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3章 531【大风起兮云飞扬】(二)
正如庆聿恭预料的那般,东线很快又送来一封紧急军情,而且是一个坏消息。
当靖州飞羽军和定州定北军这两支骑兵启程往雍丘而来,术不列不愿错过这个机会,领兵再度南下进逼翠亭。
虽然他已经足够小心谨慎,麾下部属也足够勇猛,最终还是被四面包抄的齐军占了一点便宜,好在他提前让五千锐卒在北方留守掩护,成功率主力返回长寿县城。
这两场小规模的战役让景军折损了上万兵力,齐军的损失还不到一半,此消彼长之下,东线战场的局势悄然间发生了变化。
无论陀满乌鲁还是术不列,他们在军报中都承认自身的问题,但也不讳言靖州军的实力确实不容小觑,因此恳请庆聿恭允许他们接下来采取更加稳健的策略。
中军帅帐之内,几员亲信大将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雍丘城仓促难破,西线依旧没有进展,东线又接连受挫。
仿佛自从开年以来,景军便陷入一种有力使不出的境地,再没有刚开始强攻定风道席卷定州北部的酣畅淋漓。
回想战事爆发之初,沫阳路燕军在景军的配合下,压制着靖州军全境防线,景军主力则顺利打开定州的北大门,短短十天之内就占领定州北部的城池关隘。
按照当时一些人的预想,景军既可以在定州继续突进,也能在沫阳路开辟第二战场,两边同时发力齐头并进。无论战役的进程中有多少曲折,景军都可以凭借优势兵力持续南下,或许暂时还没有做好渡江的准备,但至少可以彻底肃清南齐在江北的地盘,为将来的渡江之战做好准备。
局势究竟是从何时开始出现逆转?
其实帐内众将心里都有一个明确的答案。
那就是天子先后两次派田珏南下,催促庆聿恭领兵绞杀靖州军主力,后来就是要他立刻夺回雍丘。
当庆聿恭被迫率军南下,景军由虚转实,不再像之前那样坐镇后方保持极大的威慑,从而让南齐边军可以做出针对性的布置。
如此一来,战场相继固定,而齐军处于守势,相对而言更加从容,毕竟他们只需要驻守关键的战略要冲。
庆聿恭平静地看完手中的军报,然后抬眼环视众将,望着他们脸上隐隐的怨望之色,随即淡然道:“陛下的判断没有错,如果我军继续观望,厉天润就能完全消化占领的疆土,到那个时候再想拿回来更加困难。眼下虽然局势不太轻松,但是还没到山穷水尽,都放轻松一些。”
这几位大将都是庆聿氏的铁杆拥趸,也是庆聿恭一手提拔起来的虎将,所以在他们面前无需云山雾罩,即便是议论景帝决策的对错也没有问题。
另外他也不是盲目乐观,东线那两场败仗是事实,但景军远远没到伤筋动骨的地步,毕竟从始至终景军也只败了这两场,西风原之战和雍丘之战折损的都是燕军,这本就是景帝和庆聿恭商议确定要消耗的力量。
纥石烈闻言轻叹一声,略显担忧地说道:“王爷,末将倒不是担心我军的处境,只是如今找不到破局之法。”
“战线如此漫长,战局纷繁复杂,一时间看不清内里乾坤很正常,但是本王多次教导过你们,很多时候身为主将要学会化繁为简的手段。”
庆聿恭起身走到沙盘边,众将连忙跟了过来。
他拿起长木在沙盘上划出一条线,从容地说道:“眼下雍丘变成双方争夺的题眼,想要知道齐军的战略,就要看他们的具体动向。齐国京军约三万人早前已经北上,经由平阳府渡江,从靖州中部径直朝雍丘而来。与此同时,定州唯一的骑兵定北军出现在靖州东线,你们说这意味着什么?”
先锋大将纳合当先说道:“他们想尽快解除我军对靖州东线的威胁,从而调集尽可能多的兵力来支援雍丘,再配合正在北上的那支京军,说不定他们想在雍丘城外与我军决战。”
庆聿恭淡然一笑,道:“不止于此,定北军骑兵从定州绕到淮州来到靖州,其实是给本王制造一個错觉。”
纥石烈沉吟道:“王爷之意,萧望之将这支骑兵派来靖州,是想表明淮州军无力再支援靖州?”
这一刻他忽然想起前几天看到的那份来自定州的军报,继续说道:“是了,先前灭骨地和奚烈说齐军在定州的防守力度越来越弱,刚好可以证明王爷的判断。定州那边的齐军故意示弱,又让定北骑兵来靖州,这样就能营造出一种假象,萧望之只能勉力守住定州积善屯防线,除定北骑兵之外,对靖州局势已经爱莫能助。”
庆聿恭欣慰地点点头,道:“表面上来看,南齐京军和靖州东线的兵力就是他们能够拿出来的援兵,如果这个时候萧望之主动放弃积善屯防线,只让部分兵力死守汝阴,他却带着麾下精锐穿过雷泽平原,长途奔袭斜插至我军后方,届时又如何?”
