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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节
    碰巧那日宫中宴客,安妃一眼就认出顾三娘身上佩戴的首饰,这自是又勾起一桩陈年旧事,原来,当年安氏刚嫁进蒋家,有一回,她和沈拙一起清点沈氏的遗物,看中了那套碧玺首饰,谁知沈拙推说是母亲生前的爱物儿,不肯送给她,这倒也罢了,为甚么现今顾三娘却戴在头上?莫非她还不如一个寡妇?况且这女人不懂尊卑礼法,她若是不教训她一下,岂非人人都能欺到她头上。
    唯一叫她料想不到的是顾三娘竟怀了身孕,可恨沈拙丝毫不念旧情,害得她颜面扫地,还落得被皇上禁足的地步,只要想到这些,安妃越发恨毒了顾三娘。
    不提外面的纷争,蒋家自是一片喜气洋洋,顾三娘有孕,不光沈拙喜出望外,就是蒋中明的脸上也难得挂上笑容,他和沈拙各有心结,虽是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二人却很少打照面,蒋中明跟儿子不亲,隔代的孙子他还是十分喜爱的。
    他们这一支子嗣单薄,小辈儿里就一个御哥儿,还被沈拙改了姓氏,迁出族谱,吉昌公主和蒋镇言成亲多年,见面的次数并不多,又何谈子嗣,至于蒋锦言和孙氏,他们夫妻是新婚,蒋锦言又被打发到长阳去了,孙氏没有好消息实属正常,眼下顾三娘忽然传来喜信,吉昌公主和孙氏两人也替她高兴。
    府里好久没有喜事,蒋中明交待管家的吉昌公主,只要是蒋府的家人,每人多赏三个月的月钱,东院再拨几个得力的仆妇伺候,顾三娘本来没觉得怎么样,可是孩子都没生下来,府里就如此大张旗鼓,每日还另有太医上门请脉,她又何曾经历过这些?故此整个人不免有些坐卧不宁,唯恐出了闪失,到时无法跟蒋家和沈拙交待。
    沈拙看出顾三娘的心事,叫她不必放在心上,只要好生安胎便是,这日,蒋中明打发人请来沈拙和几个儿媳妇一道用饭,他和沈拙一席,顾三娘她们几个女眷在里屋安坐。
    里屋有孙氏和小叶子,几个妇人说说笑笑很是和乐,蒋中明和沈拙这父子二人,用饭时互不相干,几乎没有说话,用到一半,仆妇端来一盘炭炙驴肘,沈拙随口对上菜的仆妇说道:“跟大奶奶说一声,这东西让她少吃。”
    仆妇笑道:“厨房里早就嘱咐过了,有单做给大奶奶的吃食。”
    话是这么说,那仆妇还是转身进屋去给顾三娘传话,蒋中明看了沈拙一眼,又一语不发的收回目光,他身子不好,桌上摆的饭菜倒有一半是要忌口的,若不是遇着家人聚在一起,他平日都是和他们分开用饭。
    仆妇传完话后,孙氏冲着顾三娘眨了几下眼睛,她笑着说道:“大嫂,大伯对你可真体贴呀。”
    顾三娘故意瞪了她一眼,说道:“锦三爷对你不体贴?这才走了几日,就隔三岔五的寄家书回来,叫你念给我们听一听也不肯,里头到底说了些甚么甜言蜜语呢。”
    孙氏嘴里害臊的‘嗳哟’一声,脸上飞来一片红霞,一旁的吉昌公主默默看着她二人,难免有些苦涩,她与蒋镇言分隔两地,蒋镇言又是个冷面冷情的人,任凭她苦苦等候多年,也暖不了他的心肠,想到她背井离乡远嫁京城,到如今仍是孤零零一人,吉昌公主心里忍不住带了几分凄苦。
    “二嫂。”孙氏小心翼翼的望着发怔的吉昌公主,她得意忘形,竟忘了她那个二伯不是好人,放着吉昌公主独守空闺,这么些年也不回来看一眼。
    顾三娘刚刚进府没多久,并未听说过吉昌公主和蒋镇言之间的纠葛,这会子看到吉昌公主满脸冷淡,心知其中必有内情,只是她不便相问,于是也跟着一起静了下来。
    屋里欢快的气氛淡了下来,孙氏暗自后悔不已,正在这时,从外间传来一阵动静,吉昌公主问道:“出了何事?”
