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层圈子里的男女约会,对方在衡量纪倾云作为一只花瓶的价值时,纪倾云也在掂量着对面的深度是否够格成为她的钱包。
五年里许多人和事都发生改变,可她走在泰晤士河边又恍然,似乎自己走了很远,可好像还是停留原地。
学成归国后,明珠女士递给她一份名单,怀月在一旁为她做着多此一举的注解:“妈妈终于忍不住对你下手,要给沉氏找一个东床快婿了。”
“只是想让你对兰城如今的社交圈人物都有个大致了解。”明珠女士嗔了小女儿一眼,然后挂着含蓄落寞的笑看向倾云,“诶,你四岁起就被送到香江,偶尔回到妈妈身边过节,大了又飞到那么远的地方念书,现在好不容易回来定居妈妈只是不想因为那些事情让你到时候难办......”
倾云看着母亲突然低落的神情,虽然心知肚明这是她惯会的扮猪吃老虎,但纪家人的血脉里似乎天生拥有永远无限包容着她一切小把戏的基因。
“好了,不就是吃几顿饭,妈妈何必真的把自己摆到那堆闲言碎语的风口上,坐实他们的谣言?”
她的人脉交际多在香江和伦敦,为了打开在兰城的社交局面,有些人物和饭局本就在她计划之内。
起初还是一些人多眼杂的晚宴酒会,明珠女士领着她俩参加与一众贵妇寒暄,倾云挂着得体的娇笑,心里莫名产生一种待价而沽的错觉。
如果兰城人对沉家所有牵扯到小辈婚事行为定义为卖女求荣,那她不就是沉氏新一任的头牌花魁。
为了让自己更舒坦一些,倾云在后来几次直接选择单独约会,努力降低沉家的“老鸨”影响和怀月作为“打手”的陪伴。
俗话说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如果有,那也一定没那么好吃。
倾云数不清自己这是第几顿食之无味的约会了,从城南老钱家族到江对岸的科技新贵,倾云在内心默默感叹着世界日新月异,也在安慰自己尝试接受人类物种的多样性的事实。
赴宴的叁十多分钟里,倾云面对着眼前的鱼排,忍耐鼻间萦绕着淡淡腥气的同时还要报以对面滔滔不绝讲述着自己事业宏伟蓝图的男人微笑。
终于在又一份生冷刺身上桌后,倾云端不住贵女姿态,借口离席前往洗舆室。
餐厅选在市中心的五百米高的一个旋转餐厅,卡座半封闭的形式,映衬着昏黄的灯光萦绕着暧昧的氛围。
只不过这样的旖旎在倾云抬头的一瞬间烟消云散。
宋商絮就坐在她的斜后方,对面是个年轻男人,倾云快速把他的脸在脑中和近一个月的约会面孔匹配,在庆幸自己没有沦落到兰城交际花的下一秒,想起今晚的约会对象已经是那张冗长名单里最后一个男人。
周围人的目光时不时萦绕在她身上,宋商絮也注意到了翩然而来的佳人,思衬此人不论身处何地总能不遗余力地摄取所有人的注意,然后又被她的美丽高傲怯退。
“她,便是纪家那位千金吧,当真绝色......”
合作商看着美人走远,他抬头时只看到一个侧脸,美人步履沉静但不作任何停留,所以留下的更多是背影,但也足够令人神魂颠倒。
宋商絮下意识回头,只见那抹白裙上有一团暗淡的血渍,耳边传来幸灾乐祸的笑声。
“毕竟又不是真仙女,吃五谷杂粮也是会有凡胎肉体的尴尬。”
对面的人终于悻悻地收回视线,宋商絮没有回应,只是敛眉也离席。
高级餐厅的厕所也是镶了金边的场所,倾云感受到小腹的隐隐下坠,打开手机备忘录查看经期。
她的日子向来不准,所以时常随身携带卫生用品以备不时之需。
唯一需要头疼的就是,她并未带上手包。
反正这顿晚饭她吃得并不舒宜,不如尽早脱身。
一转身就遇上拐角处出现的宋商絮。
倾云虽然不愿自负到认为但凡有过交集的男人都会对自己念念不忘,但有些人她愿意赞一句自知之明,但某些人,她只想说不识好歹。
尤其是在卫生间门口摆出一副欲言又止的寒暄姿态。
“你裙子脏了。”
倾云一愣,机械地扯过身后裙角察看。
女人修长的脖颈绷直向后转,如此扭曲的姿势被她做得依旧优雅翩跹,只见她蹙着眉,撇撇嘴又上前几步:“时间也差不多了,我还是回家再说......”
“你坐着吧,我去帮你买。”宋商絮脱下西服外套让她围住腰臀遮挡,“还是棉条?”
倾云转过身子看向四年未见的男人。
他已经褪去了少年时的青涩,在谈判桌参与了无数回厮杀的眼里比以前添了一分冷漠,隐隐有向记忆里自己那位父亲运筹帷幄的架势靠拢。
实在目空一切,实在惹人生厌。
“难为还记得老东家的喜好。”倾云又挂上嘲弄的微笑,“如今宋总已经和我们平起平坐,哪里好意思让您屈尊去超市货架蹲着挑货?”
与他擦肩之际又被握住手臂,她看不清男人的表情,只能听见他平静低哑的嗓音:“我去帮你拿手包,总归收拾好自己再出去吧。”
倾云沉默片刻,终于走到窗边的金属长椅上坐下,摸出一支香烟衔上,低头点火,袅娜的烟雾迷蒙了彼此的脸。
“那就劳烦宋总向我的男伴赔罪了。”
前后不过十分钟,倾云看着转角处出现的身影,淡笑着熄了烟。
清理完从女厕走出,见男人还没走,靠在墙上似乎在回信息,幽蓝的光打在清隽的侧脸。
倾云擦着手走上前:“你怎么和他说的?”
