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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9章 考较
    第959章 考较
    凉州的信件发来后,邵勋仔细看了两遍。
    庾蔑重点谈了张骏的要求,主要是三个。
    一、凉州牧,即凉州十一郡都督、刺史一把抓,可自署官员。
    二、赐节杖,授予其秦州以西的专断之权,这是索要对西域的管辖权了。
    三、册封西平郡公,之前的爵位是晋朝的,新朝须重新册封。
    其实主要是前两个条件,这是想当凉州土霸王、河西节度使。如果能达到这些要求,凉州将整体归附新朝。
    但这样一来,凉州与拓跋代国何异?可能还不如。
    至少,邵勋还可以通过搀的沙子、通过和王夫人的“交情”来影响其内政。
    单于都护府虽然力弱,也被一些索头贵人隐约抵制,但其存在本身就是一个胜利,时间越长,其作用越大。
    “自大狂妄!”邵勋将信件扔在胡床上,冷哼一声,道:“都看看。”
    在场的是几个儿子,即老大到老八,最大的金刀已经二十岁,最小的老八阿冠才十岁——他显然是重在参与那种了,提前来感受气氛的。
    金刀最先拿起信件,仔细看着,看完后传给老二。
    邵勋背着手,来到了书房之外。
    这里是大将军府,位于宫城之内,离太极殿不远,其实建好很多年了,但他就没来过几次。
    现在他回洛阳皇宫就像回自己家一样,于是便搬了过来,把十岁以上的儿子也带在身边。
    他理政的时候,儿子们读书练武。
    理政之余,再把孩儿们叫过来,考较一番,主打一个言传身教。
    羊献容站在外面,出神地看着熟悉又陌生的一切。
    这位可是大晋皇宫曾经的女主人啊。
    “在想什么?”邵勋轻声问道。
    羊献容扭头看了他一眼,道:“在后悔。”
    “后悔?”邵勋一怔。
    “后悔当初怎么没看清你的真面目。”羊献容说话时,颇有种咬牙切齿的感觉:“太极殿诛杀司马乂党羽,你拜倒在我面前时,我就替你说好话,早知道一脚踢死你算了。”
    “长秋,为何奖励我?”邵勋笑道。
    羊献容想笑,但又觉得自己该生气,纠结许久之后,叹了口气。
    “阿冠在呢,不去看看?”邵勋问道。
    “你的儿子,你自己看着教。”羊献容没好气道。
    邵勋无语。这不也是你的儿子?
    阿冠摊上你这个娘亲,呃,或许也不是坏事。
    后宫诸女之中,羊献容绝对是更加考虑自我感受的那一类人。
    好像孩子不孩子的都无所谓,如果不是邵勋非要她生孩子,羊献容未必愿意生下这二子一女——女儿已在五年前夭折。
    “接下来不出征了?”见邵勋久久不说话,羊献容转过身来,问道。
    “不出征了,再领兵征战,我怕短寿。”邵勋开玩笑道:“我死不起,没资格死。”
    羊献容掐了他一把见邵勋眉头微皱,又轻轻抚了下掐的地方,道:“不出征就老老实实留在洛阳。”
    说罢,轻轻抚了抚邵勋的脸,道:“你也四十了。老是亲征,让大将都督们怎么想?”
    邵勋点了点头,道:“其实,不出征是因为还有更重要的事。”
    “度田?”羊献容问道。
    邵勋有些惊讶。
    “你陪我的时候从来都带着事。”羊献容冷笑道:“你不是已经让羊家推恩了么?谁能阻拦度田?”
    邵勋一听,欺近两步,低声问道:“内情如何?”
    “你还有点皇帝的样子么?”羊献容拿手指戳了戳邵勋,道:“国之大事,竟然问计妇人。”
    邵勋忍不住笑了起来道:“长秋你可不简单。当初可是带着司马覃直奔灵前,打算拥立新君的,男人都没你魄力大。”
    羊献容心神有些恍惚,良久后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摇头道:“当初也是没办法了,拼死一搏而已。我被废了那么多次,你又不来救我。”
    邵勋看向远处,似在观风景。
    “河北——”沉默片刻后,羊献容说道:“彭祖在邺城置了不少家业,以后他就是魏郡羊氏的始祖了。”
    羊彭祖就是羊聃,历任清河太守、安平太守,去年又转任巨鹿太守,基本都是在河北那一片打转。
    其人籍贯仍在泰山郡,按羊献容的意思,以后他就会落籍魏郡,别成一支。
    这种分家是有效的。
    像颍川庾氏、新野庾氏在后汉年间就是一家,现在有什么来往吗?很少。
    只要他们不联宗,那就永远是两家——截至目前,新野庾氏还没和颍川庾氏联宗的意思。
    “祖延(羊曼)在汴梁置了产业,按照族中的意思,以后就是陈留羊氏了。”羊献容继续说道:“长和公(羊忱)这一支则落籍洛阳,是为河南羊氏。”
    “景期(羊鉴)这一支本欲落籍安平,但他太想仕途顺遂,也太聪明了,打算落籍太原,是为太原羊氏。”
    “我叔父(羊冏之)仍为泰山羊氏。其余子弟,包括已经南渡建邺的,都去江南。”
    羊家人太多了做官的也多。
    有的从曾祖、祖父那一辈就世两千石,辉煌无比。
    有的祖父那一辈声名不显,但后代争气,慢慢起来了,让他所在那一房在族中话语权增加。
    总之,羊氏家大业大,分成魏郡、陈留、河南、太原、泰山五支以及江南诸支后,仍然颇有实力。
    其实他们内部本来就分成了很多支,现在分家只是让他们不会食、不共同祭祀、不互相提携,慢慢疏远罢了。
    这是一项长期的工作。如果能打好样板,对未来影响深远。
    “我必不会亏待羊氏。”邵勋轻轻抓住羊献容的手,说道:“分家之后,其实对羊氏也有好处。”
    “得了便宜还卖乖。”羊献容瞟了他一眼,道。
    “错了。”邵勋认真道。
    羊献容看他那副样子就知道他要说什么,不过她就是爱听,问道:“哪错了?”
