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秀才今日就要走了,同时,被独自留在京都的池梨也要从客栈里搬出去,另外住进她爹提前给她租好的房子里去。
从琼林宴结束,到正式入职之前,池梨只得半月假期,根本来不及回家,所以不管是立进士碑还是回家祭祖的事宜,都得由她爹回去代她办理。
所以池秀才是必定要回去的,没办法继续留在京都陪伴女儿。
不过临走前,他是尽量将女儿的一切都给安排好了。
首先就是住的地方。
女儿当上京官,未来几年内必定都是要在京都里居住的,一直住客栈里也不是个事儿,时间长了费用也高,不划算,所以早在得知女儿考中会试第八之后,池秀才就很有远见地提前去给她找好了一个合适的住处,并先给足了一年租金。
京都房价贵,租房也不便宜,但相比起直接买,还是要好很多,至少池秀才身上所带银两还是够给女儿租个好些地段的房子,就是那套房比较小而已。
好在目前也就女儿一个人带着三个下人住,还是住得开的。
是的,池秀才走的时候只带走了阿虎,余下的奉文,王妈妈与福绿都留给女儿,免得她独自在京都,身边无人照顾。
其实要不是担心自己回家后处理事情得很多时间,他只需要给女儿租半年的房子就好,等家里的事情忙完后,池秀才与许氏也还是要来京都的。
即便池家家业都在南淮府那边,但夫妻俩就这么一个女儿,自然是不放心把她一个人放在距离他们那么远的地方,所以夫妻俩早就决定好了,女儿在哪他们就跟到哪。
至于家中产业,也不是不能另请人去打理,只要每年查账时严着点,再请家乡那边信得过的人多帮忙盯着点,也不怕手下人阴奉阳违。
而池秀才的私塾也准备转出去了。
私塾能够开起来主要是因为池秀才的秀才功名与他的教书能力,这些个人能力是不会随着人的离乡而减弱半分,所以即便是搬到这京都来住,若是池秀才还想继续教书育人,也能在京都这边继续开办私塾。
不用担心京都读书人多,办私塾竞争压力大,可能会开办不起来。
实际上正是因为京都这边的读书人多,以至于愿意送自家孩子去读书的人家也很多,所以其实只要你有真才实学,能够把孩子教好,是不用愁生源的。
且池秀才还有池梨这个活招牌在呢。
别管池梨是怎么学习的,反正在外人眼里,池秀才就是教养出了一个状元女儿,这可比状元儿子还要利害,毕竟哪怕没有亲身经历过,大家也能知道女子要考科举远比男子要困难得多,所以也会更加相信池梨的含金量,更信任池秀才的教书能力。
且池秀才即便要在京都里办私塾,顶多也只会帮幼童开蒙而已,教不到太高深的知识里去,倒也不怕出什么错,以至于误人子弟。
所以此事还是大有可为。
既然连自己未来要在这京都做什么营生都计划好了,池秀才自然也更加坚定了要与妻子一起跟着女儿生活的意愿。
池梨赶着天刚亮这会儿,起身送父亲踏上回程的马车。
因为担心池秀才只带着阿虎回去路上可能会不太安全,她还特意联系了之前护送过她的镖局,了些银两请那边派镖师过来护送她父亲回乡。
之前有过一回合作,池梨觉得那家镖局的服务挺好的,所以现在将自家父亲托付给人家,也算比较放心一些。
池秀才本不愿多那笔冤枉钱,想着给女儿省点钱好用,奈何却被池梨一副要哭不哭的表情给镇住,怕真的惹女儿哭泣,只能无奈妥协。
想着孩子身上除去他给留的一百两,还有朝廷给的两百两,不乱的话在这京都里过上个一年半载的也尽够了,他便没再说什么。
毕竟这也是孩子的一片孝心。
其实朝廷给的钱还有另外一百两在池秀才身上,但这些银子是得带回去立进士碑的,不能全给池梨留下,毕竟朝廷给这笔钱主要就是让他们回去立碑用的,所以不管多少,都得在该办的事情上,多的才是属于个人的奖励。
有那讲究些的,还会另外大价钱修缮祠堂,好显示家中子孙有出息,光宗耀祖了。
修缮祠堂的事倒是不需要池秀才操心。
早在他当初准备带着女儿上京赶考时,族长那边就送信来说,若是池梨真能考上进士,那族中便会出钱修缮祠堂,好庆贺他们池氏一族也出了个出息子嗣。
对于族里的行为池秀才不置可否。
当初他女儿科考时也不见族中表示什么支持,这会儿等人考上举人,又眼看着即将考上进士,又眼巴巴来表示亲近,他们又不是傻,看不出族人们又想巴着他们家,又看不上他家梨儿是个女孩的态度。
所以这两年池秀才对族人们原本还算热络的态度也淡了不少,没见他后面即便要从亲戚里挑人来帮忙,也是优先选择妻子家那边的人吗?