    不一时,有个媳妇子进来回话,她说道:“圣旨来了。”
    顾三娘等人心头一惊,她们几个妇人面面相觑,谁也顾不得再理会刚才的小心思。
    此时,传旨的太监已进了蒋府,蒋中明放下手里的筷子,他和沈拙互视一眼,两人多少猜到圣旨的来意。
    “看来皇上是要退让了。”沈拙说道。
    蒋中明不紧不慢的说道:“京中的几位公侯接连上折子推举你,再加上前些日子的风言风语,他如何还能静下来炼丹。”
    “老爷,香案摆下来了。”蒋中明的长随站在门外回话。
    蒋中明微微颔首,他换了官服,便和沈拙一道前往外院接旨。
    只说蒋中明他父子二人去了,留下几位女眷惶惶不安,屋里的残席早就撤走,吉昌公主命人守在外头等候通传,过了片刻,有旺家的进到屋里,顾三娘看她脸上带着喜色,悬着的心总算落回肚子里,她问:“不知皇上下的甚么旨意?”
    有旺家的笑道:“皇上说,咱们家大爷内外兼修,是个难得一见的贤才,要任命他做国子监祭酒的职务。”
    孙氏握着顾三娘的手,她笑着说道:“这下好了,大嫂加封诰命是迟早的事。”
    “还早呢。”进屋的是沈拙,他轻笑一声,对着顾三娘说道:“要想做这个国子监祭酒,三日后我需得吵赢十六个人才能算数。”
    顾三娘一头雾水,她问:“这又是个甚么道理,做官还要吵架?”
    这倒不怪顾三娘没有见识,就连沈拙接了圣旨也是啼笑皆非,眼看朝中举荐沈拙的呼声越来越高,靖文皇帝哪里还能假装视而不见,恰巧安妃在这个时候授人以柄,兼之前几日谏官的折子一经流出,逼得靖文皇帝不得不下了这道圣旨。
    只不过,要让沈拙轻巧巧的做了国子监祭酒,靖文皇帝又心有不甘,故此,他以沈拙履历空缺为由,在三日后设台辩论,只要沈拙赢了,方可出仕为官,若是输了,从今往后再不许任何人提起这话。
    孙氏惊讶的说道:“一个人跟十六个人辩论,我的老天爷,这可如何辩得赢?”
    屋里的人都道靖文皇帝是在有意为难,顾三娘却回想起刚进蒋府,御哥儿无意翻到沈拙的书,他最擅长的似乎就是跟古人隔空吵架。
    ☆、第91章
    靖文皇帝下旨,令沈拙与十六学士辩论,辩赢方可出任国子监祭酒,辩题由靖文皇帝亲自拟定,即是‘天子诸侯之传世,立嫡与立贤,孰优孰劣’,姑且不论这场辩论的输赢,单说辩题一经流传,满城文武百臣震惊不已,这皇帝恐怕是起了废储的心思。
    不提太子一方是如何的夜不能寐,只说辩论地点就设在郊外的清水寺院,到时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庶民百姓,皆可入寺观战,与沈拙相辩的十六位学士,有朝廷里的官员,也有自来民间的书生,他们个个饱读诗书,能言善辩,都是皇帝亲点的辩手,身上担负着只许胜不许败的重任。
    在辩论之前,关于胜负已有诸多猜测,有说沈拙对战十六学士,恐怕是输定了,便有人反驳,当年商鞅舌战群儒,以一敌十,辩得秦国贵族哑口无言,这沈拙师出谢柏,未必没有胜算。还有人以为,皇帝以多胜少,就是赢了也胜之不武,便有人不服气的说道,举凡入仕,谁不是一步一步往上爬,沈拙此前无官无职,却想以举子之身出任从四品的国子监祭酒,若是叫他轻而易举的通过了,又怎能显出他的本事?
    这三日,京城到处都在谈论这场辩论,还有些头脑灵活的人甚至以此下起赌注,到了辩论这日,清水寺被挤了个水泄不通,寺外甚至还摆起庙会,开场之前,沈拙趁着空闲,特意带顾三娘兴致勃勃的逛起庙会。
    顾三娘这些日闷在府里,身边围着一圈仆妇丫鬟,就是偶尔想要动动针线,也要被人苦口婆心的劝阻,这会子在庙会上东逛西看,不禁觉得浑身轻快许多。
    沈拙一路走来,随手买了不少小玩意儿,甚么香囊,手帕,鸡毛键,不到半日,他的两手就提满了东西,空着手的顾三娘细细清点一番,心疼的说道:“我做的香囊手帕比这些精致多了,没得白花冤枉钱,现今我也开始大手大脚起来了。”
    沈拙微笑着说道:“难得出门一次,就当花钱买个高兴,要是都像你这样斤斤计较,人家这些小商小贩也不用活了。”
    顾三娘听罢,横了他一眼,说道:“你去问问吉昌公主,不管是侯门公府的,还是小门小户的,哪家过日子不是斤斤计较的?”
