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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8节
    “只是我没有给你们分派事,你们的上司会派的。”祝缨说。
    “哎!”赵霁笑了。
    待要告辞,花姐带着林戈、祝彤到了,赵霁忙站了起来,叫一声:“姑婆。”目光在祝彤身上多停了一下,这个人是没见过的。
    祝彤整个人轻微地晃动着,双手抓着袖口,她有点紧张。她的弟弟妹妹们也曾接过张仙姑给的糖,她也曾见过祝缨与人说话,十分的和气,但不知为何,进了幕府、进了这间屋子,她后背的汗毛就竖了起来,本能地紧张。
    花姐介绍了祝彤,祝缨道:“哦,青君说过的那个孩子,你的弟弟妹妹还好吗?”
    祝彤的声音有点哑,咳嗽了两声变得正常了:“都好,在学堂。”起初,他们的年纪都小,祝青君本意是给他们找个人照顾着。战后这是常有的,要么到育婴堂,要么就是找个没了孩子的人家收养。当时祝彤跟着祝青君带路,弟弟妹妹不能带在身边,就寄养在祝县。
    战事一结束,祝彤自己当时年纪也小,她自己都是个要当学徒或者学生住校的年纪,央了祝青君,才得了自己一个住处,接了弟弟妹妹来。因有功,又是孤儿,地虽然暂时没分到,但幕府对他们这样的人有补贴。小的拖着更小的,也就这么过活了。
    祝彤道:“都好的,吃得饱、穿得暖。”大家分着干家务活,累是累点儿,胜在一家团圆。祝青君回西州也会来看一看,有时候也托青叶等人照顾看一下。
    花姐道:“我都安排好了,她家弟妹住学里、她到我那儿住,都有人照看。放假了就回家团聚。”这样一来祝彤也就不会那么累,还要照顾家里。
    祝缨道:“行,那你们去安置吧。去账上取两串钱,放到学堂里应急,小孩子也难免会有些急用。找不着姐姐,岂不误事?”
    赵霁看到最后,心里又有了疑问,默默地等着花姐带人走了,才问:“家里又要来新人了?是客吗?”
    祝缨道:“与你们差不多,过两年,她们也要开始干活了。”
    赵霁狡黠地笑道:“那一定都是很聪明的姑娘,跟我们今天似的。”
    祝缨道:“你爹娘都没有你这么油嘴滑舌。”
    “嘿嘿。”
    “去吧。”
    “哎!”
    胡师姐眼见人都走了,也问了一句:“大人,您自己身边怎么不留几个孩子听差呢?”
    祝缨现在管事少了些,是不太忙,但胡师姐总觉得她一个主事人身边的人还是太少了。在山外做官,先是许多学生围着,到了京城又是苏喆等等晚辈。如何到了安南,这些学生、晚辈都散出去了,她身边反而乏人了?
    之前还有一个青叶,也被派了事,如今唯有青雪奔波,其余以书吏居多。刚才苏喆过来,想要人到她那里帮忙,胡师姐更觉得自己该多这一句嘴。
    祝缨道:“快了快了。”林戈、祝彤只是个开始,明天开始,花姐会陆续带人过来见她的。没带过来,是因为幕府隔壁的宿舍还没收拾出来。
    胡师姐又说:“那……我能要几个机灵的孩子么?我想教几个徒弟。”
    “可以啊。”祝缨说。
    胡师姐也笑了,她的家传技艺与这些国家大事相比不值一提,但也不想埋没了本领。以前她教过苏喆等人一些拳脚功夫,然而渐渐的,她们也像雏鸟离巢一样,心思并不在这上面了。
    胡师姐明白,大家的路不一样,想要徒弟,得另找。她又担心祝缨的安全,自己上了年纪了,不如年轻时灵便,是得找个好徒弟,将祝缨的安全托付了。
    天色暗了下来,祝青雪带着一个帮佣走了进来:“姥,要点灯么?”帮佣手里提着一个篮子,里面放着蜡烛,只等一声令下。
    祝缨道:“不啦,今天有新人来,先吃饭。吃完饭再过来把灯点上,去把苏晟也叫来。”
    “哎。”
    祝青雪在心里将事重复了一遍,闪身给祝缨让路,祝缨却看向门外——一个穿着号衣的矮个男子疾步走入:“姥!京城急报!”
    祝缨与祝青雪对望一眼,祝青雪上前接过了装公文的皮筒,拿到案边打开,掏出里面的公文,捧给了祝缨。
    祝缨打开公文一看,不动声色地问:“送信的人呢?”
    “在门上休息。”
    “带进来,点灯吧。”
    帮佣一个箭步蹿到了灯座前。
    蜡烛一根一根点了起来,送信的人也到了面前,当地一跪:“节帅!”
