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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节
    “当然,当然……”老者收起了银子,极其高兴地将二人领去了医馆里最好的一间客房。
    不久,夏大夫抱着栩栩进入了老者所给的客房中,然后便关了门。
    纪芸与卫岩便守在门前,看着同为大夫的老者一会送这药一会送那药,在面前进进出出。
    天快亮时,趴在门前快要睡着的纪芸,被从屋里出来的老者的重重的叹息声惊醒,倏地站起,一把揪住正要走开的老者,焦急地问:“怎么样?人救活了没?”
    老者被纪芸这一可怕逼问吓了一跳,连忙道:“人救活了是救活了,可是……”
    “可是什么?!”纪芸喝问。
    老者叹息:“那位姑娘流了太多的血,体质又弱,所以,只是勉强活了下来。”
    纪芸松了口气:若是栩栩死了,那么她的一切计划就泡汤了。
    栩栩已然脱离了危险,如此,便是找那两个人盘问算账的时间了。
    夏大夫脱下了还未来得及换的外衣,将占满血迹衣服随手拿着,另一只手执起地上的剑,走出了屋子。
    此刻,纪芸正在医馆的院子里到处找卫岩。自一大早醒来,便不见了那家伙活跃的身影,可是急死她了。
    路过院落的后门时,突然有一只手从门缝里伸了出来,死死抓住了她,熟悉地声音从门外传来:“纪芸,快跟我离开这里。”
    纪芸不耐烦地挣开了那只手,同时推开了门,看到卫岩肩上挎着包袱,站在门前吓得浑身哆嗦的样子,呆了一呆:“你……你这个模样是做什么?逃命?”
    “就是逃命啊!”卫岩无比焦灼道,牙齿打架得厉害,“我昨晚思考了一夜,总觉得我们那样对待大师兄,依着大师兄那烈性子,断不可能这么轻易就放过我们。他之所以一直没有找我们麻烦,是因为担忧着栩栩。如今,栩栩已经性命无忧了,大师兄就快要来找我们兴师问罪了!你以为我们做了那样过分的事,他还会让我们活命么?”
    “哈?啰里啰嗦得有完没完?”纪芸相当不耐烦,“卫岩,没想到你竟是这样的胆小鬼,算我纪芸看人看走眼了。要逃命你便逃好了,我可不信那怪物会拿我如何。”
    “果真不信?”冰冷的气息,伴随着冷酷的声音,令听的人毛骨悚然。
    卫岩顿时瞪大了瞳孔,仿佛看到了吃人的怪物般,撒腿就跑,眨眼间便没了踪影。
    纪芸知道身后站着持着利剑白衣杀手,虽也吓得牙齿打架,左眼皮一个劲跳,不过并没有像卫岩那样怕到那个程度,甚至在心里感叹:被吓成了那个样子,没有腿软,还能逃得如此迅速,这小子也算是有点能耐。
    缓缓转过身,映入眼帘的首先是那把即将刺入喉咙的剑刃。目光抬起,可清晰地看到夏大夫那张妖魅得可怖的脸。
    夏大夫凝视着纪芸强装镇静却不大成功的神情,嘴角微微上扬,冷冷地玩味道:“给了你们一夜的时间,你们竟然也没有逃,真是令人吃惊。看来,你已经把要达成的目的看得比生命还要重要了。”
    纪芸却在剑锋下随心所欲地坐在了地上,仰头微笑:“你错了,我留下来,是因为我知道你不敢杀我。除非你不在乎你大夏国即将陷入水深火热的子民。呵,我姐姐来你们大夏国之后就死了,我来之后,若是也死了,真不知道我父皇对此会作如何猜想。而且,你觉得现如今,你们大夏国还是那个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战神之国么?”
    剑在空中突然抖了一下,虽然动静极其微小,仍然被纪芸观察得秋毫。
    栩栩正梦着自己坐在西河村的桃花林中,数着漫天的桃花瓣,身后立着哥哥韩荆棘,回头,可以看到他脸上璀璨的笑容。他一如当初,摸了摸鼻子,说:“你呀,真是比我还调皮,我才一眨眼的功夫,你就又跑来这里了。欸,我说,你是不是只对这里情有独钟啊?”
