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浪被硬生生地劈开,分向两侧,通体漆黑浑似一条黑龙,长达四十余丈的身躯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那虎头与飞龙浮雕,在光与影的交错中宛若活物,随时准备飞出咬碎任何敢于阻拦的敌人。
巨大的桅杆之上,迎风猎猎的是大明日月旗!
“这怎么可能?”朱榑目瞪口呆,神情落寞,冲着大海喊道:“这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要知道当年陈友谅的战船,最大的不过长十五丈,宽两丈,高三丈,而那已经是最强大的战船了,可眼前的船只,竟然超出了陈友谅当年最强战舰近三倍!
大明水师有多少船,有多少战力,自己怎么可能不知道?
这两年打倭寇,不就是大福船在海上跑来跑去,什么时候冒出来过如此巨无霸的战船?
闻所未闻!
更要命的是,在那巨船两翼,还有两艘三十余丈的大船,在其后面,还跟着二十余艘大福船。
“准备战斗,命令第一船队至第六船队,分开围歼大船,用火铳、弓弩射击船上军士,丢硫磺扰乱其视线。柴直,命令段宏准备火船,挑选百名敢死军士,用火船撞击!”
朱榑清醒过来,连忙传达军令。
虽说朱榑没有指挥过水军作战,但毕竟真正上过战场,杀过鞑子,身上流淌着老朱无畏的血脉,场面上还是过得去。
虽然被突如其来的巨船吓得不轻,但毕竟有办法应对。
不说眼下流行的《三国志通俗演义》里有精彩的火烧赤壁,就是鄱阳湖朱元璋与陈友谅的战斗经验,也告诉了朱榑对付大船的办法:
火攻。
不管你船只再大,只要是木头总能烧起来,烧起来就能越烧越旺,到时候也不过是一堆烂木头沉入海底,没什么可怕。
这边忙碌着布阵准备出击,那边宝船上也吹起了号角,呜呜声传遍海域。
舵楼顶层。
郑和拿着单筒望远镜看向远处,齐王的那四爪龙旗帜看得清清楚楚,朱榑指挥作战的神态也尽收眼底。
副手李兴疑惑地看着齐王船队的方向,问道:“他不会是个傻子吧?”
郑和白了一眼李兴,虽然自己肯定这个答案,但这种话还是不能随便说的,毕竟齐王再怎么愚蠢,那也是太祖的儿子,当今皇上的叔叔,说他是傻子,岂不是说皇上家门不幸……
“我们在海上几次检验宝船的威力,都没有达到战争的惨烈程度。现在齐王来帮我们试船了,打出旗帜,告诉张玉指挥的大福船船队,不准参战,可绕至两翼,堵截残兵退却。这一次,就让我们看看宝船到底有多少能耐!”
郑和一脸肃然。
作为大明最顶级最巅峰的杰作,宝船堪称是这个时代的最强船只,但最强到底有多强,郑和也不清楚,不经过几次战斗,谁又能轻易下判断?
虽然用二十余大福船扮演敌军,你来我往演练十余次,但这种演练是有限度的,至少不会拿真正的火石轰击宝船,更多演练的是宝船上军士如何调配、如何迎敌、如何作战、如何应对各种突发情况。
但训练终归是训练,船上还有不少新兵蛋-子,尤其是还有国子监的一些书生,关键时候能不能站得住,还是需要看战场。
“那几个人怎么没来?”
郑和左右看了看,见少了几个人。
李兴转身指了指甲板方向,道:“听说齐王造反,那,现在都趴在船舷上颤抖呢,这些书生真的能成为船队指挥吗?”
郑和眯着眼看去,嘴角微微动了动,纯当看不到,转过身下令:“打旗语传报吧,命朱能、杜禹拉开距离,各自为战!”
杜禹,曾在大明水师效力,后升任兵部郎中,因其精通海战,颇有胆略,又被郑和调回水师,任职参将,担负另外一艘宝船的指挥。
船舷边,腿不停哆嗦的骆冠英指着前面的船队,对一旁的同窗好友赵世瑜、袁逸尘、沈伟三人说道:“这还真是瞌睡送个枕头——正是时候,你说我们要是干掉齐王,会不会获封个侯爵什么的?”
