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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休,但成为女帝 第134节
    可郗声不知道。
    他盼了许多年,直盼得父亲死了,弟弟死了,才终于不得不灰心放弃。
    可他的儿子却不肯放弃,为此,甚至不惜走上附逆之路,落了个败亡的结果。
    好不容易一切都停止了,侄女却又想拼上一拼。
    郗声那时实在是怕极了。
    几十年来,他一直在失去亲人,不想再继续失去。
    可郗归竟然做到了!
    高平郗氏的子弟,数十年后,重新夺回了高平。
    他怎能不亲自去看一眼呢?
    郗归看着郗声瘦得皮包骨头的面容与枯槁的白发,小声劝道:“伯父,您好生休养身体,待开春回暖,我陪我一道去。”
    “不,不——”郗声颤抖着手,摇摇晃晃地抓住了郗归的衣袖,“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这几年来,我虽努力保养身体,可终究是年龄大了。当年嘉宾出事,我又气又怒,内心悲恸,却又不敢表露出来,最终伤了根本。去年又大悲大喜一番,身体早已大不如前。”
    “与其病逝在这南国,倒不如拼此残躯,去高平一趟,也算是替父兄了却一桩憾事。”
    第192章 考验
    对于郗声的这一方执念, 郗归虽然同情理解,可却还是觉得不妥:“建康到高平的这一段路,至少要到淮河才有水路可走。淮南的这一段,只能靠牛车马车来拉。您本就病着, 又如何能受得住行路的颠簸?更别提这一路冲风冒雪、挨寒收冻的种种苦处了。不如再将养一段时日, 等身体恢复后再出发。”
    可郗声却很是坚持, 他固执地摇了摇头,缓缓说道:“阿回, 我活了这几十年, 还从未到过北方, 从未见过河水。你就让我临死之前,去看上一眼吧。”
    “等过了这遭,他日黄泉相见, 我这个无用的儿子, 也能多点勇气去面对父亲。”
    郗归听着这话, 心中已然升起了不详的预感,可作为晚辈, 终究没有拗过郗声这个当事人的坚持。
    太昌八年元夕, 曾两度担任徐州刺史一职的南昌县公郗声, 拖着病体残躯,在京口军民的簇拥之下,最后看了次京口的灯会。
    次日一早,他便在郗如的陪伴之下,登上了前往高平郡的马车。
    太昌八年四月初八, 郗声携郗途、郗如, 代先父郗照,于高平郡金乡县, 祭祀郗氏列祖列宗。
    四月十四,郗声病逝于金乡。
    他是郗照渡江后生下的长子,是郗归在这世上与郗照间最深的联系,其出生、成长与死亡,无不与这个王朝的起落兴衰有关。
    他是江左初年动荡朝局的亲历者,又在临终前亲眼窥见了汉人得以挥鞭北伐的光明前途。
    他这一生,数次见证了司马氏王业在建康的起伏。
    人们常常喜欢感慨朝代兴亡,可从始皇统一六合到如今的江左,除了炎汉之外,又何曾有过漫长的国祚?
    江左世家总爱怀念中朝,可中朝也不过只短短存在了五十一年,便迎来了永嘉丧乱、五胡乱华的惨淡局面。
    至于北方那些你方唱罢我登场的胡族朝廷,就更是短祚了。
    如此种种,以至于对生于这个动荡时代的人而言,一个朝代,或许只是一个人短短的一生。
    可偏就有人,盼了一辈子,也没能盼到心心念念的改朝换代、兴师北伐。
    那是郗岑的遗憾,如今,郗归、郗途与郗声一道,帮他弥补了几分。
    武侠小说里,一个转场,便是花开花落五十年,郭靖黄蓉在襄阳的血战,彻底成为遥远的故事,转瞬就到了元顺帝至元二年。
    而等主人公从小小少年长到二十多岁时,竟已是明朝的天下了。1
    郗归未穿越前还曾感叹过,许多抱憾而终的宋遗民,只要再多活几年,就能看到汉人光复天下。
    可在不见希望的日子里,别说几年,就连几日都难以坚持。
    郗岑的郁郁而终,绝不仅仅是因为自己的前途黯淡,而是因为看不到北伐的希望。
    好在,从今往后,江左所有百姓,都不必再经受这样的绝望了。
    郗声躺在金乡的一间小屋里,在郗途与郗如的陪伴下,走完了人生最后一程。
    他的视线一点点模糊,仿佛看到了小时候,作为江北抗胡流民军家眷之一的乳娘,言笑晏晏地逗他说:“咱们北人终究是吃不惯这江南的饭,郎君要快快长大,长大了回高平,也好让我们这些背井离乡的人,能沾光回家,再不受这漂泊异乡的苦。”
    “回来了……我……回来了……”
    这是郗声这辈子所说的最后一句话,他就这样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战时一切从简,是以丧礼办得很是简单。
    但就是这样简陋的葬礼,却仅凭着葬于故园这一点,便不知胜过了江左多少风流人物。
    丧礼结束后,郗如带着几个女军的伙伴,走在北方陌生的街巷上,心里很是萧索。
    数十年来,高平迎来了一个又一个胡族的侵占,每一次军队的经过,对于这座城市而言,都是一场深入肌理的痛楚。
    盘剥,争抢,死亡……
    这种种苦难,曾无数次地上演,以至于谁也说不清楚,如今的高平郡内,是否还有郗照从前同乡的后人。
    多年的苦难使得这些百姓本能地不信任任何军队——即便这是北府军,是一支汉人的军队。
    王师又如何?