    她正想点头,忽听到空中传来卫岩喊她的声音,“醒一醒,栩栩,不,主子,快醒一醒……”
    实实地吓了一跳。
    右肩随之传来了无比的伤肤之痛。疼痛令她的梦里的视线越来越模糊,哥哥的脸也愈来愈远。
    “哥哥……不要,不要走……”她喊出了声音,却从梦中醒来,迷迷糊糊中,看到了卫岩急的像快要疯掉的脸。
    卫岩正抱着栩栩赶往医馆后门处,见怀中的人醒了,方停下了脚步,忍着哭腔道:“主子,你快去救救纪芸,大师兄要杀了她。”
    “什么?”栩栩扶着一旁的墙壁,勉强站稳,喘息了一瞬,“怎么回事?”
    不等卫岩回答,她已自己明白,“是因为你们绑架了我和师父么?”
    “嗯。”卫岩连忙点头,眼睛里透着恐惧,“你可以一个人去劝劝大师兄么?我在这里等你。”说着抬起了手指,指着栩栩身后,“出了那个围墙,就能看到他们了。”
    不等卫岩话音落下,栩栩已经转身摸向了卫岩所指的方向。
    肩上的伤口不知何时再次裂开,丝丝血迹浸湿了纪芸昨晚为她换好的衣裳,疼得刺骨。腿上的力气也好似随之消失,不过还好,快要倒下时,她已然到了卫岩所指的围墙,踏进拱形门时,身子晃了两晃,倒靠在了墙壁上。
    这时,那边传来了纪芸的声音:“如此,你还敢杀了我么?”
    纪芸尚且没事。栩栩松了口气,正想走上前去,又听到纪芸接着道:“其实,你方才嘲笑我把要达成的目的看得比生命还重要。呵,那你可知,我是带着什么样的目的来的么?”
    迈出去的脚步顿时停了下来。她想要听下去,怕自己这一走出去便打搅了二人的谈话。
    那边,纪芸依旧坐在地上,姿态像是任由宰杀,神情却是轻蔑。
    夏大夫饶有兴趣地打量着穿着一身银甲虽美艳却如男子般的女子。这个世上,怕是除了圣师父以外,也只有她可以对他的剑无动于衷。“哦?什么目的?”他收起了剑,问。
    纪芸这才敢站起来,目光转向夏大夫身后,看到了那个躲在围墙的拱形门中探出半个身子的女子,冷冷笑了笑,“我是循着你——大夏国皇太子的踪迹来这里的,便是想告诉你一件事。再过不久,我的父王将会与我那早已潜伏在大夏国的师父里应外合,一举攻下你们大夏国。呵,对了,你当还不知道我的师父是谁吧?我的师父,姓苏,单名一个禄字,人称大巫人。十八年前,他老人家为了寻找可以使人长生不老的药方而来到了大夏国。如今,他是你们大夏国无人不知的大国师,执掌着人人闻之色变的阎罗殿。据说,你们的先帝对他可是唯命是从呢。”
    这边栩栩吃惊地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边,夏大夫却平静得仿佛方才不过听了一则小故事,淡淡地问:“你把你的国家如此机密的事泄露给敌国,居心为何?莫不是想拯救这个害死了你挚爱的姐姐的国家?”
    “没错!”纪芸憋红了脸,“我便是想拯救你们大夏国,这也是我姐姐纪宁生平的愿望。自她来到大夏国后,几乎一天一封信地写与我,告诉我大夏国有多么多么美,她是多么热爱这个国家,希望这个国家能够一直平安地存活下去。姐姐不想大禹国与大夏国发生战争。因为战争将会毁掉国家最美的存在,而战争中最受苦的,是那些勤劳善良的百姓。所以,我来这里,告诉你这些,便是想求你阻止这场战争的爆发,为了大夏国的子民,也为了大禹国的子民。”
    栩栩被纪芸的这番话感动得不能再感动了。这边的夏大夫仍是一副方才听了一个路人无聊的言论的模样,淡淡道了句:“你之前说是循着谁的踪迹来到这里的?”