    “我从羊氏得到的最大便宜就是你啊。”邵勋笑道,说罢,又低声道:“这几日你就住大将军府,别回潘园了。”
    说完,神清气爽地回了书房。
    好大儿们已经看完了,这会正在窃窃私语,见到邵勋入内,各自噤声。
    邵勋坐回了案几后面,指了指信函,道:“都看完了?”
    “看完了。”
    “金刀,你先来。今日一个个过关。”邵勋说道。
    “父亲。”金刀起身,行了一礼,道:“儿以为当发兵剿之。”
    “为何?”
    “新旧鼎革之际,若绥靖用事,则开了个坏头。”金刀说道:“后世子孙见得,或许便一路姑息下去了,此遗祸无穷。”
    “不错。”邵勋赞道。
    从这个角度来看,道理还是有那么几分的。
    金刀的立意也比较高,看得远,这个儿子是真不错,不枉他悉心教导。
    “獾郎,该你了。”邵勋又道。
    獾郎默默起身,道:“父亲,儿以为当效代国故事,以管理西海、武威、敦煌诸郡部落为由,置都护府。或越过凉州,直接联络赵贞、李柏二人,于晋昌或高昌置西域都护府,结交管内将佐、酋长、豪族,并置军镇,一点点收回凉州。”
    “你觉得此策有几分成事可能?”邵勋问道。
    “代国——”獾郎道。
    “为父亲征代国两次,方有如此局面,能一样么?”邵勋加重了语气,问道。
    “儿知错了。”獾郎低头道。
    邵勋食指轻敲桌面,良久后才道:“獾郎,你太喜欢玩弄这些手段了。太平盛世之时,或可玩些阴私勾当,谓之权谋。但大争之世,风气迥异于承平之年,你这是刻舟求剑。”
    “能不动武自然是好的,但你要有动武的勇气。为父一旦决定动武,不但会把张骏考虑进去,还会盯着平叛的关西、鲜卑诸部,出兵之前就做好了他们一起造反的准备。大不了再打一遍,又能如何?好好想想。”
    “是。”獾郎应道。
    邵勋复看向念柳,道:“三郎。”
    念柳苦笑了一下,道:“阿爷,儿之策与二哥大同小异,甚至更不堪,却不敢说了。”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邵勋敲了敲案几,道:“不要怕说错,被为父敲打几句,总比将来犯更大的错好。来,说予我听。”
    “儿觉得该答应张骏所求之事。”念柳硬着头皮道:“不给州牧,但令其以刺史兼都督。待稍稍安稳之后,朝廷可发《凉州求贤诏》,派员西行考察,州内父老闻讯,必奔走相告,喜不自胜。朝廷可择优录用,以收凉州人心。此事便是张骏亦无法阻止,他不能犯众怒。”
    “异日南征江东,可令凉州出兵。班师之日,厚给其赏,善加抚慰。如此,则凉州壮士知有朝廷,回返州内之时,必有群议。”
    “完了?”邵勋等了许久,不见下文,遂问道。
    “完了。”念柳脸有些红,额头也微有汗珠,低头不敢和邵勋对视。
    邵勋却猛然起身,在屋内不停地踱着步子。
    獾郎悄悄看了一眼三弟,表情有些复杂。
    他不笨,知道同为怀柔手段,三弟这个方略更加柔和一些,成功的可能性更高。
    邵勋最终停在虎头身前,道:“老四,该你了。”
    “阿爷,趁着开国兵甲甚锐,把该打的仗打完算了。”虎头说道:“让拓跋氏从阴山出兵,绕居延海奔袭武威;王师主力走安定,向西直插渡过黄河;秦州方向再出一师,攻金城等郡。三路进兵,胜之必也。”
    邵勋哈哈一笑,道:“问你也是白问。想必方才别人在想是战是和,你已经在想如何调兵遣将了。你才十三岁,哪来这么重的杀性?景风平日里都教了你什么?”
    “阿娘贪睡,什么都不教我。”虎头有点委屈。
    邵勋笑得更厉害了。
    良久之后,他收住笑容,看向老五,道:“春郎,你有何策?”
    老五邵彦亦是裴妃所生,今年才十二岁,邵勋用鼓励的眼神看向他,要求不高,能逻辑通顺就行。
    春郎看了看几位兄长,轻声道:“阿爷,眼下开国要紧,不宜轻动刀兵。”
    邵勋唔了一声,道:“不错。”
    春郎惊喜地抬起头,不料邵勋已经转过身去,顿时有些失落。
    “梁奴,你说说。”邵勋用期待的眼神看向嫡长子。
    “父亲可先吊着张骏,虚与委蛇。”梁奴说道:“再令缘边诸郡暗中囤积粮草、器械,开国后数其罪,发诏讨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袭。”
    “不错。”邵勋笑道:“此策颇有可观之处。”
    邵勋随后又看向老七、老八。
    他们年龄更小,参与这种大事颇为吃力,只随大流或战、或抚。
    邵勋随口勉励了几句,便又坐了回去。
    “方才听了其他人的方略,各自可有所得?”邵勋看向众儿,问道。
    “有。”好大儿们齐声应道。
    “好。”邵勋欣慰地笑了,道:“为父的想法是,打必然是要打的,不打以后还会有人割据自立。但不能只打不抚,正所谓剿抚并用是也。世间之事,贵乎中庸,不外如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