    在这些事上面,沈拙就是学问再好,也说不赢顾三娘,于是他住了嘴,满眼含笑的望着顾三娘,顾三娘是个进退有度的聪明人,她随后抿嘴一笑,又说道:“难为你肯带着我出门散心,我心里开朗多了,只不过回去柳五婆必定要念叨,你尽管推到我身上,就说是我逼着你带我来逛街的。”
    沈拙冲她一笑,说道:“多谢娘子体恤,为夫心领了,只是咱们俩的这些小把戏,恐怕骗不过柳五婆。”
    顾三娘‘噗嗤’一声笑出来,沈拙对东院的柳五婆很是无奈,自打她怀孕后,柳五婆说按照规矩,他们是要分房睡的,但是被沈拙推拒了,于是柳五婆每日睡在外间上夜,但凡里屋有些动静,柳五婆就要假装咳嗽几声,催着他夫妻二人快些安歇。
    顾三娘和沈拙逛了大半日,眼见时辰差不多,沈拙便带着顾三娘回到清水寺,蒋府的妯娌三人都来了,寺里有专门搭好的帷帐,就是为了方便这些夫人小姐看热闹,除此之外,还有不少其他府的夫人小姐也来观战。
    辩论的地方就在大雄宝殿前面,空地上临时搭着一个空台,此时,台上一左一右分成两边,一边安放着十六张圈圈椅,另一边仅安放了一张椅,两方形成对垒之势。
    没过多久,蒋中明携着几位同僚来了,他们坐在靠近前面的位置就近观看,只待时辰一到,就有一个穿着袈裟的老和尚走出来,他先对着众人念了一声佛号,就不紧不慢的讲起此次辫论的规则和两方的辩手。
    孙氏悄悄对顾三娘说道:“这是清水寺的住持弘海法师,他德高望众,是佛门里的泰斗,皇上指定他做这次辩论的裁判。”
    顾三娘朝着弘海法师望了两眼,只见他须发皆白,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儿,从四面八方赶来的学子书生将寺院挤了个水泄不通,他说话时,底下安安静静的,都在听他说话。
    不一时,有两个小沙弥抬着一个香炉上前,里面插着三支点燃的清香,弘海法师敲响锣声,随际,先是十六学士登台,这些人有老有少,都是靖文皇帝精挑细选的有学之识,沈拙落在后面,他上台后,径直就往那只放着一张圈椅的地方走去。
    全场悄然无声,所有人都被台上的这十七个人吸引住了,顾三娘的眼睛也一眨不眨的盯着沈拙,今日他头戴儒巾,身穿一袭青色窄袖长袍,腰间束着雪白的玉带,脚踏黑色皂底短靴,端得风采翩翩,气质不俗,想到这人是自己的夫君,顾三娘心底不禁升起几分自豪。
    双方见礼,弘海法师宣称辫论正式开始,就见对面有个方脸阔耳的年轻男子站起来,他拱手问道:“敢问蒋公子,你是嫡是庶?”
    他的话令台下众人纷纷议论起来,京城里谁都知道,沈拙乃是蒋丞相发妻沈氏所出的嫡长子,这人明知故问,到底是个甚么意思?
    坐在帷帐里的顾三娘和沈拙隔得有些远,她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见到沈拙露出的半张侧脸,他立在原地半晌没有作声,顾三娘忍不住用力绞紧手帕,等着沈拙的回答。
    “我几年前便已自请出宗,早就改换了沈姓,再不是蒋府的大公子,先生问我是嫡是庶,又是何意?”
    围观的人群一片哗然,顾三娘下意识的朝着蒋中明看去,他目光沉着稳重,手里端着一盏茶,好像丝毫没有在意沈拙说的这句话。
    问话的那人楞了一下,他追问:“你既是出宗,为何还要住在蒋府,又为何还要蒋中明保举你入仕?”
