你们这些小姑娘往日嘴上不带把门,总喜欢把身边之事告诉这些人,到时候写了什么不该写的被查出来,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夏心轻声劝解道,一副我为你好的模样。
    夏倾柳眉一挑,脸上已是极近不耐,“大姐姐你常说我嘴上没把门,怎么不自省其身呢?这晋江坊背后之主始终未现身,朝廷里也未曾有人敢动它,你怎么就知道此人不是达官显贵,皇家贵胄?况且我这笔友可是大有来头,她的调香水平可不是一般人可比的。”
    夏心被她说得脸色一红,晋江坊是个神奇的地方,从她有记忆的时候就知道这里。姑娘家待在闺阁之中最是无趣,基本上无法出门,所以晋江坊一出世,立刻迎来了追捧的热潮。
    当初晋江坊还不叫这个名字,叫仙女坊,只在望京世家之中传递信笺,后来口碑甚好,才扩大到民间所有女子。无论是如何出身,哪怕不会写字,画个画都可以投递。
    投递之时不收报酬,只不过晋江坊的主人很会做生意,每年皆会评选一批名单,十大调香铺子,十大名门贵女等,榜上有名者其名号都会成为当年街头巷尾人人称羡的对象。其中想来是少不了暗箱操作的,也有不少有眼力的店家会捐银子让晋江坊用统一信笺和信封,上面就印有他们的名字。
    “那此人也不是守信之辈,调香师私自传给人香方,她让那些与她一起治香的人情何以堪。”夏心总是有话对着她的。
    夏倾被她气得面色涨红,气极反笑道:“总之是姐姐有理,大姐姐这样观音菩萨似的人物,小妹我乃凡尘俗世之人,不可相比。姐姐还是少与我们这些人待在一起,免得用膳时吃的肉腥气都熏到你了。”
    夏心还没反应过来,倒是夏静拍手赞同道:“三妹妹今儿说得话我爱听,大姐姐平日里都吃素,见到荤腥甚至想吐。下回吃肉的时候还真不能喊她到面前来。”
    姐妹三人斗起嘴皮子来十分利索,夏侯府就没有笨嘴拙舌的姑娘。夏静虽然在帮着夏倾说话,但是夏倾并不显得高兴,反而冷哼了一声不肯看她。
    被集体挤兑的夏心更是咬紧齿关,她们三人虽算得上一起长大,但是谁都不服谁。
    夏姣姣冷眼看好戏,心中不由冷笑。夏心光吃素的,可保持不了这样福气的长相和身材。
    “我记得大姐姐儿时最爱吃的是牛肉锅贴,还拼命让小厨房给你放双份的肉。没想到再见面的时候,大姐姐已经碰不得肉了。”她扯着嘴角轻笑,轻声细语地加入了挤兑夏心的行列之中。
    “四妹妹的记性真好,姐姐不爱吃肉的情况,我记得就是你刚离京不久,大伯娘带她出入寺庙庵堂开始。那个时候姐姐就已经变成了现在的观音再世,我也经常想,竟然回变化如此之大。”夏静很快就接口了。
    夏心一张脸臊得通红,这几人你一句我一句就研究着她吃肉不吃肉,她觉得那些年娘亲与她自己的筹谋,就这样被一层层地扒了皮。那些阴暗心思,也就这样赤/裸/裸地暴露在众人面前。
    听着耳边不时传来的娇脆声音,夏姣姣仿佛回到了儿时,与她们一起斗嘴嬉闹。说来也巧,她们四个人年纪相差不大,正好是一岁一个。最大的夏心今年十七,她最小今年十四。
    不过此刻再回头,物是人非。她已经和她们站在对立面了。
    里外屋中间隔着帘幕,她们声音不大,理应不影响到老夫人。实际上老夫人就站在门边,仔细地听着外头的对话
    “老夫人来了。”正是激烈的时候,里屋的丫鬟走了出来,轻声通传了一句。
    外屋立刻恢复了一片安静,嘴上的掐架也立刻停止了。四个人全部起身,冲着老夫人行礼。
    “坐吧,都说了不用过来请安。你们四个要么身子不好,要么心情不好,要么就不是真心想给我请安的,起那么个大早恐怕还要在心里骂我这个老婆子吧!”老夫人坐到了主位上,慢条斯理地说了几句。
    四人连道不敢,她们可没人听到老夫人院里的丫鬟去通知不用来请安。
    夏姣姣再次轻轻地敲了一下茶盏的杯沿,身边的知冬立刻将放在桌角的青色锦帕收进衣袖里,当然没人在意这个动作。
    “你们四个都不小了,心儿的亲事都定下了,你最近收收心,抄经的事儿搁在一边,绣嫁妆才是正经事儿!”老夫人抿了一口茶,就开始训诫她们:“静儿的亲事也快定了,你娘是个有主意的,容不得旁人插手。至于倾儿和姣姣的亲事,你们没有母亲,少不得要我相看相看,不过我这把老骨头一直待在侯府里,少不得让你们两位伯娘筹谋。都是大姑娘了,其他心思少用,这娘家你们待不了多久了,去了夫家自有一片天地给你们发挥。”
    老夫人这话音刚落,四人同时一震。
    夏姣姣早就知道老夫人属于冷情之人,她对孙女并不疼爱,除了跟她同样信佛的夏心能得她几分青眼之外,三夫人和老夫人婆媳关系极差,二姑娘夏静也继承了亲娘的秉性,对这位祖母并不多深感情。至于夏倾,老夫人基本上从不把她放在眼里。
    今儿一来就说亲事,四人面上表情各异。
    “孙女知晓。”夏心代表四个人开口了,她的脸色不太好看。
    她的亲事早就定下了,乃是侯夫人娘家的侄儿,也就是她的表哥。表哥年轻有为,学识丰富,今年下场科考。原本夏心以为自己配他绰绰有余,还摆着架子说府上舍不得她要多留一两年,但是自从上回的名声受损,那边竟然有对她这个未来嫡长媳有不满的意思在。
    “心儿你也不用担忧,亲事定下了,就不会任人随意摆布。姑娘家的名声要紧,你娘的娘家是清流一派,最怕名声受损,他们不敢不把你迎进府。”老夫人偏头看了她一眼,竟是破天荒地出声安抚她。
    夏静直接撇嘴,她对祖母的偏心早就有了清楚的认知。
    “行了,你们回去吧。”老夫人只当没看见其他人的表情,挥手让她们走。
    夏姣姣始终保持着沉默是金的态度,站起身准备跟在她们身后离开。
    她抬头特意地将视线停在夏心的后背上,就见她露出的脖颈上一片红疹,她自己似乎也察觉到了觉得不舒服,轻微地扭动着。但是毕竟还在老夫人面前,不能失仪。
    倒是夏倾走在前面一眼看到了,立刻喊道:“大姐姐,你脖子后面是怎么了?好多红疹啊……”
    夏心没有办法,只好转过身看她,结果还没开口解释,就听见夏倾一声惊呼。
    众人的注意力都投射到了她的身上,夏心不仅后颈上是一块块红疹,就连脸上都没有幸免于难。原本圆润丰满的体态,此刻布满了红疹之后,只觉得一片疙疙瘩瘩,整张脸都肿了,像是个猪头一般。
    不少人不好再往猪头方面想,生怕自己笑出声来。老夫人也没有之前那股子淡然,立刻从椅子上站起,快走了两步,果然瞧清楚夏心此刻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