宋商絮手指一顿,这个他可以指自己的合作商也可以是她的约会男伴。
“我就说,作为七点档的晚餐对象,他的时间到了,第二位马上就要来了。”宋商絮收起手机,双手顺势插兜,“然后我就结账了,现在他应该已经到停车场了。”
话音刚落,一团白影径直朝他袭来,伴随着浓郁香气。
倾云手中空空,任由丢出的纸团被他的胸膛反弹在地:“宋总再乱安排我的名声,下次丢来的就不是纸团了。”
“看来纪小姐笃定自己下一次还会落入到被我英雄救美的境地。”宋商絮垂下眼睑,“如果确实是按照顺序逐个见面,今晚的人应该是我排的那份名单上最后一位约会对象了。”
啪。
轻轻的一声在安静的角落响起,倾云并没有用多大力道,比情人轻抚多一分戏谑,但也比仇人报复少一分狠绝。
“一句话拯救不了你的灵魂,那一个巴掌呢?”
宋商絮愣在原地,脸颊泛起微麻,鼻间的香气也随着女人手掌抬落挥散。
她扇人巴掌的时候就像用烟头碾死一只蚂蚁一般无动于衷,像古代扮作名伶的刺客,拿着一支倒转的发簪,轻轻扎进在身后拥抱她的躯体。
那才真算得上任是无情也动人。
眼前的人和四年前无数个瞬间重合,最后定格到毕业舞会上楼梯口的那一日,他站在二楼,看着她消失在楼梯后的背影,然后暗暗发誓,他要变得很有钱,有钱到让她侧目。
一样美丽的瞳眸,红唇娇艳瑰丽,说出来的话也如玫瑰枝干上的尖刺。
倾云扬眉,语气挑衅:“宋总怎么不把自己也排进名单?是自我认知低下,还是担心这条青云路太过平坦没有挑战?”
*
那张名单的最后一个人名像在餐厅被侍应生划掉上菜一般被倾云打了叉后走向垃圾桶的归宿。
自旋转餐厅一别,倾云就没再见过宋商絮的人影,明珠女士偶尔在书房参与的电话会议让她隐约猜到沉氏集团最的高层最近重视着欧洲的一个并购案。
若不是偶尔看到那件被帮佣清洗干净的高级西服外套,她甚至会恍惚那日根本没有和宋商絮发生什么牵扯。
回到兰城即将半年,与第一个月相比,最近倾云的约会频率骤减,除了偶尔跑到投资的几个画廊视察,为几个用拙劣借口请假的年轻姑娘们向画廊经理遮掩。
老板替员工代班,简直匪夷所思,可纪倾云有时就是这么自我,她可以很刁钻,也会在某些时刻变得异常优容。
夜里,倾云如往常般喝着红酒倚在床头阅读,手边手机震动,她看着那串自己从未标记的十一位阿拉伯数字,轻轻挑眉。
摘掉面膜,倾云趴在梳妆镜前打理了一下长发,估摸着机场到公寓的时间,上完全妆定然来不及。
斟酌着旋开一管口红,第二条短信到来。
——下楼吧,不必涂口红了。
电梯门打开,倾云从亮堂的大厅走向昏暗的室外,不远处一盏路灯下停靠了一辆黑色轿车,男人没有穿外套,松了领带靠在车门。
倾云拢了拢睡袍走上前。
宋商絮抬头看向来人,一眼就注意到素净精致的小脸上,唯独红唇夺目。
此刻她的唇角勾起,微扬着下巴像是少年时期叛逆的孩童。
但宋商絮丝毫没有生气,甚至连无奈的情绪也没有,他定定地看着那抹红色片刻,心里想的却是和自己怀中的红宝石十分相配。
倾云看着对面递来的黑丝绒礼盒,眉角一跳。
她一个月前托了沉氏集团某位参与并购案的副总帮忙去拍下在奥地利拍卖会上的一条项链,当时副总给的报价已经超出她的预期,只能咬牙装作不在乎就此作罢。
红宝石闪烁着光芒,宋商絮不由得屏息等待着面前一言未发的女人说些什么。
“你知道么,某个旧好莱坞女星的丈夫也十分喜爱送她珠宝,甚至有句名言,一颗五万美元的钻石,至少能让她保持四天的快乐。”
宋商絮偷偷松了一口气,他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如此紧张,听到倾云的话他回答道:“看来她的丈夫很爱她。”
可是接下来女人的话又让他呼吸一窒
“后来他们离婚了,然后要求女星返还所有的珠宝,她拒绝了,最后用现金折现了这段七年感情。”
宋商絮忍不住蹙眉:“所以你想说送太太珠宝会导致离婚?”
“不,我想表达的是,我不舍得返还珠宝也不会折现。”倾云把长发拢到同侧,背过身等待男人为她佩戴项链,“所以宋总想清楚了,婚姻也是一项高风险投资,平步青云的美梦可做不了一辈子。”
宋商絮倾身上前为倾云戴上昂贵到可以买下她一整栋公寓的项链,今后或许还会有无数栋楼他需要相赠,如果与魔鬼做交易的代价是付出灵魂,他想他的灵魂早就化在那个逼仄茶餐厅的薄荷味烟雾中。
他从来想走的,不过只这一条倾云路。
“五万美元能买你四天快乐,我目前还是有数不清的五万美元,总能坚持到七年零一天。”
“成交。”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