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被休,但成为女帝 第55节
    不可能的。
    前世读大学时,郗归最讨厌诸如“杀一救百是否合理”之类的辩论题,认为辩论这些根本没有意义。
    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竟也会站在天平之侧,伸手放下那枚类同于杀一救百的砝码。
    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难道她可以说,这些将士的阵亡,与高平郗氏、与她毫无干系吗?
    不可能的。
    可她还是要做,纵使不忍,纵使心痛。
    没有人真正有权力决定别人的命运,但她不得不如此。
    她能够做的,只有放那些实在不愿上战场的人离开军队,同时好生弥补那些因战争而失去亲人的家庭。
    “这些将士,都是为江左牺牲的高义之人。”郗归合上名册,抬眼看向刘坚,“将士们的尸骨是如何处置的?”
    “按照司空在世时的旧例,为防止疫病发生,战死的将士都已就地掩埋。卑职带了他们的衣物回来,权当给家人们留个念想。”
    刘坚语气平静,但脸上也不免增了几分沧桑的悲色。
    战死沙场,马革裹尸,原本就是独属于军旅之人的悲怆而又荣耀的命运。
    若真有这么一日,他不会怕死,只是会遗憾,不能等到功成名就、封妻荫子的那一日。
    “在城外建座陵园吧,就在郗氏陵园旁边,取些常用的物件,为忠烈们建衣冠冢、纪念碑。只要高平郗氏还有一人,九泉之下,这些节义之士就不会缺了香火。”
    刘坚听闻此语,猛地抬起头来,随后回神离座,郑重地行了一个军礼。
    身为一个没落武将世家后人,刘坚太清楚这死后哀荣的意义了。
    这不仅仅是一份祭祀,更是来自高平郗氏的肯定,有朝一日,若有出息的后人,这甚至可以成为追述祖德时浓墨重彩的一笔。
    “卑职替将士们,叩谢女郎大恩。”
    郗归虚扶了一把:“这原本就是他们该得的。还有抚恤之事,你与贺信一道,按照伯父与我定下的章程,带着大夫和抚恤金,去忠烈们的家里报讯。切记,一定要缓缓地说,千万不要再生别的波折。”
    第93章 铁矿
    江北捷报传来, 京口上下无不欢欣鼓舞。可阵亡名单一日未至,军属们便一日放不下心来。
    郗归担心,他们中的一些人,熬了这许多日, 陡然得知亲人牺牲的消息, 会悲痛过度, 无法接受,以至于犯了急症, 故而才反复叮嘱, 要刘坚注意方式方法。
    对于郗归的吩咐, 刘坚一一答应。
    江北的实战经历,足以让他意识到,无论是郗归先前定下的战略战术, 还是她对于令行禁止的严苛要求, 都对战争胜利有着极为重要的积极影响。
    而他虽在江北打了胜仗, 却被急召回京口,功过相抵, 不赏不罚。只有重新获得郗归的肯定, 他才能再次上阵杀敌。
    因此, 无论是因为内心的折服,还是为了自己的前途考量,刘坚都必须听从指令,不折不扣地协助贺信,将北府军真正锻造成一支令行禁止的军队。
    对于刘坚与之前有异的态度, 郗归并非没有察觉。
    她沉痛但严厉地说道:“平日里纪律的松弛、训练的懈怠, 到了战场上,都是要付出血淋淋的代价的。对于这一点, 你也已经有所体悟。于私,我们的将士无一不是徐州百姓的儿子,是他们妻子的丈夫,是孩子的父亲,是家里极其重要的青壮。对于每个家庭而言,他们都很重要。于公,一支纪律散漫的军队,一支让麾下将士白白送命的军队,是不可能长久取胜的。哪怕你只是为了自己的抱负,也应该下大力气整饬军队。这不是对将士们的苛求,而是对他们的爱护。正是因为珍视他们,我们才要这么做。如非必要,我们一定要避免无谓的、特别是因为训练和纪律上的懈怠而造成的伤亡,你能明白吗?”
    刘坚沉默着点了点头,不自在地握紧了拳,面上带着几分惭色。
    “战争的要义是保存自己,消灭敌人。只要不是到了非死不可的地步,我们就要尽最大的努力保全将士。可是,一群散兵游勇,是不可能在战场上发挥出最大的战斗力的,更无法好好保全自己。只有群体的合力,才能以最小的牺牲,获取最大的胜利,保全更多的性命。我之所以反复提令行禁止这几个字,就是希望将士们能够在疆场上听从指挥,形成最大的合力,给予敌人最致命的伤害。若你执意采取各自为政式的打法,那么,无论将士们多么悍勇,都不可能避免无谓的牺牲。”
    “是。”
    “说到这个。”郗归在几后坐下,示意刘坚也坐:“你听过各自为政的故事吗?”
