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6章 底色（二合一）
    陆远注视着镜子里的自己。
    剃了个板寸，眉毛精心修饰过。
    行业术语叫野生眉，突出个性和气质。
    他抓了抓头皮，有些扎手，称赞道：“王老师，手艺一如既往的好。”
    造型师王毅和他对视一眼，仔细打量数秒，面上逐渐出现狐疑之色。
    这是他第二次同陆远合作，第一次是在《蜗居》。
    拍摄《蜗居》时，小贝的妆造出自他的手笔，都市小青年的打扮，双方都挺满意。
    为了这次王小贱的造型，他精心准备了多套方案。
    只是当陆远定完妆后，他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很模糊，像gay，又不完全是。
    讲话的语气比较软，手指会不时抢戏，似控制不住自己的动作，同样控制不住的，还有偶尔出现的白眼。
    挺像他接触过的某一类群体。
    可能在绝大多数人眼里，会认为这就是gay。
    他不这么觉得，因为职业和所处圈子的原因，真实的同，他见过太多。
    仔细对比，便能发现，眼前这位的状态，在细节处与真正的gay有些不同。
    陆远抬眸瞅了瞅，见他欲言又止，好奇：“有事就说呗。”
    王毅纠结，不知该怎么开口。
    他对陆远的演技是佩服的，但跨越性取向的演绎，难保对方理解出现问题。
    又想到拍摄《蜗居》时，其为人和善，本着好意提醒，道：“陆老师，我记得小说里王小贱是gay蜜，剧本围读时也是以他似gay而性取向不确定展开，可我怎么感觉你不是很像？”
    “哦？哪里不像。”
    “气质，外在，包括动作，看着比较阴柔，但偶尔的眼神，不太像。据我观察，直男看男人，就是很自然的扫一眼，表情不会变化，是从他身上掠过的。”
    “gay看男人，尤其是身材好一点或长得好一点的，通常2秒以上，第一秒脸和胸一起，第二秒下半身到大腿，感觉陆老师的眼神，似乎没有抓住gay的精髓。”
    陆远诧异的看他一眼，观察的还挺仔细，不急着解释，反问道：“传言造型设计师圈子里，同比较多，真的假的？”
    “确实如此，比例不小，但也没外界讲的那么夸张，因为里面有相当大的一部分人是在伪装。”
    “伪装？具体说说。”
    王毅将手里的梳子放到柜台上，拉来凳子坐下，解释：“造型师这行，之所以给外界造成同性恋比例较高的刻板印象。
    那是因为，无论形象设计师，发型师，还是化妆师，这些从业者接触的群体大多为女性，女人是他们真正的上帝，会更多的钱来关照他们。
    如发型师，男发也就几十块，撑死几百块，而女发的烫染一般都是几百上千的价格。
    化妆师，形象设计师亦是同理，女人比男人愿意更多钱在这个行业，可以这么讲，他们主要服务于女性。”
    陆远微微颔首，是这么个道理，现实里如果不是特殊情况，没几个大老爷们会频繁的，高价钱做头发。
    “所以为了拥有更多的女客户，许多化妆师会尝试融入她们，怎么融入呢，对女性的心理，行为，有意识或无意识的模仿。或者直接假扮gay，越嗲越好，她们会更容易接受，买你的产品或服务。”
    “也许其他男人看他们有点恶心，但这就是事实，为生存而进化的习性。圈内不少著名化妆师都是这个腔调。”
    好吧，陆远明白过来，意思就是很多造型师，不是他们嗲，是他们不得不嗲，想要在圈内混出头就只能这般。
    对大多数女性而言，有个化妆师要来揉她的脸，相比于完全陌生的大老爷们儿，显然她们更愿意相信阴性温柔的爷们。
    “那你觉得我现在属于哪一类？”
    “有股子阴柔范儿，但感觉更像是假扮gay。”王毅从专业眼光出发，如实作答。
    “没错，是假扮，在我看来王小贱的gay本就是伪装。”陆远笑着回了句，转身往屋外走。
    王毅不知所以，心里隐隐猜测，或许自己理解的王小贱和对方的理解存在差异。
    事实也的确如此。
    陆远给王小贱添加了一层底色。
    在剧本里，他的性取向不明确，娘们唧唧的。