“你自儿个在京都里要好好照顾自己,若是有事记得及时写信回家告知我与你娘……”
临上马车前,池秀才一直对着女儿絮絮叨叨地念叨着,池梨全程一个劲儿地点头,也不管听没听进去,反正这认真听话的态度端得是相当良好。
虽然知道女儿不一定会真的听话,但时间也不早了,池秀才到了不得不走的时候,最终只能怀揣着一颗放不下的心,踏上回程的路。
爹都走了,池梨还在习惯性点头。
直到王妈妈好笑地叫停她,这才放松地呼出一口还带着白雾的气,然后撒着欢地转身招呼福绿:“福绿福绿,我们快走,去瞧瞧新家。”
之前一直忙,即便知道父亲给她找好了个新住处,池梨也没机会去看一眼,所以她现在对即将要搬进去的新家充满了期待。
原本池秀才还想着等帮女儿搬完新家后再走的,但被池梨给劝回去了,理由是她娘在家乡里等那么久,必定是等急了,让她爹还是早点回家与娘团聚为好。
可能也是牵挂家中妻子,最终池秀才还是按照原定计划,在女儿参加完琼林宴后就启程回乡。
这边刚送走父亲,那边池梨就已经坐上马车,前往新家。
他们的行李已经都搬到马车上了,这会儿只需要直接出发就好,客栈那边也退了房,不用再回来。
池秀才给女儿找房子的时候真的很用心,池梨也是真正到了地方才发现,这里居然距离镇国公府就只有一条街。
这是什么意思昭然若揭。
池秀才是在暗示女儿如果在京都里遇上什么麻烦,要及时拿着令牌去镇国公府求救。
这一手主要是为了防着那贺学汌。
池秀才是知道的,这欺负了他女儿的混账东西可就在这京都里,若非不想给女儿惹事,担心被人查出来后会影响她的仕途,他早就想办法教训那人一顿,好给自家女儿出口恶气。
虽然距离镇国公府很近,但这里严格来说还不在京都权贵居住的区域内,然而这房租价格也依旧相当高昂,仅仅是池秀才给女儿租的这个一进小院落,每年就要三十五两银子。
押金则收二十两银。
这总共加起来就得要五十五两银子了。
别以为五十五两银子听起来好像也不是很多的样子,其实京都里很多出身寒门的小官家中的全部积蓄恐怕都没这么多。
以池梨自身为例,她现在是从六品官,每年俸禄为八十两奉银与三十石禄米,分春秋两季发放,另有配四季官服,还有些额外的茶汤钱什么的,这个就是一些小的额外收入,不计入主要收入里。
溯朝在古代朝代中算是经济发展比较繁荣的,所以给官员发的俸禄也比较高,即便如此,紧靠着这些俸禄,五品以下的官员想要在这寸金寸土还消费高昂的京都养一家老小,也相当困难。
好些个官员都得缩衣节食地过活,日子过得相当清苦。
池梨也就是家里本身就有点钱,加上她爹娘也不需要靠她养,还能继续补贴她,不然就靠她这点俸禄想在京都里租房生活,还要养三个下人,也是够呛。
第一次踏进新家,池梨对其的第一反应就是:好小。
说是一进院落,但这里可比她家在南淮府那边的一进院落还小上差不多一倍,不仅院子相当迷你,就连里头的房间也不多。
加上厨房也就五间房。
正中间自不必说,那是待客与一家人吃饭时用的堂屋,连着堂屋后面有一间比较大的卧室,那是主屋,一般只有家中地位最高的当家人才能住的地儿。
左右两侧都对称分布着两间耳房,溯朝以左为尊,所以左侧的耳房一间是书房一间则是给人住的卧室,右侧则是厨房与另一间卧室,隔着点距离,在房屋拐角处,则是一个小小的茅房。
作为目前家里地位最高的那个,池梨自然占据了正中间的正屋,她爹娘以后会过来那是以后的事,现在这间最好的屋子还是归她住。
左侧这边的卧室被分给王妈妈与福绿居住,右侧的则分给奉文。
因为右侧那边的卧室比较靠近院门口,所以奉文住在那里比较方便看门与护卫。
书房就还是书房,等以后若是池家夫妻来了,不管是池梨暂时搬去书房住,将正屋让出去,还是她爹娘暂住书房,都是可以的。
反正池梨她爹临走前有交代过女儿,说是等他们来了之后准备钱在京都里买个房子,或是另外租个大点的房子好给一家人住,所以这里不过是暂时的一个过渡住所,即便池家夫妻来了也不会住太久。
