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如陛下所言。”
“如今天下大乱之后,百废待兴,先生当年评过的那些人才之中,可有能与朝廷共兴大业的?”
“自然有。”许靖挺起了胸膛,端起茶杯,准备喝一口茶,润润嗓子,再向天子介绍他品鉴过的人才。“陛下请饮茶。”
刘协端起杯子,立刻闻到了冲鼻的葱姜味。
许靖不愧是刚从益州回来的,连喝的茶都充满了益州的味道。
尽管如此,他还是捏着鼻子喝了一口。
许靖放下茶杯,一口气说了几个人。
刘协一个也没听过,但他却听出了一个特点,这些人前期大多是汝南人,几乎全是汝颍一带的,后期有一些扬州的、交州的、益州的,但数量有限。
此外还有一个共同点:许靖对这些人的品鉴大同小异,不是清逸就是高洁,偏向于道德层面。
可惜,有曹操那样的例子在前,人物点评中的道德就是薛家的猫,测不准。
刘协命诸葛亮做好记录,又看了一遍名单,然后不紧不慢地问了一句。“山东大乱时,这些人都有什么表现?”
刚刚还口若悬河的许靖顿时哑火了。
那些人能有什么表现?要么像他一样,举家逃难。要么留在本地,依靠家族的势力自保。不出意外的话,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会和袁绍保持一定的关系。
如今袁绍自己都认怂了,上书请罪,那些人又能好到哪儿去。
见许靖不说话,刘协又问了一句。“先生的亲朋故旧可有人死于战乱,或者被西凉军掳走?唐夫人就在书坊,先生若有亲人失踪,或许可以问问她。”
许靖的脸胀得通红,他听懂了刘协的意思。
说得那么好听有什么用?大难临头,你们除了逃之夭夭就是俯首就戮,坐视家人落难。
“陛下……”许靖张了几次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刘协无声地笑了。“关东出相,关西出将。天下大乱时,关东州郡除了自相攻杀,没几个能保境安民。好在如今天下太平,这种事应该不会再出现了。先生不妨推荐几个堪用的人才,朝廷当付以郡县,试其才能。”
许靖思索片刻。“陛下是说度田吗?”
“包括度田,但又不仅仅是度田。”刘协从容说道:“度田的目的是实现王道。如果不度田也能实现王道,甚至更好,朝廷也不反对。”
他笑了笑。“先生既在太学,当知正在筹备的大会最主要的议题是如何实现王道,而不是度田。”
许靖打量着刘协。“陛下,如果有人支持王道,却反对度田,也可以说吗?”
“当然可以,否则朝廷何必兴师动众,举行论讲?”
“若众说纷纭,各执一词,又如何判断正谬,去伪存真?”
刘协举起一根手指。“首先看他是否对得起自己的所学,是否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只要他是秉心而论,而不是屈从于人,就算有所偏颇也无妨。”
他轻笑一声。“当然,画虎画皮难画骨,这一点只能自知,他人不能臆测,否则就成了欲加之罪。先生以为呢?”
许靖的嘴角抽了抽,附和也不是,不附和也不是。
他主持过月旦评,品鉴过无数人,自然清楚这一点看似简单,实际极难做到,甚至根本做不到。
有几个人能秉心而论,一点也不受外在利益影响?
刘协树起第二根手指。“其次,要看他的立论能否经得起他人质疑。理不辩不明,如果他的立论有理有据,能够经得住他人的辩驳,自然有立论的价值。如果只是强辞夺理,不准别人置一词,那不听也罢。”
许靖微微颌首。
这一点,他是同意的。
理不辩不明,不敢面对别人质疑的大概率是歪理。
“可若是都有道理呢?”
刘协树起第三根手指。“留待事实验证。如果能言之成理,又经得住众人辩驳,那就择地试行。能成功,就是对的。不能成功,那就看是做得不够好,还是根本就做不到,再行改正。”
刘协笑笑。“如果有人一而再,再而三的试行都无法成功,却还坚持说他能实现王道,先生会赞同他吗?”
许靖眼神闪了闪。“可是实现王道绝非一日之功,又难免受人掣肘。夫子治鲁,也未曾成功。”
“朝廷也没有指望毕其功于一役,做好了长期论战的准备,否则也不仅会只在山东择数郡试行。”
刘协收回手指,重新端起了茶杯,浅浅的呷了一口。
“举行论讲,便是着重于第二点。论讲时,朝廷打算择其主要观点进行公布,既是让更多的人知道朝廷有兼听之心,也让更多的人有机会了解这些观点,评价这些观点,去其荒谬,择其可用。”
刘协抬起头,含笑打量着许靖。“众人拾柴火焰高,先生有没有兴趣添一把柴,作月旦新评?”
第七百三十九章 百川归海
许靖怦然心动,血往上涌,仿佛瞬间年轻了二十多岁,又回到了指点江山,慷慨激昂的青春岁月。
月旦新评四个字吸引力太大了。
月旦评本是他与许劭一起主持的,可是后来许劭利用出任郡功曹的机会压制他,他不仅生活困窘,只能以马磨自给,影响力也大受影响。
月旦评成了许劭个人的讲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