沈伟几个人止住了激动的腿,齐刷刷向一旁移了移,骆冠英这个家伙就是个不安生的主,刚进入国子监的时候,多腼腆的一个大小伙子,书生举人,见谁都很有礼貌。
可自从写了一篇引动商业、农业大辩论的文章之后,这个家伙就变了,或者说,是被迫改变了。
想想也是,今天睡得好好的,门被踹开了,找你来理论理论,到底是商人重要还是农业重要,这一天天谁能受得了,骆冠英又是个有主见的人,天天被人数落,直接喊了一嗓子:
你们一起来吧。
在国子监大辩论之前,有无数场小辩论,活生生把一个腼腆的书生,磨练出了语言犀利,脸皮厚黑,心思缜密,善于抓人漏洞的本领……
后来听说皇上要在国子监选一批人下南洋,骆冠英一想,你们这一群家伙不就是看不到商人的力量吗?那咱就去水师船队,去一趟南洋把宝贝都拉回来,然后用事实告诉所有鄙视与贬低过自己的人:
商人之利,可养国家,可养百姓!
正是出于这样的动机,骆冠英加入了水师船长训练计划,当然,与自己一起战斗过的同窗好友赵世瑜、袁逸尘、沈伟也被忽悠过来了。
骆冠英身份不一般,其背后是皇宫里的淑妃骆颜儿,多少也可以说是皇亲国戚,他说要干掉齐王没问题,但其他人如果说,万一被人传出去,问题可就大了。
“你,过来,没错,说的就是你。”骆冠英喊住一个传令兵,问道:“郑副总兵可有说不准伤害齐王的性命?”
传令兵如同看白痴一般看着骆冠英,这世上怎么可能有如此傻的问题,人家都造反了,船到开到长江口了,还不准伤害他的性命?
开什么玩笑!
不把他干死,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没说!”
传令兵很不情愿,说完便走了。
骆冠英兴奋起来,对沈伟等人说道:“兄弟们,我们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去天字层,把我的神机炮给我瞄准齐王的座船!”
沈伟、赵世瑜、袁逸尘有些紧张,赵世瑜拿不准,说道:“你可要想清楚了,那可是齐王,太祖第七子,纵他有罪,天底下能杀他的也只有皇上。”
骆冠英嘿嘿一笑,问道:“朝廷公文你也看到了,可有一字说到要善待齐王?没有吧,既然没有,那就是有啊……”
沈伟、赵世瑜等人听得直皱眉,虽然骆冠英的话有些饶,但几人都听明白了。
按理说如此大事,朝廷公文至少应该将齐王提上一嘴,不说满篇讨伐吧,至少也应该占个一两行字,可是朝廷公文就只提到了一次齐王,那就是:
齐王反,水师当全力战而胜之。
至于齐王的战场待遇,丝毫没提,可见皇上大人与朝廷重臣对齐王的死活是丝毫不在意啊,甚至连提都兴趣都没有。
不过这也证明了一点,皇城里的那位不希望齐王活着。没错,皇上是没明说,但不说留他性命,那不就是说要他性命嘛……
上面的态度已经很清楚了,那就往死里打吧。
骆冠英招呼着沈伟三人,又喊上了自己仅能指挥的二十余军士,钻入到了甲板下第一层,几人刚到位置,便听到了悠长的军号,头顶之上传出了沉重的脚步声。
一队队军士开始进入甲板作战位置,与之前不同的是,这些军士佩戴的武器出现了极大变化,竟没有一个长矛手,而是清一色身背盾牌,腰挂短刀,手持火铳,腰间还挂着一个牛皮囊,里面装着的是固定用量的火药。
新式火铳第一次完全编制的列装,不是在京军三大营的神机营,而是在水师宝船!
而甲板下五层,原本休息的军士纷纷起身,进入一排排的神机炮之前,四人一组,火药、火绳、炮石的箱子被拖了出来。
所有人都沉默着,没有一个人说话。
船只在继续前进。
骆冠英紧张的手有些颤抖,这是自己第一次经历战争,是在大明最强船只作战!