池梨的行李自有福绿与王妈妈她们去整理,她自己在院子里转过一圈,就呆在了书房里没出去。
没有等到半个月时间,上面就有人通知池梨她的官府与代表身份的官印做好了。
只要这两样弄完,池梨随时能去翰林院报道入职。
想着自己一直闲在家里没事做,池梨干脆就上班去了,她到了翰林院,先去拜见了自己日后的上司柯大人,然后才在一位翰林院检讨的引导下,来到自己被安排好的位置上就坐。
身为翰林院修撰,池梨的工作内容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挺复杂的,就是要修编古籍史书等等,还有如果圣上要求翰林院官员去给其讲书解史的话,他们也是要过去的。
不过后者一般是侍读大人他们的职责,跟池梨没多大关……
“池大人,陛下宣您过去侍读。”
脑中想法还未完,就被一道尖细的嗓音突然截断,池梨还没反应过来呢,就被一个箭步冲上来的柯大人一把拉起来按着接下这道口谕:“回谭总管,池大人这就去。”
“快,赶紧跟着谭总管去给陛下侍读,晚了小心陛下怪罪下来,到时你我都得吃挂落。”
回复完太监总管的传话,柯大人扭头严肃着脸,小声又快速地交代着池梨,并催促着她别再发愣,免得引来谭总管的不满。
虽说谭总管只是个太监而已,但他可是陛下跟前的大红人,他们这些小官可开罪不起,所以哪怕心底再看不起对方,表面上该有的客气还是得表现出来。
池梨也不是傻子,她就是一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很快回神后她也知道目前是个什么情况,时间紧,只来得及递给上司一个感谢的眼神后就赶紧跟着谭总管走了。
“池大人今日第一天上值,可还习惯?”
路上,谭总管主动与池梨搭话,态度看起来还挺和善的。
他这是在主动向池梨示好,池梨也能从他的态度里看出原因。
因为他主人看重自己,所以他也连带着想要对自己表达尊重,不为拉拢,只求别得罪。
“习惯的,柯大人很照顾我,同僚也挺好相处,只是池某刚刚入朝为官,还有好些事需要多多向大人们学习,还请谭总管不吝啬赐教。”
人家橄榄枝都伸过来了,池梨也没打算跟人交恶,自然就伸手接了过来,并也释放出她的善意。
她一个官员向一个太监口说赐教,已经是给足了尊重,哪怕其实她也并没打算真的让对方教导自己什么,但显然,池梨的这种谦逊姿态还是让对方对她好感大涨。
笑了笑,谭总管边往前走边看似不经意道:“陛下今儿个瞧着心情还不错的样子,体谅池大人才第一日上值,若是不慎出了点什么小错,应当也不会被太过责怪。”
言下之意是说女帝今天心情好,也知道池梨今天才第一天上班,体谅她目前对工作内容还不是很懂,如果等会儿为女帝侍读时有哪里做得不太好,也不会被怪罪,所以让她放松一些,不用怕。
听此一言,池梨也算小送口气。
说实话,这种突然袭击真的很吓人,她都还什么准备都没做呢,甚至刚来翰林院报道,连椅子都还没捂热,就被女帝给喊了过来,若非知晓女帝不会轻易把她给废了,她真的会怀疑对方是不是来故意找茬的。
脑中转过大逆不道的念头,池梨表面维持恭敬的姿态,一路跟着谭总管步入御书房,来到正在批阅奏折的女帝面前。
“臣池梨见过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池梨按照礼仪,手作福印,向着司昭绫弯腰行礼。
溯朝官员除去每五日一次的大朝会时,在三日一次的小朝会,与日常遇见帝王时都不需要行跪拜大礼,只需手执福印作叩首礼即可。
司昭绫主动叫池梨过来,也并无要晾着她的意思,在批完手中的奏折后,她随手将其丢在一旁已经批好的奏折堆上,然后抬头望向池梨,语气威严道:“平身。”
“谢陛下。”
