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流市的一家酒馆里,实木的柜台带着磨砂黑的颜色,它原先粗糙的桌面被食物洒出的油星子和衣袖磨出了包浆。
明明还没到饭点,酒馆中就已经坐着一个客人,老板却没赶人,他认识这个满脸疲惫的人,是急流市城市卫队的队长卡尔骑士。
卡尔骑士虽然是骑士,可他还是经常在这种平民们最爱来的苍蝇馆子吃饭,甚至喝醉后打架斗殴。
见到卡尔,老板干脆提前生起炉子,单独给这位他惹不起的大人物做饭。
将肉卷放在烤炉中烘烤,酒馆老板默然地将鸡蛋打在平底锅中,门口的招牌摇曳,又一名客人走入了酒馆。
这名穿着学士袍的青年眯眼微笑,背靠柜台坐在了卡尔的身边,仰起下巴,侧过脑袋,看着卡尔的侧脸,故作惊奇地说道:
“哎呀,好巧啊,卡尔,你也来吃饭?”
握着啤酒杯的把手,卡尔一言不发,他头都不用抬,就知道眼前这人是谁。
“米特涅,你找我有什么事。”
米特涅右手搭在柜台上,朝老板打了个响指:“来一份煎香肠和酸菜豌豆汤,干酪蘑菇汤要三碗,哦不对,应该是两碗,再来一杯啤酒。”
卡尔扭过头:“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米特涅转过身,正面向侧对自己的卡尔,“我们平常不都是这样点餐的吗?”
卡尔低头看着手中浑浊地漂着絮状物的啤酒:“我知道了,我会和茜茜道歉的。”
米特涅笑了笑,并没有说话,只是从口袋中拿出餐巾塞入了领口,无声地等待着。
他知道卡尔的话还没有说完。
果不其然,拿起杯子喝了一大口啤酒,卡尔将杯子重重顿在桌面上。
“米特涅,你和茜茜不会真信那个骗……那个霍恩还有那群蠢农夫的话吧?”
米特涅笑而不语,只是低头将冒着白沫的啤酒吸了一小口,防止白沫溢出来。
“米特涅,他们揭露了蓝血修道院,我承认。那些走过血汗之路的人确实是英雄,我也佩服。
可要他们三个月练出一支能够对抗敕令连的军队,你扪心自问,你信吗?”
用叉子插起一根香肠,米特涅就着冷掉的煎蛋吃了一口:“当初邓贾尔元帅不就用短短半年训练出了一支能抵抗敕令连的步兵军队吗?”
卡尔啧了一声:“你这样纠缠有意思吗?邓贾尔元帅只是将精锐雇佣兵进行了重训,他们本就不是农民,都是上过战场的老兵。”
“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卡尔都被气笑了,“一个骑士从七岁当侍童到十五岁出门壮游,再到十八岁第一次参加骑士大会,培养一个正式骑士起码要十年的时间。
一个老雇佣兵,十三岁入伍当听差,十四岁正式上战场,达到正式拿全薪的老兵,最快都得到十六岁,培养一个正式步兵起码要三年。
而那些救世军农民有什么?他们知道剑的四种握法吗?他们知道怎么列队吗?他们亲手杀过人吗?
三个月,顶多就是练一练农奴兵了,四千农奴兵,对阵几百披甲军士或者乡下骑士倒有可能,对阵敕令骑士,你怕不是在说笑吧?”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呢?我们原本要做的事情就是从未有过的,咱们能信任的,敢于和教会帝国对抗的人,有多少?”
一拍桌子,卡尔还想反驳,米特涅则打断道:“这些敢于和教会帝国对抗的人中,能证明有坚定决心的人有多少?”
卡尔拍在桌子上的手收了回去,而老板则顺势将装着烘肉卷的盘子放在了桌上。
将盘子拢到胸前,卡尔大口大口的撕咬着腥臊的肉卷,仿佛和肉卷有仇一般。
“我们必须去争取所有能站在我们这一方的人。”米特涅慢条斯理地拿走卡尔的卷心菜汤,舀了一口放入嘴中。
“我倒是不反对争取他们,可他们实在是太自不量力了。”卡尔闷声吃着饭,“不管怎么说,三个月后,这些救世军就得出山。
到时候,说不定我们一边要和西边的帝国教会作战,一边还得分兵去支援贞德堡,我敢保证,到时候一定是这样的。
这个同盟就像这烘肉卷,吃起来臭,可要吐掉,它毕竟是肉,还不如把流民安置在黑骨沼泽内,叫那些老营来……”
“来什么?”
“没什么。”
“叫圣孙与老营来投奔咱们对吧?”米特涅笑眯眯地帮他补完了剩下的话,“只不过伱并不喜欢霍恩阁下,因为他杀了达内对吗?”
卡尔的父亲就是达内公爵秘密军队的首领,而他们一家曾经是库什家族最器重的管家。
黑骑士大队的五百名超凡骑士,都是过去库什家族的忠心封臣,甚至许下了千河谷不复不成家的誓言。
这导致黑骑士们明明是父子相传,却只能是代代私生子。
他们被教会帝国弄得失去了爵位和家族,他们最大的梦想就是重振库什家族,让千河谷重回库什家族之手。
可在蓝血孤儿院和贞德堡的事件爆开后,卡尔和他的黑骑士大队基本都陷入了迷茫。
那个他们视作明主的库什家族,居然在偷偷贩卖蓝血葡萄酒,说不定用来供养他们的钱就是从蓝血葡萄酒的贸易中获得。
这样的话,那他们到底是千河谷人还是库什人?
不管达内究竟做了什么,他对这群黑骑士都是仁至义尽的。
他们的薪水都是按时发放,甚至还为他们购置了不少养老的土地,不收税,任他们开荒种地。
哪怕达内把卡尔率领的黑骑士大队卖给凯瑟琳的时候,都只是租借99年。
尽管本质上就是卖,因为只有凯瑟琳有续不续约的权利,而贞德堡的库什公爵大概率要脱身成为吉巴山伯爵。
在凯瑟琳掌握的超凡骑士中,大多都对贞德堡的库什公爵抱有复杂的感情,而作为黑骑士领袖的卡尔,就是这种感情的具现化。
将那烘肉卷三两口吞下,卡尔侧过身,正面对着米特涅。
“对,我是不喜欢他,我知道达内阁下是罪有应得,哪怕是圣树都会同意的,我……唉,达内阁下是坏人,可他从来没有亏待过我们。”
“他终究做了那些事。”米特涅毫不留情地戳穿,他说出的话甚至有些恶毒,“说不定你们穿着的甲都是用蓝血葡萄酒换来的。”
“那些黑骑士旧甲我们一致决定卖掉,用这笔钱修建一个孤儿院,然后我们自己出钱买新甲。”卡尔的声音意外地沙哑。
“三个月的时间,来得及吗?与其卖掉,不如留着,用凶手的血把上面的脏污给擦干净。”
“是啊,三个月的时间,购买一批骑士新甲都有些来不及,而那些救世军却要用三个月练出一支对抗骑士的强军?”
卡尔长叹一声:“如果真要去支援贞德堡,我是不会带队的,你去吧,或者让茜茜去。”
“你就那么笃定他们需要咱们的支援?”
“如果他们不需要支援的话,何必上赶着找咱们结盟呢?”卡尔将叉子和银币丢在桌子上,“我算是看透了,那圣孙可不傻,他比谁都聪明,他躲在山里坐享其成,咱们却要帮他传扬名声。”
“哼,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