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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我放了他们,”庭院里,天快亮了,女子的声音异常平静,“我想不到理由来找他们寻仇。说到底,他们也是听命于人,平日里就算有些不快,但也没有害我性命……然后,我开了门,放他们走了。”
    崔灵仪听了,叹息一声,却又觉得不痛快,便回身看向灵堂中的棺材。“这是叶骏的棺材吗,”她问,“你们倒是好心,还给他收尸。”
    女子听了,竟笑出了声:“亏我先前还觉得你聪明。”她说着,站起身来,望着那口薄棺:“棺材虽是叶骏备下的,但他已被碎尸万段,这棺材于他而言已没用了。如今,这是我的棺材,且已钉好了。”
    “是你的?”崔灵仪问着,又恍然大悟,“你想为自己做衣冠冢。”
    “嗯,”女子点了点头,却不像是承认的意思,她只说道,“我也只能有一个衣冠冢。”她说着,顿了顿,又岔开话题一般地解释道:“而且,叶骏死了的消息传了出去,第二日便有人不信邪,上门要债。我给了他们些教训,又摆出灵堂,大门敞开,只为让城中人知道,叶骏虽死,若有要债的,便去阴曹地府找他吧。果然,此后再没有人来要债了。除了……”女子说着,回头看向崔灵仪:“除了你。”
    崔灵仪猜到了贾老板不会给她安排什么好活,听了这话倒也没有太过惊讶。只见女子又看向那棺材,嘲讽地笑着:“说来可笑,这棺材是叶骏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时备下的,灵堂内的所有物件儿都是他给自己准备的。却不想,这一切终成了我的。”
    她说着,眼角落下泪来,却猛然站起,神情激动:“若有人来为叶骏料理后事,百年之后,将是我与小姐葬在一处。哪怕到了阴曹地府,也是我服侍小姐、伴她左右!我要陪着她,生生世世、陪着她!谁也休想扰她清静!”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却越发坚定。
    癸娘听了,只是悄悄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崔灵仪却直接开口问道:“我有一句话,要问你。若有唐突,还请莫怪。”
    “讲。”女子说。
    崔灵仪清了清嗓子:“你对你家小姐,究竟是何等想法?是主仆之情,还是……姐妹之情?”她终究是没能问出最想说的那几个字。
    女子愣了愣,又皱了皱眉:“为何,你也在问这个问题?”她说着,陷入回忆,脸上却带了淡淡的笑。“这个问题,有那么重要吗?世间情感万千,何必分得那么清楚?我只需知道,小姐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我什么都可以为小姐做……便足够了。”
    “只有这句吗?”崔灵仪又问。
    女子点了点头:“不然,还能有什么回答呢?”她说着,又问癸娘:“故事已经告诉了你,你可能治这疯病吗?”她说着,低下头来:“我自知不能一直陪伴小姐,若小姐一直疯着,日后定是要被人欺负。如今能保护她的,只有她自己。除此以外,谁也指望不上。”
    癸娘听了,点了点头:“有法子。”又道:“芳娘,还请你暂且离开韦小姐的身躯,到我身后来。”她说着,稳稳地向后退了两步,立到了阶下,又微笑道:“芳娘,你放心,一定会好的。”
    女子听了,将信将疑,最终叹了口气。“罢了。”她说着,紧紧抱着铜镜,又闭上了眼睛。
    一阵冷风在刹那间向癸娘而来,癸娘一张开手臂,那风便柔缓地绕到了她身后。地上落叶颤了颤,连位置也未曾挪动,便又安静了下来。崔灵仪见癸娘放下手臂,正想看她该如何动作,却见癸娘忽然对自己笑了一下。
    “崔姑娘,接下来的事,便由你来吧。”她说。
    “我?”崔灵仪疑惑。
    癸娘只是微笑:“你不是已经看出来了吗?”
    崔灵仪愣了一下,又闭了嘴。她扯了扯嘴角,却也没有反驳,只道了一句:“那便,我来吧。”她说着,转身看向阶上女子。那女子依旧紧紧抱着铜镜,一动未动。
    崔灵仪着实有些无奈,却也有些感慨。“韦姑娘,”她正色道,“别装了。”
    女子依旧不为所动。
    崔灵仪叹了口气,只得走上前去,一边走一边道:“刚见到你们时,我便猜想,芳娘控制不好你的躯体,应当是你意志太过强烈,她还不能随意操纵的缘故。芳娘第一次离开你的身体时,我便觉得不对了,你的反应太过平静,完全不像是有足够意志来反抗的人。然后,我便想到了一些……事情。方才,芳娘又讲了那么多,虽然她刻意回避了一些,但是,我已知道了。”
    崔灵仪说到此处,来到了韦云兰面前。“你可是,对她有情?”她问。
    韦云兰没有说话,但崔灵仪分明瞧见了她眼里渐渐盈满的泪。她不禁又叹息了一声,回头看向了癸娘。她看不见芳娘,却知道芳娘一定就在癸娘身后。
    “我知道你的苦,”崔灵仪说,“嫁叶骏也好,装疯也好,你甘愿委屈自己,只是为了能和她多相守一些时日……不是吗?”她说着,又回头看向韦云兰,只见韦云兰眼下已有泪痕。崔灵仪只得又垂了眸,轻声道:“你对她,用情至深。”
    天边已有熹微的光,正映在韦云兰的泪痕上。在听到崔灵仪话语的那一刻,韦云兰想起了很多事情。
    她想起儿时,芳娘同她玩闹、对她加倍呵护;她想起她还未出阁时,父亲特意请了有经验的婆婆,来教她婚后的一应事宜,而她在知道了何为周公之礼后,回房看到芳娘,心中不知为何起了些遐想;她也想起了,在她意识到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心思后,内心的纠结犹豫;她也还记得,在遇到山匪时,她竟有一瞬间起了一些痴念——她想,如果能和芳娘死在一处,也值了……可她注定是要嫁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