    祝缨问道:“知道你送的什么公文吗?”
    “是军务。”
    “京里有什么说法?沿途有什么动静?”
    “京里风平浪静,路上么……在征发。”
    祝缨摆了摆手,号衣男子将信使带出去安置,祝青雪一直盯着祝缨,祝缨提笔写了一份手令,道:“把林风也叫来一起吃饭,这个发给西关金羽。”
    西番异动,政事堂询问情况,让祝缨迂回打探,并且准备“钳制”。
    第519章 戒心
    祝缨不打算听风就是雨,政事堂说西番异动,可能是真的有针对西陲的动作,具体能免影响安南多少,待考。
    再则她可太了解京城那群人了,花花肠子多,政事堂天天抱怨诸侯难搞,他们自己也在算计、摆弄诸侯呢。比起各经制州,也就是朝廷编户的“正州”,她这还是羁縻呢,能有多少真心,待考。
    祝缨有时候毫无惭愧地犯疑心病,怀疑如果不是朝廷现在腾不出来手、力气不够,早算计到她头上了。
    这种情况下,一面加强戒备,一面命令祝晴天和西关守将探听实情才是最正确的做法。搞不好朝廷下令她“钳制”里,还存着让她与西番互相消耗的心思哩。如果是她在政事堂,真打起来,必然是以官军为主,只有握在自己手里的胜利才是真实的,但也不会介意让一个羁縻州认真出点儿血。
    下完令,她又把祝晴天给叫了来,询问西番的情报。
    祝晴天道:“西番动静不大,您是知道的,他们有时候也不大听番主的。西番地广人稀,消息有时候不太准。不过对面那座小城一切贸易还是照旧,近日往来的客商也暂时也没有异常。这几年边境上不时有些摩擦,也是常见的了。我一直让人留意铁器、粮食的交易,也暂未见异常。”
    “再探。”
    “是。”
    祝晴天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连夜召集了手下,下令要再仔细些探查西番。她的手下伪装成各种身份,客商是必有的,闻言便说:“番人虽有文字,他们自己的籍簿也是不全的,您想,散在各处放牧,人口也是没法算清楚的。他们地方又大,找不对路,咱们也摸不清底。”
    祝晴天道:“凭你们的本事,能查到多少就查多少!”
    这事确实很难,哪怕是昆达赤,对自己有多少臣民可能都只有一个约数。便是当朝天子,面隐田隐户黑户他也是不能弄明白的。祝晴天只要个大概,倒不算太难。此时,他们在西番境内还有做买卖没回来的同伴哩。
    祝晴天安排完这些,又派人往北、往东,打听一下朝廷的情况。最后一拨手下,盯着安南驿路与西州的集市,将自家地盘盯牢。
    办好这些,她才有功夫喝水缓口气儿。心里也有些不安,就怕自己这些年的经营成了笑话,西番都要出兵了,自己手下这群人全是聋瞎兵,什么也没听到。她坐在自己的值房里,对着蜡烛发呆。
    直到府里的帮佣来叫她去吃饭。
    ……
    到了饭厅,祝晴天往稍后的地方坐,被赵霁等人往前让,最后被路丹青拽到自己身边坐下:“哎哟,每次都要让来让去的,你就安心坐下,怎样?”
    我这不心虚么?祝晴天在心里说,万一是我活儿没干好漏了消息呢?就别往前凑了。
    坐了下来,两口热汤下肚,她的心境慢慢平复,抬眼一看,苏晟、林风等人都被叫了来,就猜是与西番有关了。但祝缨没公开提,她也就把嘴巴闭得死紧,一个字也不提西番。
    她的对面是苏晟,苏晟略有一点无聊,都快吃饭了,他家饭都快好了,又被薅了来。他很害怕府里找他谈心,祝缨还好,最怕是花姐,温温柔柔的,看他的眼神儿里全是温馨,总要问一下他的起居,劝他回西州休个假。苏晟如今不大受得了这个,他就是死了个爹、被抢了个老婆、被霸产了点家产,他还扛得住!
    苏晟上面坐着林风,他也是被临时薅过来的。祝青雪派的人到兵营去找他的时候,营里也快要开饭了,林风正从一口锅里捞了一勺子汤来看看士兵的伙食。闻言奇道:“这个时候?”勺子一扔,跟着来人走了。
    来的是个十八、九岁的姑娘,梳一根油黑的大辫子,鬓边一条大红花,整个人很精神:“小林已经在府里安顿下来了,姥说,请您过去吃顿便饭,看看侄女儿过得好不好。”
    林风惊愕地问:“搬到府里了?”
