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熄安轻轻叹息,
这叹息声在天地间可闻,引发震荡,驱开厚云,不周山中光芒重新洒下。
他垂下手掌,那柄悬浮在掌心的银色小剑自然地落下。
剑身与殿堂地板接触时没有产生碰撞,银色小剑悄然地穿过庙宇,不断地变大,直至最后成为一柄足以斩断大地的巨剑,剑锋向着人间而去。
庙中寂静,但人世喧嚣,那不周山下,惨白色的生物不断地从山壁中走出,若非颛顼就在此处,刚经历过一场大战的人世恐怕将彻底沉沦。
颛顼守着不周山,四面八方是被他筑起的厚重水墙,历史中从来没有出现过如此数量的邪祟,何况在这些邪祟中,即便是一些的个体能让他感到威胁。
这很不妙。
他听见了那声叹息,见到黑云破开,他筑起的高墙都在那声叹息下颤抖。惨白的生物们抬起头,它们此刻没有盯着颛顼了,这些数量庞大形态诡谲的生物看向天空,好似天上有什么东西吸引着它们。
颛顼身前的庞大邪祟同样抬头看着天空,连敌人的威胁都忽视掉了。
水流般的长戈划过他的身躯,直接将这头庞然大物斩成两半。
巨大的尸体倒下,颛顼站在尸体上竖起长戈。
他观察着此刻的变化,叹息声落下后,那些邪祟不仅是紧紧地盯着天上,它们还在颤抖,它们还害怕。这令颛顼感到惊异,难以想象这种东西会产生畏惧这种情绪。
但很快,他知道为什么了。
巨大的阴影笼罩了这里,是一柄银色巨剑,剑身上篆刻着颛顼熟悉的文字,那是白帝少昊在锻造兵器时常常篆刻的铭文。与银白巨剑一同到来的是银芒构成的丝线蛛网,看似轻柔的丝线落下的时候,却拥有切开一切的锋芒。
颛顼见到邪祟昂首,面对这突然到来的威胁咆哮,它迎了上去,然后在下一刻从中间分开。这仅仅只是那柄剑溢出的一点剑气罢了,真正的杀器停在了不周山之上。
巨剑悬浮在不周山巅,垂下万千丝线银芒。
银色巨剑没有落下,但已经让不周山的邪祟们癫狂,它们不再去想吞食这里的帝,只是疯狂地想远离这里。
颛顼阻拦在邪祟群前。
“离开这里吧,帝。”颛顼的耳畔突然响起劝告声。
是一个狐狸般的神使,它站在不远的虚空里,背后是一座光门。
“主祭才是它们的敌人,人间的帝王不负责此事。”
颛顼皱眉。
“帝的精力,与其在此时白白损耗,不如留在之后吧,这天地将迎来剧变。何况您如今还未完全戴冠,不是么?”神使伸出手臂,指引着颛顼离开这里的方向。
颛顼摇头,“我只相信自己,何况……”
他正欲说那所谓的主祭至今不曾露面,尔等又是平白无故地出现,他很难给予信任。何况这里的邪祟的强大前所未有,他也没法心安理得地将这里抛给别人,即便他不是帝,他的责任感依旧不会什么都不做地离开这里。
但他的话没有说出口,他感受了异样。
那些正在癫狂地逃离这里的邪祟不再有了声音。
不周山陷入诡异的死寂,连风的呼啸声都没有,好像唯一能听见的声音只有他自己的心跳声和那神使的说话声。
颛顼回头,下意识屏息。
眼前这一幕超出了他的想象。
不周山中的邪祟全部静止,成了一尊尊诡谲生动的雕像。正在往外攀爬的邪祟停下动作,伸出的爪子还张开着,只是突兀地停滞了,从不周山巅洒在的阳光凝固成块,裹挟着血腥气的风就停在他的眼前,这个世界,以不周山为中心的一切全部停滞了!
好像预料般,神使说道:“如您所见,主祭已经来了。”
天穹之上亮起微光,在静止中,这个变化尤为显眼。
这里不是所有的东西都静止的,颛顼看向不周山山巅的银色巨剑,巨剑上流动的灵没有凝滞,反而在逐渐高涨,璀璨的银芒宛若在不周山顶升起的银色大日。颛顼睁大了眼睛,银色巨剑的两侧,虚空泛起涟漪。
两条布满赤色铁鳞的手臂抓住了剑柄。
“该离开了,帝。”神使轻声说道。
“沾染上这等因果,只怕人间等不到您去庇佑的时候了。”
神使挥袖,他们的上方,虚空震荡,一只手臂垂下,然后猛地将颛顼攥在手心。视线被隔绝,再次出现时,他已经远离了不周山的范围,正是在他战胜了共工的战场里,四周拱卫着他的战士。
雷声滚滚,象征祥瑞的大雨仍在下着。
在这场雨里,颛顼看见支撑着这一方天地的巨柱轰然倒塌。
…………
李熄安走下祭台。
那尊位上,金色的火焰仍在燃烧,这是李熄安与这座庙宇的联系。
在迈出殿堂前,李熄安回头打量,发现那火焰愈烧愈旺,只怕等他回来,这祭台已经被烧成灰烬了。
于是他取出了载天鼎,以此鼎代替了他的存在。
果然,那火焰接触了载天鼎便平静地燃烧在鼎口,没有往外扩散。
这下李熄安放心地离开。
从沉浮星空的一角取来晨曦,踏入伫立远方的光门中。
天之尽头,一扇寻常大小的光门缓缓打开,一道身影抱着剑走出,他一步一步走下天梯,踏入众仙与邪祟的战场。
通往人间的道路被他斩断,所有的邪祟全部朝着天梯涌来,即便是众仙也只能淹没在这一拍又一拍的苍白浪潮里。
李熄安走了进去。
像往翻腾咆哮的海水里扔入一颗小石子,毫不起眼,那一点涟漪对于整个翻转沸腾的大海而言微不足道。
但下一刻,海水陡然平静下来。
阴云密布的天空澄净,大海平静得就像一面镜子。
邪祟挤压的浪潮被劈开,李熄安走过的地方,金色火莲无声无息地绽放,淡淡的雾气从上而下的铺来,吞没了邪祟。
这象征这这片领域被拉入了未知的岁月里,也许在过去,也许在未来,也许一段时间对于宏观的时间来说只是一瞬,又也许已经化作了永恒,成为无限的延展。
李熄安的眼睛平静得就像那海。
他握住曦剑,对着一个距离他最近的秽物砍下,动作随意得就像在砍柴。
大雾笼罩中,这个动作被重复无数次,定格在每一个引颈受戮的秽物过去诞生的原点。那些从强大尸骸上诞生的意志突然间失去生长的土壤、能够吞吃的食粮,就连那些尸骸都与它们没有了关联。
一个历经悠久岁月成长滋生的过程空缺了大段。
曦剑砍下秽物的头颅,伴随头颅落地声响,一个一个头颅落地,宛若雨点密密麻麻地打在石头上,成了一个独特的曲调。
李熄安推倒失去头颅的秽物身躯,像推倒了一个用黄沙堆成的物件,没有任何阻碍,轻轻发力便重新成为沙滩的一部分。
他收起曦剑,散开大雾,朝远方望去。
那滔天浪潮崩解,如流沙般逝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