    沈拙一笑,他老老实实回道:“京城开销颇大,蒋丞相邀请在下与妻儿暂居蒋府,在下有心想推辞,奈何囊中羞涩,实在是一文钱逼死英雄好汉呀。”
    停顿片刻,他又道:“至于蒋丞相保举我入仕,他本人就在现场,你何不亲口问问他。”
    四周又是一片窃窃私语,问话的书生犯了难,他看了蒋中明一眼,只见他正在气定神闲的吃茶,好似真的在等待他询问。
    书生咬了咬牙,横竖已经把蒋丞相得罪了,也不怕再多得罪一回,他换了一个问题,问道:“我再问你,京城里都知道蒋丞相有两子,一个是镇言将军,另一个是锦言公子,请问他们是嫡子,还是贤子?”
    顾三娘的身边就坐着吉昌公主和孙氏,这书生心肠恶毒,分明就是故意挑拨,在场自是有不少人也看出来了,沈拙轻笑一声,他看着那个书生,说道:“世人都知道,镇言将军和锦言公子的生母是嘉元郡主,请教阁下,你倒是告诉我,他们二人到底是嫡是贤?”
    事关皇亲国戚,那人如何敢接话,他挖这个坑就是等着沈拙来跳,谁知却被他看出来了,他慌了一下,嘴硬说道:“这是我的问话,还望沈公子不要顾左右而言他。
    沈拙双手负在身后,他淡淡说道:“天皇贵胄,自是嫡中之嫡,镇言将军和锦言公子出身名门,他们若是不贤,谁又敢当得一个贤字呢!”
    说罢,沈拙又道:“敢问阁下,当今圣上是不是嫡子?”
    那人成竹在胸的说道:“圣上出自先皇元后,是如假包换的嫡子。”
    沈拙又道:“那当今圣上贤不贤呢?”
    被问话的书话脸色都唬白了,这话要是答不好,轻责就要被治一个妄议君王的罪名,他擦着额头上的汗水,说道:“圣上励精图治,靖文三年修运河,治黄沙,靖文五年出兵攻打鞑靼,是当之无愧的贤君。”
    下面有知情的人暗自好笑,靖文三年和五年,皇帝还没亲政,这些功劳又如何能算到他的头上?
    这人数度暗中挑拨,沈拙若是再不还击,恐怕要失了先机,他又问:“本朝自□□开国,世祖继统,再到如今的圣上,先后共计十六位皇帝在位,敢问有哪一位不是嫡子?”
    这时,有个中年男子抓住他话里的破绽,他道:“正因如此,圣上这才深思嫡贤二者的优劣,非是我等对皇室不敬,德宗皇帝继位时,尚且不足三岁,相反有德有才的誉王,只因他乃是庶妃所出,生来就被排出继统之外,德宗五年,闹出了黄甲之乱,要不是天佑大元,又有誉王忠心保皇,后果实在不堪设想。”
    “历朝历代,庶出里的贤能者多不胜数,齐威王之孙孟尝君生母乃是低贱妾室,然而他门下有食客数千,招揽天下侠客,游走列国之间,这样有才干的贤者,显然是优与天生的嫡子?”
    沈拙冷笑一声,他道:“先生拿谁来比较不好,竟把鸡鸣狗盗的孟尝君搬了出来?”
    ☆、第92章
    太公史评论孟尝君,称他好客自喜,乃是战国四贤,沈拙却对孟尝君不以为然,他道:“依我看,孟尝君纵然有三千门客又当如何,不过是些鸡鸣狗盗之辈而已,他生性残暴,目视短浅,为了一已私利,甚至勾结秦国讨伐自己的母国,试问在场诸子,这样的贤人,能当得起国之大统么?”
    说完这句话,沈拙环视一周,台下的人□□头接耳低声谈论,随后,沈拙又看着对面的男子,他笑道:“真正有远见的能人,需会招贤纳士,更需辩别贤能,孟尝君招来一个钻狗洞的,再招一个学鸡鸣的,真正有德行与才干的贤士岂会与之为伍?”
    “沈公子难道不知道,正是这鸡鸣狗盗二人救了孟尝君的性命。”那人狡辩说道。
    沈拙嗤笑一声,他说道:“若是孟尝君身边有真贤士,又何须他以身犯险?”
