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角如梐枑,在半空交叉,浑厚的号声中有铃声响起。
穿着羽衣、戴着蛇首面具的祭祀从角下走来,他们排成一列,手脚戴铃,脖挂鸟羽兽齿,一手摇经幢,一手晃串铃,开合忭跃着向前,为台上的新人跳祈福古舞。
七名祭祀穿过号角,行至台前空地上,口中唱着古老的咒术,围成一圈,忭动转替。
突然,七妖自腰间拔出弯曲的骨刀,猛地划开自己的右臂。
鲜血流落,甫一落地,便如细蛇一般朝着中央游去。
七道血路汇集一处,凝结团聚后,又向外蔓延,慢慢形成了一副繁复的血纹。
台上礼官上前,托着两顶铜樽来到陌奚茯芍之间。
放置铜樽的盘上,还有一把秘银匕首。
陌奚执起匕首,割开食指,将血滴入其中一只酒樽当中,随后将匕首反递给茯芍,茯芍亦步亦趋照做。
血滴在酒液中化开,礼官躬身,将两杯酒端至台下,交给穿着最为綝纚的大祭祀。
祭祀恭敬地双手举樽,小心地往血纹中间依次滴入少许酒液,再将两杯酒放回礼官手中的托盘上。
茯芍往前倾身,好奇地察看下方情景。
血纹滴入血酒,七名祭祀同时输出妖力。
银色的妖光随着他们的血液一同涌入血纹。几息之后,地面上的血液微微扭动起来,沸腾一般,蓦地朝外扩开,形成了又一圈的图纹。
一张偌大的血纹出现在了祭祀们的脚下,迎着银白色的月光,大祭司上前半步,览看血纹全貌。
他盯着那血纹,过了一会儿,猛地转身,对着青铜台跪下,口中高呼:“离下震上、雷火豊,凤协鸾和,螽斯衍庆。恭贺王上、恭贺王后;王上永寿;王后永寿!”
那喑哑的声音之后,台下数千大妖齐齐跪伏,口中高呼不止:“王上无疆、王后无疆——!”
这贺声传遍整个蛇城,足足九声。
浩然贺声中,牵着红舫的三头鸾凤仰首嘶鸣,骤然冲天而起,在满月之下盘旋成环,旋即化作流星,投入台上的三尊火鼎。
轰——盛大的烈火暴起,三团火光拔高数节,照亮了整个台面,将王与后的脸庞、喜服涂上诡媚的橘红。
礼官端着半杯血酒,快速上台,将托盘献出,“请王上、王后共饮合卺。”
台下呼声如沸,台上烈火作响。
炙热的鸾火围绕下,陌奚端起两只酒樽,一只递给茯芍,茯芍接过,正要饮下,被陌奚轻声制止,“芍儿。”
他微微倾身,执樽的手臂穿过茯芍,成交臂之姿。
就着这一姿势,他与茯芍仰头饮下彼此的血酒,其后交颈吐信,交换彼此的内丹。
火焰将喜服上的金丝暗纹一一照亮,亦将陌奚身上的赤金荼蘼点亮。华美妖娆的金纹遍布二妖蛇身。
茯芍被陌奚环住腰肢,捧住后脑,当众吞咽下他的丹核。
鼻尖相挨,距离过近,除了那双鸦翼下的翠瞳,茯芍什么也看不到,就连那熊熊火鼎,在她眼中也只剩下了模糊的一片红光。
这场婚典,在死寂阴冷中旺盛燃烧。
一切都那么顺利,没有她惊惧的鞭炮爆竹;没有让她口干舌燥的昊日骄阳;更没有繁琐奇怪的礼仪把她折腾得头晕眼花、让她一遍遍跪下。
她来到这里,只是为了告知众妖——她喜欢陌奚,愿意和他换血换丹、结为伴侣,将第一交尾权送给他。
而陌奚来到这里,也只是为了昭告天下——淮溢有了王后,蛇宫有了新的主人,从此他将属于茯芍。
不必向谁下跪叩头,也不必拖着繁重的礼服招待满堂宾客,只为将这两件事说明而已。
看着烈火间耳鬓厮磨的王与新后,丹樱握紧了手中折扇,直至一声微不可察的轻响,粉玉为骨的十二根扇柄齐齐断裂。
她压抑着瞳中的冷色,余光扫向前面的卫戕。
卫戕的反应和她相反,眼角眉梢有着两分柔和。
他从不打算和蛇王争夺,在蛇王未得到第一交尾权之前,卫戕无法回应茯芍的期待,而今大典已成,或许明年、或许后年,当王后腻味了蛇王、开始物色新的伴侣,卫戕便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位。
可以说,卫戕对这场结道大典的期盼仅次于蛇王。
卫戕身边的血雀一脸无谓,他喜欢茯芍身上的鳞片,可也不至于为此失去了理智,公然和蛇王作对。
左右下一个也轮不到他,他百无聊赖地盯着脚下的石头,随即抬步将其碾碎。
那只是一块普通的、无趣的石头,没有任何美感可言。
丹樱收回目光,这两头顶级大妖都不是蠢货,分得清局势利弊。
茯芍住进蛇宫,她就再难见到她了。