    滕华滔和编剧鲍鲸鲸一致认为，模糊掉性别取向，有利于获得更高的票房成绩。
    但对于陆远而言，当他接下剧本，开始分析这个角色的那一刻起，便不存在所谓的性取向不确定，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分析必须到位。
    自己都整不明白，在大荧幕呈现出来的效果，如何能让观众信服。
    王小贱穿鸡腿裤、涂唇膏和护手霜、做家务一把好手、时不时还拗一个造型。
    这就意味着他是同性恋吗？
    陆远并不这么觉得，结合剧本最后遮遮掩掩类似告白的桥段，他反而认为这是一种pua。
    pua是指pick-up artist，即“搭讪艺术家”的缩写。
    这一术语最初起源20世纪70年代的美国，指的是那些专门追求女性的男性，他们通过各种技巧和策略来吸引女性并与其建立联系。
    王小贱，人如其名，贱，贱中透着可爱、机敏、睿智、敢做敢当，给人一种超乎寻常的亲和力和安全感。
    这种人，在pua中，一称把妹大师、二称夜店潮人、三称社交达人。
    王小贱的特质：贱、不讲好话、娘娘腔、居家、能力出众、敢作敢当、总是能在适当的时候做适当的事情。
    譬如接下来的这场戏，为黄小仙出头，大闹婚礼现场，倒打一耙，公然污蔑陆然。
    这些特质，组合成了他最无解的把妹杀手锏，一张无懈可击的网——反撇。
    很多男生在追女生的时候，一味地低姿态示好，一句话都不敢忤逆，以致于自己吃了很多苦头，最后还不讨好。
    女生普遍把这部分人称为——好人，她们拒绝好人的方式称为发好人卡，简称发卡。
    王小贱最大的特色，也是最成功的一个特质，就是不做一个好人。
    因为好人谁都能做，谁都会做，低三下四众星捧月，早已让部分女生产生了抗体。
    在女生背后一堆追求者中要想成功，就得与众不同，叛逆不羁。
    而有效方式就是，在女生潜意识里埋下这样一个观念：这家伙竟然不向我示好，是我的魅力有不够么，他肯定在装，我得再加把劲才行。
    没错，三十六计之，欲擒故纵。
    于是，这场追求游戏攻守易形，规则变成了女生渴望赢得伱的青睐。
    在这个过程中她就会有大量的情感成本投入，进而产生莫名的情愫。
    优秀的人从来不缺乏追求者，但想成为优秀女生的男人而不是备胎，就得有鲜明的个人特色。
    要么文艺正太小清新玩的彻底，要么沧桑大叔重金属来得刚烈，可以是文曲星下凡才高八斗语出惊人，亦或者是紫微星再世尊贵典雅名家风范.
    当然，也可以另辟蹊径，如王小贱这般，以娘们唧唧的形式取信对方。
    紧接着就是反撇。
    所谓反撇，笼统来讲，就是先降低对方的心理预期。
    预期低了，最后的包袱抖出来，现实和预期的差距拉大，情感的张力就会拉大，最后的效果就会越显著。
    如果王小贱真的一直就以同事的姿态跟黄小仙交往，总有一天会被黄小仙发好人卡，打入朋友的行列。
    所以，在黄小仙失恋最脆弱的时候，他果断地选择发动攻势。
    由于在前期很长一段时间里，王小贱都给黄小仙一个很深刻的印象：贱、不关心人、总是幸灾乐祸。
    以致于王小贱一张口，一动手，黄小仙就知道准没好话、没好事。
    可以这样说，王小贱在前期很长一段时间里，把黄小仙对他的心理预期降低了，黄小仙对其的印象就是一个可以打闹说笑的贱人，只是贱的程度会变化。
    于是，当王小贱屡屡展开攻势时，其威力堪称移山填海。
    黄小仙见客户晕倒后在床上时，王小贱扔了句：“赶紧吃饭吧，没什么肉还这么重”，把黄小仙气个半死。
    正当她愤懑不平时，一转头，看到草莓、吐司、煎蛋组合的温馨早餐，那种反差，在心里是怎样的滋味。
    王小贱在黄小仙崩溃时，屡屡出现，一反常态，为她出头恶搞旧情人、为她打理生活、帮她走出感情阴影。
    潜移默化中，他早已走入黄小仙的心里，并深深扎根。
    这就是反撇，先给对方潜意识里设定一种感觉，然后再忽然发生某种逆转，瞬间把潜意识里的那根弦弄断。