    那人随后追问道:“袁术出身尊敬,守着大片沃土,然而其人横征暴敛,胸无大志,最终落得个吐血身亡的下场,反观袁绍,虽是庶子,却足智多谋,成为一方霸主,沈公子又当何解?”
    沈拙笑了笑,他说:“先生莫忘了,袁绍被过继于袁成一房,身份由庶转嫡,与之交好的陈蕃、李膺,有谁是出身差的?”
    对面的这人被问住了,沈拙再次说道:“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左传有云:并后、匹嫡、两政、耦国,乱之本也。在座都是读书人,古往今来,相似的悲剧举不胜数,列位现今如此卖力鼓吹庶子论,难不成想做祸国殃民的罪人?”
    他眼神锐利,声音沉重,把这些人挨个儿看了一遍,好似要将他们看穿似的,坐在对面的辩手一起安静了下来,随后众人看向其中一个留着长须的男子。
    顾三娘认出他来,这人是是翰林院编修齐云,这人是个老八股,最是注重尊卑,这次却不知为何站在了安氏一派。
    “沈公子,这议题是圣上出的,况且圣上说的是举贤而立,沈公子难不成是在质疑圣上?”
    沈拙淡然一笑,他看着齐老,说道:“在位者有思虑不周的地方,实属人之常情,而为人臣者,明知君王做了错事,没有加以劝谏,反倒一味的撺掇怂恿,说是乱臣贼子也不为过。”
    坐在对面那些人听了他这意有所指的话,个个像是被噎着一般,竟是半日无人敢吭一声。
    坐在帷帐里的顾三娘遥望着沈拙,台上的他口若悬河,举手投足之间,仿佛生来就带着一股贵气,顾三娘忍不住有些恍惚,她早知跟沈拙有着云泥之差,这样玉树临风的神仙公子,怎就成了她的丈夫呢?她又回想起在郦县,沈拙每日所做的事,无非是带着几个乡下学生读书认字罢了,要不是东方检身陷囹圄,兴许他和她一辈子也就在那个偏远县城渡过余生,只是此时看到这样光彩夺目的沈拙,顾三娘猛然觉得,神龙天生就该翱翔在天地之间,若将它困在一湾浅滩里,又有甚么意思呢?
    这边的顾三娘发呆之时,另一厢的蒋中明也陷入沉思,他和沈拙虽为父子,两人却成见颇深,要不然也不会闹到断绝父子关系的地步。
    当年,发妻沈氏去世,从此沈拙再也没有主动亲近过他,等到他续娶嘉元郡主,沈拙更是对他能避则避,至于后来妙言和亲的事情,最终变成他们父子决裂的□□,想到这里,蒋中明心口微微一疼,他二人分明有着一样的血脉,却彼此漠视对方,谁也不愿退让一步,若非有着共同的利益,蒋中明猜测沈拙是决计不会妥协的。
    蒋中明抬眼望着正在和对方论证的沈拙,他思维敏捷,口才出众,历史典故信手拈来,即便以一敌十六,也是游刃有余,相反对面的那十六个人,被沈拙逼问得汗水涔涔,嘴里支支吾吾的答不出话,已然是落了下风。
    这个人是他的儿子,就算他改名姓信又如何呢,血缘是割舍不断的,天下无人不知他是他的儿子,在这个时刻,他还是顶起了蒋家的门楣!
    台上的辩论到了最激烈的时候,有个年轻书生被沈拙逼得退无可退,嘴里忽然口不择言起来,他指着沈拙说道:“你的继室乃是不贞不洁的寡妇,据称你几年前在郦县,还曾与市井无赖交往甚密,并且频繁出入钱庄赌场,敢问这样品行不端的人,如若当了国子监祭酒,岂不又是一个李涯?”
    他这话一出,台下顿时响起讨论声,今日来的都是书生学子,自是期望新任的国子监祭酒德行高尚,前任祭酒李涯的弊案刚刚过去不久,要是再选出一个贪污舞弊之人,谁人能保证下一届的科举考试能做到公正严明?
    顾三娘心里‘咯噔’一下,这个人说的是先前小叶子被拐,沈拙为了凑钱救人,向钱庄借了高利贷,当时托负的就是庞四相助,没想到他们连这些事都打听出来了。
    孙氏满脸吃惊,她悄声问道:“大嫂,这人说的是真的?”
    “呸,他胡说八道!”顾三娘狠狠朝着那人瞪了一眼,又说道:“这事说来话长,三言两语说不清,等我回家再跟你慢慢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