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半小时前。
这是黑黎峰景区深处的位置,有山路,但是没有完全开发,游客基本不往这里来,只有背包客偶尔徒步。钱成峰也是听一个住在黑黎峰的本地同事介绍,才找到这么个好地方。
沿着半山腰的山路,往小路上开大概10分钟,就能到这片草甸,车都能开上来。眼前景色豁然开朗,壮阔宁静。前方是起伏的山峰河谷,云雾缭绕,背后是一片树林,绿树成荫,宁静幽深。最妙的是,这一整片草地,除了钱成峰,一个人都没有。
钱成峰一到,就马不停蹄地开始干活。他选好一个最平整的位置,扎好帐篷,这还是他和向思翎离婚前买的,特别大,能躺下三个成年人,结果一次都没用过。他还带了折迭桌和折迭椅,一一在空地上放好。
他又从车后备箱拿出几盒水果凉菜,再拎出一个便携式燃气灶和双耳锅,还有挂面、香肠、鸡蛋、青菜,一次性碗筷和调味料,摆了满满一桌子。在这样的山野间,即使只是煮一锅简单的挂面,也非常美味。
一切都搞定了,钱成峰汗流浃背,双手叉腰站在帐篷前,对自己的工作成果很是满意。他已经把准确定位发给了向思翎,完全可以想象出,挑剔矜贵的她看到这个地方,会有多满意。
钱成峰浑身都是用不完的劲儿,嘴里哼着歌,打算把帐篷再加固一下。正埋头苦干,忽然听到背后有人喊了句:“钱成峰。”
钱成峰动作一顿,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周围只有轻盈的风声,他却连这人走上来的脚步声都没听到。
——
最先接到报警电话的,是110。离得最近的黑黎峰派出所立刻出动。
而丁国强派出的两名刑警,此刻也追踪着钱成峰的手机信号,抵达黑黎峰。两边一通气,这两名刑警都傻眼了——他们还没开始跟,人就被杀了?
丁国强听说后也大吃一惊。以他丰富的经验判断,这个人的死,后果可能很严重,背后会引出很多意想不到的事。他立刻率队赶往黑黎峰。
因此,当陈浦和李轻鹞赶到案发地点时,看到的已是满山的警察和层层警戒线。他们首先迎面撞上了周扬新,陈浦劈头盖脸就问:“什么时间点死的?”
周扬新正要去警车上取东西,站住脚步答:“两个半小时前。”
“封路了吗?”
“封不了,进出的游客太多了。丁队和当地派出所民警研究过路线了,已经在几个可能的路口设置了路障。”
陈浦这才点头,放他离开。
“来得及吗?”李轻鹞问的是路障。
陈浦摇头:“够呛。凶手不一定要开车从这里下去,这么大片山,哪里不能下。”
两人戴好手套脚套,走向那顶深蓝色的帐篷。
首先看到的,是帐篷外的几串脚印,勘探人员正蹲在地上测量,陈浦走过去问:“几个人?”
勘探人员答:“目前找到四种脚印,脚印清晰,步履稳定。一个42码,一个40码,一个37,一个25码,最后这个属于幼童。”
陈浦和李轻鹞脸色都是一变。这时丁国强正好从帐篷里出来,法医和方楷也弯腰跟出来。丁国强的脸色很凝重,说:“你先进去看,咱们再说。”
陈浦和李轻鹞还没踏进去,就闻到一股浓郁到令人恶心的血腥味。
钱成峰就斜躺在帐篷一角。
他穿一件蓝色长袖t恤,黑色休闲裤,鞋脱在帐篷外的地上,只穿了双袜子,两个脚踝上牢牢绑着绳索,打了个看起来复杂而牢固的结。双手也被反绑在身后,同样用绳索绑住。那么高大一个男人,死状却像一条蜷缩的虫。
尸体看起来非常新鲜,仿佛只是睡着了。只是钱成峰的脸色看起来异常苍白,嘴唇也是白的。因为他的右手手腕上,有且仅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伤口还是鲜红的,血肉狰狞,但是已经没有血涌出来。在靠近他手腕的地面上,放着一口户常用的双耳锅,里头是满满一锅鲜血,还有些血流出来,淌到了帐篷的地垫上。
法医也弯腰进了帐篷,对陈浦说:“死亡时间在两个小时前,死因是失血过多。另外,他的右腿还有一处枪伤。”
“枪伤?”
这可是非常少见的,事情变得更加严重了。
法医点头蹲下,小心翼翼将钱成峰的右腿裤腿撸起,露出一处已经干涸的血洞:“近距离射击,9毫米口径,子弹已经取出送实验室,分析后才能确定枪型。但我们的人已经问过周围的居民和零星游客,没有人听到枪声。所以肯定安装了消音器。我们还在他口里发现了这个。”
法医递过来一个证物袋,那是块很常见的厨房用毛巾,但是上面现在沾满了口水,还有几点血迹。
陈浦接过来仔细看了看,问:“死者口腔内流血了吗?”
法医愣了一下,答:“没有。”
李轻鹞微微蹙眉。
法医又指着钱成峰的右脸颊说:“这里有一处被击打的痕迹,死者和凶手可能有过短暂的搏斗。”
陈浦看着那处伤痕,问:“能推测出用什么打的吗?”
“应该就是用手肘重击。”
法医离开后,陈浦和李轻鹞蹲下,又把钱成峰从头到脚仔细查看一遍,还有帐篷里的每一个角落。李轻鹞在钱成峰头部不远处的地上,发现了一点黏液状的痕迹,问法医是什么,法医表示看着像口水,但不能确定,已经提取样本送化验室。
这时方楷站在门口说:“陈浦,你们出来一下。”
两人走出帐篷,方楷说:“现场有两个目击者,刚刚送去救护车上救治了,没来得及和你们详细说。现在她们情绪稳定下来了,说看到了凶手。”
正值午后,阳光将这片草地照成一片金晃晃的颜色,高大的树木沉默矗立。陈浦、李轻鹞、方楷三人大步走下去,山路上停满了警车,还有一辆救护车。一个身材婀娜的女人搂着一个小女孩,坐在救护车旁。
她们正是向思翎和钱思甜。此刻,向思翎神色少见的呆滞,而小甜甜靠在妈妈怀里,闭目睡着了。母女俩发丝凌乱,脸色苍白,脸上沾着少许灰土和血迹。
方楷在陈浦耳边低声说:“是向思翎打的110,一会儿录音会发过来。我们到的时候,她和女儿缩在帐篷另一个角落,正对着钱成峰的尸体,一直在哭,一副吓傻了的模样。她们的手脚全被绑着一种厚实的束口带,绑得很牢。”
陈浦的表情沉静如水,和李轻鹞一块儿走到她们面前。李轻鹞看着向思翎瑟缩的神情,从旁边拿了瓶水,递了过去。
向思翎接过,却没喝,她恍恍惚惚地说:“我亲眼目睹自己的爸爸被人杀死,现在,我的女儿,也目睹了她的父亲被杀。你们说,这是不是就是命?”
陈浦说:“不要乱想,孩子还小,长大会不记得的。”
李轻鹞问:“孩子没事吧?医生检查过没有?”
向思翎还是答非所问,她看着他们,眼泪流下来:“我看到那个人了,那是个非常、非常可怕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