池梨又是一拜,然后直起腰来,目光并未完全抬起直视圣颜,而是落在女帝面容偏下一点的位置。
“池爱卿今日乃是第一日当值吧?”司昭绫问。
“回禀陛下,是。”池梨回。
“朕记得你还有几日假期,怎地不多等些时日再来上值?”她就跟个与小辈闲话家常的长辈一般,关怀起池梨的工作来。
池梨谨慎回答:“回禀陛下,臣见官服官印皆已做好,便决心朝日入职,好尽早为陛下分忧解难,为国家百姓尽一份微不足道的力。”
这话说得有点假大空,但女帝明显爱听。
她轻笑一声,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了,只抬了抬手,示意谭总管将一本书交到池梨手上。
“朕想听听池爱卿对此书内容的解释,不知池爱卿可愿为朕解答疑惑。”
池梨双手接过,发现这本书已经被翻到了特定的某一页,好巧不巧,上头所记载的内容就是有关于自古流传下来的嫡长子继承制的各种规定解说。
“……臣遵命。”好家伙,送命题来了。
没想到女帝上来就给她出这种题,池梨人都有些麻了,但还能稳得住。
其实在这个世界那么久,她对于此类问题也有了些自己的思考,便将其在心底略一整合,然后给女帝解说起来:“臣以为,祖宗礼法如此规定自有其道理,但祖宗如此规定,也是为后人计,而若此法已不适用后人,那自然也能根据实情适当变通,且陛下身为先帝嫡长女,也适合嫡长之说,此书中之‘子’,只代指子嗣,并非男女之分……”
其实里面的嫡长子就是说长子,但被池梨给有意模糊掉了,她知道女帝想听什么,不过也没完全捡着对方想听的说,里面也参杂了她自己的思考。
“臣以为,女子并非不如男,正如此次会试,包括臣在内,共有五名女子考中进士,这就是证明,也是陛下给了我们这个能够证明己身才华的机会,说一句您是我们的再生父母也不为过,所以臣斗胆以为,有了如此开创之举的陛下也不需要再拘泥于那所谓的祖宗礼法,既然您能当女帝,臣等能当女臣,那这世间,还有什么不可能?”
您的抱负野心,也终将有实现的一日,现在不过是一些小人的恶意中伤罢了,根本不需要在意,等她真正掌控天下,成为名垂青史的明君之时,后人自然会为您的所作所为评说。
后面这段话池梨没有明说,但她相信女帝会懂。
果不其然,听完她这段‘解答’,司昭绫龙心大悦,她展颜一笑,对谭总管道:“宣朕口令,翰林院修撰池梨侍读有功,为朕解答困扰许久的难题,晋正六品内阁侍读,今后伴朕左右,为朕分忧。”
“谢主隆恩!”
池梨大喜,跪下谢恩,而谭总管也眼神一变,看着池梨的眼神已经不复之前的模样。
若要仔细形容的话,那就是变得更加热情亲近了。
因为他明白,这位才当值第一日,就史无前例地晋升了一级官职的池大人,日后必定是陛下跟前的大红人,只要中途不出意外,未来必定前途无量,那他自然得提前讨好着些。
其实池梨自己也是很意外,她本来还以为她要升官,至少也得等老老实实地在翰林院干满三年,熬足了资历之后才有机会升官,谁知道才上班第一天,被顶头上司叫过来说了几句话,就直接被升了官呢?
还直接入内阁了!
哪怕她现在属于内阁底层官员,那也是入内阁了,而内阁,这可是多少官员梦寐以求,磨破了脑袋想进都进不了的地方。
结果现在一下子就被她给进去了,想想都有些不可思议。
等池梨被司昭绫挥手屏退后,她才垂下眸,探手翻开桌上被暗卫送来的情报。
上面记载,凡是与池梨有过接触的人,只要对其怀抱善意,最后都能发生些好运的事,例如居住在城门附近的陈大娘与其女,还有曾经池梨在家乡时无意间帮过她的人,那位护送其回乡的镖局女镖师,甚至包括在她跨马游街之后,那些将帕子鲜丢在其身上的人,回去后也或多或少都有些好运的事情发生。
就像是……
“就像是什么祥瑞一般。”司昭绫自语道。(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