    纪芸顿时又羞又恼:“喂,你在乎的应该不是我的第一句话吧!”见夏大夫仍然没有任何动容的表情,本想看到他突然惊慌失措模样的她也泄了气,乖乖回答方才的问题:“当然是循着你的踪迹啊!你,神医夏大夫,杀手千寻沐,也是当今大夏国的皇太子……”
    “那么,你找错人了。”夏大夫打断了纪芸的话,转身,“看在你因找错人而误绑了我,这件事我便不与你计较了。但倘若有下次,我会随时让你的人头落地,绝不空话!”
    纪芸急忙拦在了他的面前,“我没有找错人!你的模样就是烧成灰,我也能记得。”说得竟是咬牙切齿。
    他嗤道:“这世上的人长得像的多了。是有很多人说我长得像当今大夏国的皇太子,然而,我与他半点干系也没有。你若是再因这种无聊的长相问题而一而再地与我无理取闹,待我不耐烦时,同样会杀了你以换来耳朵清静。”最后一句话语气突然加重。
    纪芸吓了一下,让开了路,却不甘心喊道:“是因为栩栩吧?你是因为栩栩,所以才不愿意承认自己是皇太子的吧!因为想要和栩栩过世外桃源的生活,便丢弃了皇太子的身份,不管不顾国家的存亡了么?”
    剑突然出鞘,直逼纪芸的咽喉,猩红的眼眸冷冷地注视着吓得快魂飞魄散的女子,冷道:“若是如你所说,无论你是生是死,你的父皇都会派人来攻打我大夏国。如此,杀了你也便无所谓了,是也不是?”
    纪芸踉跄地后退,喃喃:“不,你不能杀我,我是好心帮你们,你有什么理由杀我?”
    “那你便尽管尝试着再说一句皇太子,看看我会不会真的杀了你!”夏大夫低吼,再没有之前玩味的神情,却是真真一副要杀人的可怖神情。
    “栩栩,救我!”纪芸大呼一声,跑向了围墙拱门,瞬间蹿到了栩栩身后,瑟瑟发抖地拽着栩栩的胳膊,“栩栩,你的师父,皇太子他竟然要杀了我!”
    ☆、爱意长留誓难收(二)
    栩栩怔怔地看着持剑走向自己的师父,那冰冷的目光虽是直视着她身后之人,却也教她不由得和身后的纪芸一样瑟瑟发抖。
    她清楚地知道,师父不是皇太子,夏大夫不是皇太子,千寻沐也不是皇太子。只是因为和皇太子是双胞胎,只是因为长得像,便一而再地被拖累。他讨厌因为身上的皇室血脉而不得不背负的命运,他大概只是想做一个普通的人。可,谈何容易?
    忽地,栩栩想起了京城时,夏云欢说的那句话:“待我登上皇位,大抵也将会成为先帝的傀儡罢!呵,所以,我才一点不稀罕这个皇太子之位。”
    栩栩也开始害怕了,害怕这些身世而带来的宿命,让人讨厌的宿命。可是,这样的身不由己。
    “师父……”她艰难地开了口。
    夏大夫突然停下了脚步,方才阴冷的眼神换成了震惊后的颤抖,缓缓吐了口气,道:“阿栩,你不好好休息,来这里做什么?”
    栩栩匆匆低下了头,“阻止师父杀人……”
    他冷笑,“没错,这世上能阻止我杀人的,便也只有你了。如此,你成功了,我不会杀纪芸。”
    栩栩不由心头一颤,只是上前一步,一把抱住他,紧紧地抱住他。这一刻,她什么都不想说,什么都不想做,只想安安静静地呆在他身边。
    夏大夫:“……”
    卫岩大着胆子走了过来,和纪芸并肩惊讶地看着这一幕。卫岩触景生情,也想抱一下纪芸,却被纪芸一脚踢开。
    夏大夫突然放下了手里的剑,摸着栩栩的头,目光满是怜惜, “阿栩,怎么了?”
    栩栩依然没有回答,只是紧紧抱着他。刚才纪芸说的话,她都听到了。这个国家即将发生战乱,她虽没经历过战乱,但看过不少故事的演绎。她知道战乱的可怕。所以,她也知道,这样和平美好的生活已经过不久了。她也知道,她的师父,不会为了她,置国家安危不顾。
    他们不可能继续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眼睁睁看着大夏国灭亡。
    她清楚,是那样的清楚。
    她坚定地道:“无论师父去哪里,要做什么,栩栩都愿意生死与共。”
    夏大夫眼神一颤,“阿栩!”