    大辫子也吃了一惊:“您不知道?不是……不是您娘子央了姥的吗?”就林娘子那个样子,也不像是要甩包袱,还怪用心给林戈安排的呢。大辫子有点迟颖,怀疑自己是不是太年轻了,居然没看出来这林家居然还有一番勾心斗角?
    “我、我、我知道……”林风说。家里少一个大活人,肯定是瞒不住的,林娘子跟他说了,他想也同意了。侄女儿委实难教,这要是个侄儿,父母双亡,叔叔责无旁贷。敢半死不活的衰样儿,兜头一个大嘴巴就给他抽醒了。侄女,爹死娘嫁人,骂她都得拣着话骂。
    正好幕府女孩儿多,到祝缨、花姐身边,前程也好。林风也不是特别希望林戈以后跟祝青君、苏喆这样,不过即使要出嫁,幕府长大的,嫁得也能好点儿。这样自己也算对哥哥、父母有交代了。
    他还打算让妻子先去幕府探个口风,祝缨松口了,他再亲自去求,好好给林戈送府里以显郑重。哪知老婆的效率奇高,祝缨答应得更是痛快,人这就进府了?
    “哦~知道就行,咱们快走吧!”大辫子拍拍胸口,放心了,原来自己不笨。
    他们都到了幕府,今天晚饭开得稍晚了一些。祝缨宣布:“以后家里又添两个人,你们进出都不要诧异。”
    认识林戈的人多些,认识祝彤的人少些。路丹青辨认了一下,道:“哎哟,小彤?”
    祝彤对她笑笑,努力将腰坐得更直了一点。路丹青便介绍了祝彤与祝青君的渊源,她也是因此知道祝彤的。侯五道:“当年青君也是这样到了府里的。”
    大家都说真是缘份。
    那一边,林戈叔侄俩眼对眼看了个正着,谁也不知道该聊些什么,都保持了沉默。亏得有一个花姐,慢慢对林风说了:“与小彤一起随我住。”告诉他林戈的一些情况。
    林风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更不知道要怎么对侄女解释。侄女经历这么多坎坷,在叔叔家住了几年又要被送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听起来像是被踢皮球了。他咳嗽了一声,道:“那……有劳姑姑了。呃……”
    他在家跟林戈都不怎么谈心,现在当众说话更尴尬了。路丹青道:“你要是教训小辈,一会儿吃完了饭爱怎么说怎么说呢,现在只说热闹的,不许扫兴。”
    林风道:“嘿!小丫头你对我说话怎么不客气呢?”路丹青到祝缨身边可比他晚,年纪也比他小。
    路丹青翻他一个白眼!
    一屋子人都被逗笑了。
    赵霁在幕府是小辈,各人都熟,说话也更方便些,就问:“她们俩不与我们一样吗?今天去各曹认门,没见着她们。”
    林戈与祝彤都尖起了耳朵,祝缨道:“你看看她们的年纪,再想想你们的年纪,你们读了几年书?她们认得几个字?先跟着学点儿,再下去。”
    林风道:“这样好,这样好。”
    苏晟好奇地问:“你又知道了?”
    他知道个鬼啊?!附和、附和懂不懂?
    有这几个活宝,这餐饭吃得还算顺利,苏晟总觉得这事儿跟自己关系不大,怀疑又是祝缨或者花姐要让他放宽心来凑热闹的。
    孰料吃完了饭,祝缨让林风与他、巫仁、路丹青等一同到书房去,苏晟心道:奇怪,怎么又有我的事儿了?
    到了书房,祝青雪亲自关门、守门,几人才觉得有征时要的事。
    果然,祝缨将西番的事情说了。林、苏、路等人心中第一反应是:不派青君?我们有机会表现了?
    苏晟更是喜形于色,之前祝缨给他留在西州也不说要他干什么,现在不是回北关就是去西关,再不济也是征兵之后练新兵,可算有事做了。
    林风道:“这批新兵练得差不多了,约有两千,随时可用。不过新兵,真上了战场,遇到番兵,一战下来能剩多少不好说,还得接着练。我对他们熟悉些,我来带他们,能多活些人。”
    路丹青、苏晟也纷纷请缨。
    祝缨道:“不急,先核实军情。你们心中有数,先准备着。巫仁……”
    “每年我都留了一笔预作出兵之用,先期调拨五千人的军资是够的,后续抽调也来得及,不过要与项三娘再勾兑。”
    祝缨点一点头,又说:“虽说西番有事,安南境内、西关等处也不能没有防备……”
    路丹青道:“我回去就做出个条陈来,还是新兵与老兵掺着用更好些吧?”
    祝缨点一点头。
    林风道:“那我先接着练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