    陆远从前忽悠女朋友时，也用过这招，某次刘施施感冒，希望他第二天陪着去诊所。
    他当时的回答：“明天中午有事，没工夫。”
    结果第二天中午突然出现。
    他记得清楚，刘施施坐在椅子上，很意外，先是眉开眼笑，然后逮着他狂掐，却没怎么用力，更像撒娇。
    反撇的核心在于，强化瞬间的感性击破点，把自己习以为常的一面反转，集中在一点爆发，击破对方防线。
    因而，经过多方考虑，陆远给王小贱这个角色，增添了些底料和人物弧光。
    弱化掉他gay的属性，强化他性格里的贱，并多了层腹黑。
    这也是王毅觉得他不像的缘故，本就不是，有意为之罢了。
    铂尔曼大饭店，大厅被布置成婚礼现场。
    接下来是剧组开机的第一条戏，也是王小贱的高光时刻。
    剧组的工作人员在忙碌，陆远，宋嘉，郭京飞则站成个小圈，亦在交流意见，希望这部戏尽善尽美。
    滕华滔胳膊环抱，认认真真地听，一言不发。
    陆远挺难搞，比拍摄《蜗居》时还要难搞，想让他老老实实的拍戏，很简单，把他说服。
    包括情节，人设。
    如果他觉得你理由不充分，那绝对不会安心演戏。
    昨晚凌晨时分，就因为王小贱的人设，硬是夺命五连呼，把他呼醒，聊到深夜两点。
    滕华滔很尊重他的意见，何况对方还是这部戏最大的投资人。
    约莫半个小时后，一切准备完毕，马上开拍。
    大厅的空间相当开阔，顶棚的大灯齐照，晃得犹如白昼，群众演员各自就位，或坐或站，身穿礼服，热闹非凡。
    陆远牵着宋嘉的手，站在中央过道处，摄影机就戳在旁边，全是特写镜头。
    “全场保持安静。”
    “摄影某问题！”
    “灯光没问题！”
    “action！”
    郭京飞一身白色西装缓缓入镜，注意到宋嘉后，目光下意识躲闪，双手不自然地背在身后。
    “你好。”
    “你好，我叫王一杨，是黄小仙的男朋友。”陆远上前一步，笑着伸手，语气平淡且笃定。
    郭京飞脸色变了下，瞧眼前女友，数秒后，才同他握手，并自我介绍：“陆然，幸会幸会。”
    闲聊几句，陆远表示黄小仙想和他道歉，但因为声带受损，无法说话。
    郭京飞饰演的陆然称理解，认为俩人曾经的事情已经翻篇。
    陆远提议，郭京飞身为男士，主动点，俩人抱一下，这事就算彻底过去。
    郭京飞不疑有他，点头答应，却不敢直视宋嘉的眼睛，迟疑道：“小仙，我.”
    话到半途，陆远贱兮兮的将宋嘉推到他怀里，跌跌撞撞的，他仓促抱住。
    宋嘉扭头，眼里满是不解，不清楚这货到底要干什么。
    陆远露出真实面目，大喝：“放开她！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不要再纠缠黄小仙。”
    四周的群演纷纷围过来。
    “不是，你什么意思？”郭京飞一脸懵。
    “什么什么意思？”
    陆远双手插在兜里，义正言辞道：“上班路上拦，下班家门口堵。不接你电话，你就改写信，你丫够古典的呀。就算你不懂法，她旁边还站着一喘气儿的，你瞎啊。”
    郭京飞气急，哪怕知道是在演戏，还是觉得这种行为太贱了，他强忍不适，指着对方，气得直打哆嗦：“朋、朋友。”
    “指，指，指什么指呀！大学老师没教过你要尊重人，小学老师没教过你，要懂文明，讲礼貌啊。小仙为什么和你分手，那点破事你心里没数啊。”
    陆远咄咄逼人，没打算放过他，这货面带微笑，笑容里藏着嘲讽，台词如机关枪般，快而急，完全不给对方解释的机会，说的每一个字儿，都好像一颗子弹，嗖嗖嗖的打到对方身上。
    盛名之下无虚士。
    郭京飞自诩话剧小王子，被一顿疯狂输出，此刻竟有些发怵。
    怎么办，下句台词是什么来着，完犊子，想不起来了，好像接不住啊。
    “卡。”
    “郭京飞，你杵在那发什么楞！”
    ps：那什么反撇，别当真啊，套路只是对王小贱角色的理解，感情这种事还是要靠真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