    在他们在忍受胡人欺凌的无数个日日夜夜里,又可曾有过王师来解救他们?
    他们其实打心眼里希望这支来自江南的军队能够永永远远地守护他们,可胡族长久以来的欺辱凌虐所造就的不安全感,又让他们忍不住远远避开这支军队。
    他们怕北府军并没有表现出来的这么好,更怕北府军即便真的不凌虐百姓,却也会在胡族调转枪头打回时,毫不留情地弃城而去,徒留他们面对异族的怒火。
    永嘉丧乱以来,江左几十年的偏安,不仅令南方许多士庶放弃了北伐的希望,更令北方汉人学会了认命。
    他们平静地接受了胡人战力远胜南方的预设,即便北府军收复高平,也认为他们不过是出于侥幸。
    民心的扭转并非一时能够做到,可大军却不能因此停下征战的步伐。
    因而就有了郗如此行的另外一个任务。
    郗归之所以点了南烛与之同行,便是因为郗如除陪伴郗声之外,还要试着第一次以郗氏小女郎的身份,去赢取一郡百姓的信任。
    这是一场考验,更是一次锻炼、一个机会。
    对此,郗如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她虽然年纪尚小,可却生来聪慧,又受郗归多年教导,耳濡目染地学了不少治理之术,依样画葫芦地做上一番,倒也有了不少成效。
    江左三长制与分田入籍之事,已然推行多年,有成规可用。
    更何况高平久经战乱,多的是无主荒地。
    不听话的大族,早已被郗途按照当初三吴的法子制服。
    至于其余百姓,则由郗如与南烛一道,用分田的利益,来消解这数十年南北悬隔所带来的隔阂。
    郗如的身份为她提供了极大的便利。
    她对百姓们说:“我是江左司空郗归的侄女,是高平郗氏第四代唯一的孩子。郗司空将我带在身边教导数年,绝不会忍心让我置于险境。”
    “从今日起,我便住在高平。即便慕容氏大军卷土重来,我也绝不会弃城而去。”
    “北府军成立五年,打过不计其数的胜仗,从未做过抛弃百姓、弃城而逃的卑劣之举。”
    “我郗如今日向大家保证,若有不虞,郗如必将与北府军将士共卫高平。”
    “这是我汉人的河山,我高平郗氏的故土!北府军既然收复,就绝不会再拱手让人!”
    “诸位乡亲,从今往后,大家尽可放心了!”
    百姓们不知道郗如的承诺是否真实有效,可她尊贵的身份,毕竟还是给了他们信心。
    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是,即便郗归想尽力抹去门第的影响,可贵人的性命重过平民,早就是一条人尽皆知的无形铁律。
    身无长物的底层百姓,被异族欺压了那么多年,怎能轻易相信别人无缘无故施舍的好意?
    相比之下,自然是天之骄子与自己共存共亡更能打动人。
    无论如何,郗如在高平郡的工作终于正式展开了。
    当分田之事推行起来,先前伺机而动的一些先达长者,也自避居的乡间出来,与北府军或多或少地达成了合作。
    来自南国的生机,渐渐地在这片土地上生长起来,宛如田间那一株株翠绿的秧苗。
    相比之下,河南的境况便要差得多。
    符石大败之后,诸胡之间连绵的征战持续太久,以至于耽误了农时。
    去年粮食已然歉收,今年又将是一个荒年。
    战争不仅会带来立时的死亡,更会带来无边无际的萧索与悲伤,以及,真实存在的瘟疫病毒与大片被搁置的荒田。
    正是由于疫病与饥荒的存在,使得西路北府军的进展很是艰难。
    襄城郡和颖川郡的城墙很是坚固,大军已然包围许久,眼看两座城池将要断粮,胜利的曙光就在眼前,可北府军也实在是坚持得够呛。
    大军出征在外,耗费的人力物力,都是极为巨大的成本。
    这半年来,每日都有源源不断的粮草从南方出发送来,而这途中的消耗,又是一笔巨大的开支。
    运粮之人同样要吃要喝,如此一来,运粮成本就太过高昂。
    原本攻城略池、推进生产,可以弥补这个窟窿,可眼下疫病泛滥,两座大城也还未攻下。
    北府军虽然收复了周遭的县乡,可却既无法立刻通过生产获取粮食,也不能拿到襄城、颖川二郡之中的粮草财物。
    再这样下去,只怕缺粮的胡族会盯上北府军的粮草,反倒来找他们的麻烦。
    郗归看着舆图上僵持不下的标记,沉吟着问道:“桓元那边可有新消息?”
    顾信抿唇答道:“桓氏原本自襄阳北伐,溯丹水而上,一路倒是顺利,只是前些日子被拦在了上洛郡,迟迟未能更进一步,更遑论收复长安。”
    “无论如何,他也算为我们牵制了姚秦的兵力。”
    顾信听了这话,亦是点头同意:“女郎,事到如今,焦心也没有用处。襄城、颖川、陈留这三郡,个个都是硬骨头。自古攻城略池,耗上三五年都是常事,将士们需要时间。”
    “可他们也需要粮草和药材。”郗归在脑中快速计算着运粮路上的消耗,“你将谢墨在淮水一带分田入籍、劝课农桑以及屯田垦荒的数据找出来给我。”
    “还有几路大军半年以来的伤亡率、疫病感染情况,都统统找出来。”
    “明天一早,叫大家来开个会,把情况都拢起来议一议。”
    郗归还要再说,门口却有人通报道:“女郎,伴姊舍人说,先前您吩咐她从杜仲树中提取的东西,已然做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