    刘坚摇了摇头,表示并不知晓。
    作为如今已然没落的中朝武将世家之后,刘坚自幼便已恢复家族荣耀为念,一腔心血全都放在了习武上,除了兵书之外,实在没有看过多少典籍。
    对于这一回答,郗归并不感到意外。
    此时雕版印刷还未面世,书籍实在太过珍贵。
    京口并非没有能够买得起一套左传的人,但绝非北府旧部后人,他们更愿意将资材花在武器和兵法上,而非儒学经典。
    她喝了口茶,讲起了这个左传中的故事:“鲁宣公二年,宋国即将与郑国开战。上阵之前,宋国主帅华元杀羊犒军,却遗漏了自己的御者羊斟。羊斟因此怀恨在心,等上了战场后,他对华元说:‘畴昔之羊,子为政;今日之事,我为政。’然后便将战车赶入郑军阵地,华元因此被俘。你说,这件事该怪谁呢?”1
    刘坚不假思索地答道:“华元身为主帅,临战犒赏将士,却有所遗漏,是为不公;遗漏者乃是自己的御者,关系自己身家性命,他却没有另行补救,是为不智。他有此结局,可谓自食其果。但羊斟身为军旅之人,当两国交战之际,肆意妄为,不守军令,故意谋害主帅,实在是不忠不义。”
    “不错。君子曰:以铜为鉴,可正衣冠;以古为鉴,可知兴替;以人为鉴,可明得失。2以此二人为鉴,则知赏罚明,则勇士劝也。为将者,当赏罚分明,赏不遗远、不遗贱、不逾时,罚不附近、不避贵、不迁列。”
    “卑职受教。”
    郗归看向刘坚,缓缓说道:“所以,校场出了不守纪律、逃避训练的事故,我就一定要召你南归,以示惩戒。不如此,不足以明军纪。”
    “卑职都明白。”刘坚叹了口气,“我便如那华元一般,全是自食其果。若非我辜负了女郎的信任,也不会有今日这一遭。”
    “你明白便好,望你吸取教训,早日整顿完毕,如愿建功立业。”郗归轻轻点头,勉力一番后,转而说起了其余将士,“至于那些懈怠之人,你与贺信好生教育。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既然投身军旅,便该有‘不得中顾私’的觉悟。如若不然,不如早些另觅出路,以免害人害己。”
    她一字一句地交待道:“你此去江北,三战三捷,心中必定有不少故事可讲。无论是关于胡人的,还是关于我们自己的,你统统讲给他们听。通过实例培育士气,锻造精神。我不希望初九那天的事情再次出现,若真有再犯的一日,那可就不是如今这般简单的处置了。”
    “是。”刘坚肃然答道,紧紧挺直了脊背。
    “好好休息,明日校场之上,为阵亡的将士们举办祭礼。过后再简单办个仪式,迎一迎首批过江的淮北流民。”
    “三日之内,呈给我一份关于淮北流民青壮的新训计划。”
    第二日的祭典办得很是顺利,京口、晋陵一带不少百姓连夜赶来,只为在忠烈们灵前上一柱香。
    人们为此哀痛,为之惋惜,更因此而倍受鼓舞,恨不得人人都策马扬鞭,抗击胡虏,杀之后快。
    祭典过后,徐州和北府军中的一切事物,都有条不紊地推进着。
    在吃饱穿暖的前提下,淮北流民顺利地融入训练。
    将士们的纪律意识和训练意识强了不少,军心士气肉眼可见地得到了提升。
    军里已经搬入了不少军属,专为阵亡将士遗属所建的光荣里也快要竣工。
    屯田制已初具成效,京口、晋陵一带,已然多了不少北府将士开垦的军田。
    与鲜卑拓跋部的市马之议也已谈成,拓跋氏不久便会送千匹良马至江左。
    豫州那边,也以灌钢为交易品,和荆州换取了少许益州的建昌马,只是桓氏才刚刚收服江州杨、殷二帅余部,此时正是缺马的时候,故而并不肯与下游多做交易。
    三长制和女子缫丝作坊也已经开始试行,削减田租的消息发出后,徐州百姓无不欢喜,就连侍弄庄稼,也比从前精心了不少。
    郗声亲自去田中考察,认为只要没有太大的灾害,今年的秋稻一定会丰收。
    此外,伴姊按照图纸造出的自行车,也已然用于官道运输,取代了不少运货的牛车,从而为稼穑之事腾出了不少耕牛。
    自行车模型制出的那一日,伴姊乖巧地伏在郗归膝头,笑着聆听她的夸奖。
    郗归自然不吝赞美,大家夸奖。
    赞扬之后,她带着伴姊去了北固山上的小屋,将试验火药方的种种要求交代给她。
    迎着伴姊孺慕的眼神,郗归殷殷嘱咐:“好孩子,这件事说难也不是特别难,说危险也不是很危险,但终究是存在风险,你千万不要操之过急。”
    她抚摸着伴姊的发顶,缓缓说道:“我之所以要你来做这件事,一是看重你的聪慧,二是因为你的乖巧。我担心那些大人太过自负,做事也太过急躁,急于求成,反倒在实验中出了差错,害了自己。伴姊,你能明白我的担忧吗?”