    “师父……”栩栩接着道,因为意识混乱,都不知道自己在胡说什么,只是按着心里萌生的念头而问,“师父可以告诉阿栩,师父是谁吗?神医夏大夫?厨神君赟?杀手千寻沐?还是天师东方晟?究竟……哪一个才是您真正的名字?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我想知道,我想要了解你,懂你。”
    夏大夫缓缓答道: “这些都不是我。阿栩,你真的就这么想知道我是谁吗?”
    栩栩点头,心里已经乱七八糟,不知所措。
    “那你记着,我叫千白羽。广阔无垠的苍穹下,一朵自由自在随风飞翔的白色羽毛。”
    栩栩愣住,耳边回荡起小时候的千寻沐的声音,“我很喜欢。”他说,“我喜欢自由,想做一个自由自在的人。这个名字很适合我。”
    他真的是他,他都记得,他说灵儿给他取的名字才是他真正的名字,原来他还是那样深爱着那个灵儿!
    而她,果然还是一直都是灵儿的替代品吗?要说之前还有所期望,这一刻,只有深深的绝望,。
    栩栩有些慌乱,匆匆松开了手,后退了几步。
    “阿栩……”夏大夫看着她惊慌的样子,有些心疼有些疑惑,“你怎么了?”
    栩栩挤出笑容,“没……没事。”顿了顿,又道,“之前说的话都是瞎说的,师父莫当真。师父是皇室之人,栩栩万万不敢高攀的。而且,师父也不会为了栩栩而放弃国家不是吗?师父给自己夏的姓氏,便是为了不忘身为皇族子女的责任,不是吗?师父放心,我……我不会当师父绊脚石的。所以,师父想去做什么就去做什么,不用考虑我的。我也会做自己该做的事,从此,从此互不相干吧。”
    她转身欲走,却被夏大夫拉住了手。
    “阿栩,你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他问。
    栩栩不敢回头,只是浑身害怕得发抖,“没,没什么。只是觉得师父如果真如纪芸公主所说,是为了我才丢弃了皇子的身份,不管不顾国家的存亡,那我就成了人人唾弃的祸水。我不想成为祸国殃民的祸水,也承担不起这千古骂名。”
    天啊,她都在胡说八道什么,她这是在做什么。她也都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这么生气,为什么会被气得说出这些糊涂话。
    可是,她清楚她现在的感受,她很想逃走,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耳边,响起他的声音:“好,你是想要我阻止大夏国与大禹国之间的战争是么?那么,我答应你。我会成为大夏国的皇帝,阻止大夏国灭亡。如此,阿栩,你满意了吗?”
    栩栩慌乱地摇头,“没有什么满意不满意的,只是希望师父放开我的手。”
    “好。”夏大夫松了手。
    然而栩栩却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阿栩!”夏大夫想上前去抱住她,却也身体晃了晃,倒在地上。
    当人的大脑受到一些刺激时,便会产生一些不可思议的力量。在这样的力量下,或是为了逃避而失去记忆,或是,不得已恢复过往被压抑而遗忘的记忆。
    而夏大夫,属于后者。
    昏昏沉沉的黑暗中,夏大夫那段失去已久的记忆,渐渐复苏。他终于记起来了,那个来自记忆深处的女孩,灵儿,以及有关她的一切,都慢慢浮出水面。
    朦胧中,夏大夫的意识将此生与那个叫灵儿的女子的一切又重温般地走了一遍。
    第一次见到灵儿,是在九岁,那时,她不叫栩栩,六岁。
    他被她的那句她也是工具所以可以和她做朋友的话感动。后来,因着同是被命运嘲弄的人,他与她心心相惜。他那时还不懂什么是爱,即使现在也不大懂。他那时只是觉得,此生有她足够。他只愿能和她在一起,不管老医仙师父所谓的天降在他肩头的大任。
    可是,他最后还是为了所谓肩头大任,被老医仙师父药昏抓去了京城,与夏云欢换心。
    没有了心,如何能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