陌奚不会允许她入宫,她的书信也不会送到茯芍面前,只会碎在陌奚指尖。
丹樱敛眸,隐下眸中的恨意。
只差一步,只差一步她就能在茯芍和陌奚决裂之时将她拐入丹宅。
陌奚、蛇王——果然是好手段,这样欺骗茯芍,被发现后还能成为她的伴侣。
芍姐姐……
丹樱要怎么做,才能让深宫中的她不会忘了她……
第七十一章
蛇宫的水声响了七天。
已是初冬, 按理蛇类的发青期已经结束,可因大婚,新后正在兴头上, 寝宫内便又延续了些许秋日的余韵。
七日中有一半的时间, 陌奚都在为茯芍作舞。
他穿着那身玄金滚边的暗红喜服。
红裳半褪间, 茯芍看见了那片荼蘼是如何在颈下舒展枝叶的。
大片金红色的花叶斜穿陌奚的脊背, 绕过左腰, 攀至小腹。他腰下的那些碧色细鳞成了花叶,为赤金繁花点上了绿意。
大典那晚未曾看见的光景,都在这几日里补足。
鳞尾上的花比人皮上的更加妖冶,稍一摆动,鳞上的伴彩便与金粉一起织成迷离的光晕, 灿然炫目,令茯芍心驰神迷。
不知那染料里是否加了什么秘药, 被画满荼蘼的蛇尾缠住时, 茯芍总觉得比先前更加欢喜。
七日后,茯芍犹不尽兴, 可随着天气的转冷,她渐渐有心无力。
她抱怨陌奚,为什么要这么晚成婚,如果是在立秋之前举办的大典, 那他们就可以玩上两三个月。
陌奚低低地喘笑, 同她道歉后提醒她:立秋之前,他曾是向她提过邀约的。
茯芍水雾朦胧地想了一会儿, 才记起蛇王的确早就表明过心意, 是被她不假思索地拒绝了。
“我怎么知道你是真的喜欢我,你都不喜欢丹樱呢。”
她枕着陌奚的肩膀, 长发披散垂下,流经后背、淌至玉榻,像是一滩暗潭,水色缭绕。
“为什么要那样对丹樱?”提起这件事,茯芍不由得追问,“丹樱那么甜美,若我是雄蛇,一定不会拒绝她。”
修长的五指撩起了她的一抔长发,陌奚低头深嗅,“因为她永远不会毫不犹豫地护在我身上。”
他埋在掌中的发间喟叹,“好香,芍儿越来越香了……”
有几个瞬间,这香气惑得他差点抛却了理智。
可陌奚记得,这是新婚、是茯芍初次和他交欢,他无暇沉沦,必须时刻留神,让茯芍满意到念念不忘。
“姐姐……”茯芍偏头伸出蛇信,触舔着陌奚的眼尾,迫使他分泌蛇毒。
掌下的肌肉轮廓清晰,当茯芍清醒的时候,便意识到“姐姐”这个称呼多少有些不合适了。
她顿了顿,突然改口:“夫君——”
软绵绵的气息喷洒在他耳畔,令陌奚愣怔了半瞬。
他回眸看向倚着自己的蛇姬,茯芍面色潮红,羞怯地低语:“我、我叫惯了姐姐,叫不出哥哥了。”
说罢,她慌张又别扭地抬眸,“要不还是叫你陌奚吧。”
“不。”陌奚低头,与茯芍抵额,唇角泛起了浅浅的笑意,“我的确已经是芍儿的夫了。”
听他这么说,茯芍也展眉而笑。
她察觉陌奚此刻的心情很好,便扭动着腰尾,乘势撒娇,“夫君、夫君,给我蛇毒。”
陌奚好心情地回绝:“不行芍儿,这个月的三次都用完了。”
“有两次都是你自己主动用的!”利益面前,茯芍立刻什么羞怯都没了,撕破了脸和他据理力争,“不能算在我的次数里!”
“嗯,”陌奚承认,笑道,“但我们从未约定过主张权。”
茯芍愤愤地盯着他,陌奚回以微笑。
茯芍倏地抬手,按住陌奚的眼角,拇指画着圈揉压。
他不给她,她就自己动手。
“别这样芍儿……”陌奚别过头去,喉结滚动,发出一声低喘,“毒对你无益,我不想伤了你。”
他的眼尾很快就红了。这个关头,他断然经不住刺激。
“我体内有夫君的蛇丹呢。”茯芍手上按揉不停,扬着语调,刻意咬重了夫君二字,她知道,陌奚喜欢她这么叫。
“夫君、夫君~”她边喊边揉,出口的字句一声比一声软媚,“有夫君的蛇丹在我体内,不会有事的,夫君,芍儿喜欢你呀。”
陌奚闭了闭眼,不等他回答,茯芍歪头吻上了他的唇。
不出所料,陌奚口中已是满腔蜜津。
茯芍得逞地哼唧,她已然掌握了催毒的方法,也能判断出陌奚端庄如玉的表情之下,是不是在偷偷分泌蛇毒。
她噇饮着,双手始终不离陌奚眼尾,持续地按揉挤压,刺激毒腺产毒。
陌奚微喘浅叹,轻轻推拒茯芍的肩膀,而那点力道茯芍根本不放在眼里。
她被他骗了那么久,总要讨还点利息才行。
……
七日后,蛇宫寝宫的门才再度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