    伴姊抬起头来,对着郗归重重点头:“女郎放心,我明白的。我一定严格按照您定下的规程,一步一步来,不会出事的。”
    “我相信你。”郗归笑着摸了摸伴姊的发顶,“我会拨几个部曲给你,保护你的安全,同时帮你打一打杂。火药研制之事,切记不可操之过急,也绝对不要走漏消息。”
    “女郎放心,伴姊必定不负所托!”
    郗归正要再嘱咐几句,耳边却传来了叩门声。
    她在这件屋子里时,一向不许人打扰,只准人远远守着。
    南烛做事向来稳妥可靠,今日怎么会任人来敲门?
    郗归这样想着,眉头微蹙,唯恐徐州或北府军出了什么大事,于是示意伴姊先熟悉屋里的器具,自己则轻轻推开了屋门。
    一束阳光直直地打下来,郗归眯了眯眼,看到五步之外,潘忠正立在南烛身旁,激动得脸色通红。
    听到动静后,潘忠愣了一瞬,回过神后,迫不及待地对着郗归行礼。
    郗归看他脸色,知道不是坏事,但仍有些好奇:“来了什么好消息?你怎么这样激动?”
    潘忠欢喜得甚至有些结巴:“大喜,女郎,大喜啊!将士们掘地种树之时,发现南边山上,因为先前地动的缘故,裂开了一个大口子,里面的土壤均为赤红,似是有铁矿出现!”
    “什么?!”郗归听了这话,也惊异非常,“着人去查勘了吗?究竟是不是铁矿?”
    潘忠用力点头,神色间难掩激动:“卑职已派人悬绳而下,挖出了一大块矿石,又再三确认,着实是铁矿石的模样。只是这铁矿究竟品质如何、适宜如何开采,都还要请专门的老先生看过了才行。”
    “府衙知道此事了吗?”
    “还未告知府衙,正要请女郎示下。”潘忠飞快地觑了眼郗归的神色,恭敬地开口答道。
    第94章 吴地
    郗归听了这话, 不由微微愣神。
    潘忠是郗氏的部曲家将,伯父郗声则是高平郗氏如今的家主,可铁矿如此要紧的大事,潘忠竟然没有告知伯父, 而是来问自己的意思。
    若自己不让他说, 他便一直瞒着伯父吗?
    郗归相信, 素来人如其名、憨厚忠直的潘忠,不是做不出这样的事情。
    她从来没有哪一刻, 像此时这般清醒地认识到, 当初郗岑将潘忠拨给她时, 说的那句“阿兄为你寻了个好人”的意思。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郗岑于她,犹父犹兄, 万般照料犹嫌不足, 她又怎能不思念他、不为他的离世而感到悲痛?
    郗归微微扬头, 逼退了眼底的泪水。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暂时从哀伤中离开。
    毕竟, 她还有要紧事要做。
    “今日参与植树的人多不多?现场的消息能不能封锁住?”
    潘忠早已考虑过这个问题, 是以毫不犹豫地答道:“北固山前峰的铁瓮城乃是司空从前的治所, 中峰、后峰也有不少将士们从前的操练之地。正因如此,卑职此次植树,选的都是咱们从建康带过来的部曲,还有刘坚那边指派的可信之人。疑似铁矿的石头一出现,卑职便下令封锁消息, 在场之人也均未离开, 保密应该不算太难。”
    郗归点了点头,沉吟着说道:“这些人既已知晓了铁矿之事, 不如索性便将另编一队,对外就说是派他们移防北固山,守卫北府军旧地。你回头找个机会,将西苑的人也移到此处,正好一并进行管理保护。你要仔细留意这些将士,若是发现其中有不服气的、不听从指挥的,立刻探明情况,细细报给我听,然后再商议如何安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