这一战,将关乎自己的荣誉,关乎自己的未来!
“赵兄、袁兄、沈兄,还记得我们第一次操作神机炮吗?我们可是第一发就打中靶子的新人,这也是为什么我们能留在宝船上的原因!现在,记住操作要诀,找准齐王的座船,再来一次吧!”
骆冠英露出了雪白的牙齿,在不太明亮的船舱里。
第四百六十六章 宝船初战,碾压式战斗
咚咚咚!
如雷点般的鼓声刹那响起,几层船舱中传出了一致的声音:“升起隔板!”
骆冠英梗着脖子大声喊着,宝船外的隔板被打开,通过一个不大的四方洞口,骆冠英看到了远处正在驶来的小船船队,然后喊道:“上炮石!”
“上炮石!”
声音响成一片。
沈伟打开一个木箱子,刚想取出实心弹,却听骆冠英喊道:“先填充子母弹,我们的目标是齐王座船,可不是这些小喽啰!”
“可是齐王座船距离还远,有两里之遥,子母弹也够不着!”沈伟连忙看了一眼海面,手指比划了下,测算出大概距离,然后说道:“我们应该先把这些小船清理了,再去收拾齐王!”
骆冠英盯着海面方向,道:“沈兄,你知道宝船上有多少门神机炮吗?”
沈伟皱眉道:“一排炮位布置有十六门神机炮,一侧有四排炮位,左右两侧合计一百二十八门神机炮。”
骆冠英手指敲了敲船壁,笑道:“那你看看,齐王派了多少船只打宝船的主意?”
沈伟顿时明白过来,齐王的船队看似强大,但总数也不过二百余,还不够一个宝船覆盖两轮的数量,何况现在冲着自己这一艘宝船而来的,只有三十余艘罢了,就一侧火炮位,完全可以将他们送到海底去了,都不需要转舵。
一句话,用不着所有人出手啊……
“听他的,准备吧。”
赵世瑜在四人中年纪最大,他法话,沈伟也不再坚持,转而拿出了子母实心弹,即是一大一小的圆铁球,中间用铁链子连接着。
将子母弹塞入到炮膛中之后,赵世瑜、袁逸尘连忙将炮筒推了出来,黑洞洞的炮口并没有稍微朝下,瞄准即将到来的船只,而是不断朝着齐王座船的方向校准。
郑和看着那些小船,嘴角露出了森然的笑意,对李兴传令道:“劝降三遍,三遍过后,寸板不留!”
李兴传出命令。
甲板上站着几个大嗓门的军士,手持盾牌冲着前方的海域喊道:“主犯必究,胁从不问,投降免死,可将船只靠岸等待处置,若冥顽不灵,格杀不论!”
咻咻!
叮!
盾牌挡住了飞来的箭矢,喊话的军士怒了,冲着传令官便说道:“三遍已喊过,敌人不投降!”
传令官脸色铁青,丫的,射你一箭,你省略两次喊话啊,这怎么行,要贯彻好副总兵的命令……
嗡,箭矢插在桅杆上,距离传令官很近,传令官擦了擦冷汗,立马喊道:“告诉副总兵,敌人抗拒不降,唯有一战!”
郑和得知消息后,对李兴说道:“传下命令,第一轮神机炮不准对准船只,以船舷、船只附近的海面为目标!”
“副总兵!”
李兴有些着急,这算什么军令,敌人都杀过来了,还仁慈什么!
郑和一拍桌案,喊道:“是齐王造反,不是这些人造反!他们是大明的军士,是大明的子民,不是倭寇,海贼!”
李兴看着一脸肃然的郑和,提醒道:“造反的人就是敌人,况且我们已经喊过话了,他们依旧敢于接近宝船,那就说明他们敌人的身份已经胜过了大明子民的身份!”
郑和看着李兴,认真地说道:“我知道仁不掌兵,义不行贾的道理,但我更知道战争会死人,会破家!给他们一次活命的机会,不是显示我们的软弱,而是显示我们的坚强!”
让更多的人活下去,从来都不是弱者所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