众将看着沙盘上的三条线,瞬间豁然开朗。
“所谓破局之道,前提是要洞悉对方的意图。”
庆聿恭不疾不徐地说着,转身走回帅位坐下,示意众将也落座,然后说道:“至此本王可以确认,南齐君臣从一开始就在设局。如果说定州北边门户失陷是他们没有料到的意外,那么战事初期靖州军被动防守就是厉天润有意为之。虽然齐帝垂危的消息难辨真假,但是厉天润一开始就做好奇袭雍丘的打算,然后用自身作为诱饵吸引本王南下。”
众将信服地点头。
庆聿恭继续说道:“战场之上,时机的选择很重要。厉天润既然以身作饵,那么齐军各路援兵就不会提前赶来,他们必须要让本王看到夺回雍丘的希望,这就是我军的机会。”
另一位亲信大将古里甲迟疑道:“王爷,那么萧望之——”
庆聿恭打断道:“萧望之麾下的淮州虎贲固然勇猛,你们不需要太过担心,本王自有安排。”
众将这时猛地想起,早在半个多月前,庆聿恭就让天子的心腹蒲察率忠义军一万精骑前往新昌城北边、雷泽平原的西南出口布防,显然就是要防备淮州军精锐突然西进。纥石烈看着泰然自若的庆聿恭,心中猛然涌起一股激动。
以他对王爷的了解,“自有安排”这四个字恐怕不只是简单地防备,极有可能那里也暗藏杀机。
针对萧望之这位南齐名将的杀局。
庆聿恭环视众人,不紧不慢地说道:“本王将这些细节告知尔等,是要你们消除心中的顾虑,虽然眼下局势很复杂,但是你们只需要做好一件事就能彻底摧毁南齐的计划。”
众将肃然道:“请王爷下令!”
庆聿恭眼中浮现一抹锐利的光芒,道:“先前的铺垫已经完成,雍丘城里的守军习惯了你们的节奏,那么接下来就是破城之机。以本王对厉天润的了解,现在的雍丘城必然会是一座层层设阻的堡垒,我军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不小的代价。这几天你们要做好战前动员,让将士们有着充分的心理准备,只有这样才能打齐军一个措手不及,在他们完成反包围之前,夺下雍丘生擒厉天润。”
他微微一顿,一字字道:“五天之后,强攻雍丘。”
“遵令!”
众将立刻起身,凛然应声。
……
夕阳西下之时,庆聿恭走出帅帐,抬眼望向南方雍丘城巍峨的城池。
片刻过后,一抹身影快速接近帅帐,而遍布周遭内外的岗哨没有任何反应。
庆聿恭扭头望去,庆聿怀瑾风尘仆仆来到近前,行礼道:“父王。”
庆聿恭面露微笑,问道:“这一趟跑得有些辛苦吧?”
庆聿怀瑾摇头道:“不辛苦。父王,女儿已经做好您交代的那两件事,人也带来了。”
“嗯。”
庆聿恭微微点头,随即抬手指向南方的雍丘城,淡然道:“等我军夺回雍丘,这一仗就会暂时告一段落,到那时陛下应该就会将我召回大都。”
庆聿怀瑾从不怀疑父亲在军事上的造诣,她坚信父亲说到就能做到,只是当她听到“陛下”二字,神情有些沉郁。
庆聿恭见状便问道:“怎么了?”
庆聿怀瑾看着他温和的目光,沉默片刻之后,鼓起勇气说道:“父王,女儿并非是妄议君上,可是这几年陛下他……他对庆聿氏的态度越来越明显。女儿只是担心,倘若父王帮陛下拿下江北辽阔的疆域之后,会不会……”
终究还是欲言又止。
“会不会过河拆桥?”
庆聿恭却坦然地接过话头,随即微笑道:“我记得南齐陆沉当初对你说过,他会给我们庆聿氏保留一条退路?”
“是。”
庆聿怀瑾的脸色稍显不自然。
庆聿恭笑了笑,目光深邃又悠远,缓缓道:“连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都能看出伱父王的处境,可见庆聿氏的未来确实不太安稳。只不过,连他都知道狡兔三窟,你父王好歹年长几十岁,又怎会连自保的道理都不懂呢?”
庆聿怀瑾微微一怔。
她的脸色渐渐和缓。
庆聿恭温言道:“不必担心,为父就算不顾惜自身,也不会不在意你母亲、你、忠望和那几个小子的安危。陛下当然是雄才大略的圣天子,但是这世上每个人都有他的局限性,无论他站在怎样的高度。贩夫走卒也好,达官贵人也罢,天子亦不例外。我在很多方面都比不过陛下,但我比他更明白人心险恶。”
庆聿怀瑾脸上绽放开一抹恬淡的笑意,轻轻点头道:“嗯。”
父女二人并肩望着夕阳下的天空,犹如一幅隽永的画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