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有人在死亡中沉沦（4？，为盟主北国之犬加更，应该还有更新）
    对生活在东京的人们而言，1995年7月份的最后一个周末，注定会是一个难忘的日子。
    上半年文学界最出名的新人作家北川秀，不仅和给予了他新人赏的老东家讲谈社闹掰了，还带“球”跑到了五大出版社里最不被看好的河出书房。
    然后没过多少时间，《青春三部曲》的完结之作《寻羊冒险记》还在《群像》正刊上连载呢，他就放了一个大招，哦不对，在业界人士看来，应该是拉了一坨大的。
    1995年上半年最大的一匹黑马，群像新人赏获奖者北川秀，跳槽至河出书房后，连小说都没开始在《文艺》上连载，就直接出版了一本新书，还是精装文库本！
    《人间失格》成了这个周末东京都市圈最热议的话题。
    但诡异的是，有业界人士透露，除了首刷日上午狂卖了1万册外，之后的一天半时间里，《人间失格》的总销量可能还不过千。
    如果只是短暂的滞销，还有各种理由可以搪塞，但一连两天都是这种情况，那再详尽的理由都无法解释了。
    “北川秀转战河出书房的第一本书就暴死了！论《人间失格》的真正失败原因！”
    走在落日余晖照射下的街道上，北川秀粗略看了眼这份《读卖新闻》日刊上有关自己的报道，随后顺手就把它给塞进了一旁的垃圾桶里。
    不仅是《读卖新闻》，《东联经》、《朝日新闻》、《日本新闻》等等权威报纸都腾出了版块详细报道着《人间失格》滞销的新闻。
    报纸和记者们一向如此，一旦看到有什么能写的爆料，就和猫嗅到了鱼腥味儿般，飞扑过来，恨不得一口气用唾沫把北川秀给淹死。
    心急的报纸就像《读卖新闻》那样，日曜日（星期天）的日刊就开始洋洋洒洒唱衰北川秀，稍微愿意等一下的则是在今天的晚刊才开始发文嘲讽他。
    文学评论家们就更不用说了，北川秀不用想都知道这个时候一定会有人偷偷在背后买量，让这群喷子疯狂喷自己。
    对于这件事，北川秀已有心得，只要拿起报纸看看有没有那个头号黑粉“一郎”的文章，就知道对方是否开始行动了。
    这种半场开香槟的行为，北川秀一向建议让子弹飞一会儿，不然你香槟开到一半，那子弹就射爆了你的头，多尴尬呀？
    其实周日的情况比周六还糟，尤其是销量这块，几乎跌到了谷底。
    但昨天被北川秀一通安慰后，斋藤玲奈他们反而不焦虑了。
    特别是今天，河出书房的编辑们集体请假回家“疗养”去了，因为他们已经有所预感，好像事情并非媒体人报道的那般。
    最简单的一点。
    如果《人间失格》真的暴死，那么首当其冲的就该是把他挖来的《文艺》。
    北川秀拉了一坨大的，读者们吃的不开心，但绝对不会去质疑他们心中的这位神明，而是会把怨恨发泄在“玷污”了他的《文艺》上。
    那么《文艺》的收发室一定会被各种包含谩骂、讽刺和诋毁的信笺所淹没。
    但事实上，并未发生这种情况。
    一连两天，没有一名读者给《文艺》寄来谩骂信，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
    新闻媒体和真实情况两极分化这一现状似乎在暗示着什么东西.
    北川秀独自一人回到了风之馆公寓的出租屋里。
    梦子今天不在，听说是和蛇喰丽一起去医院照顾那个名叫竹内治的老教授了。
    说起竹内治，北川秀有点哭笑不得。
    从小娇妻和毒舌妇嘴里得知，这位古板嘴臭到文学界无人敢碰的竹内教授竟是他的头号铁杆书粉！
    从《且听风吟》评选群像新人赏开始，他就一直跟读北川秀的小说，《青春三部曲》吹了个遍，然后又公开宣布北川秀开创了一个“北川秀”流派。
    可惜他在业内的地位高，但影响力和号召力几乎为零，那天辛辛苦苦帮北川秀吹了一下午，被市古贞次一句话就给反驳了。
    不过北川秀还是挺感激这位老教授的，便让梦子为自己捎去了一封手写的感谢信。
    老头子不容易啊，一把年纪因为看了眼《人间失格》就差点去世！
    希望自己那封写满了有关《人间失格》自我解读的感谢信能让他快速从“丧气”情绪里走出来。
    来到电脑前坐下，北川秀今天没了继续写《我是猫》和整理新俳句的冲动，因为明天就是“peter cat”的正式开业庆典，所有前置工作都已准备妥当。
    也就是说，这是他住在这个老窝的最后一晚了，回想五个月来的历程，他还是蛮感慨的，终于靠着不懈的努力从出租屋搬到了新家，也算是人生中的一大突破吧！
    可惜今晚没梦子在身边陪伴，稍微有些不够完满。
    想到竹内治的情况，北川秀猜测这个周末应该很多人还陷在《人间失格》带来的痛楚中无法自拔，便打算上网去论坛看看新书的发酵情况。
    某种程度上说，95年的互联网比电视报纸更贴合真实的社会现状，应该可以得到更准确的反馈。
    打开奇物网论坛。
    河出静子那寻找俳圣的帖子还在被人工高高置顶，越来越多的回帖人盛赞着那首《雷神短歌》，其中不少马甲一眼就能看出是文学界的泰山北斗。
    这个层面的人都开始下场吹捧北川秀的俳句了，说明俳句市场是彻底复活了，正式进入到了业界高层眼中。
    北川秀把这点记了下来，该找个时间去和斋藤玲奈摊牌，考虑下该怎么利用俳句提升自己的文学界地位了！
    不然总是被这群喷子无成本的群嘲也太悲催了。
    再往下，《青春三部曲》相关的帖子多如牛毛，可见即便离开了讲谈社，北川秀依旧拥有极高的话题度。
    他是“中流”作家这一事实基本无人可以反驳了。
    但这些帖子的数量，一旦和《人间失格》相关的那些比起来，就小巫见大巫了。
    和北川秀预料的一模一样。
    滞销不代表大家不再关注《人间失格》，而是大部分的读者都是“沉默的观众”，他们不会主动发声，也没有地方给他们发言。
    在各个论坛上，《人间失格》相关的帖子都是铺天盖地，妥妥的霸屏级存在。
    北川秀随便浏览了一下，然后点开了一个名叫“看完《人间失格》后，我只想自杀谢罪”的热帖。
    帖子发布于今天凌晨，楼主自称侥幸买到了签名限定版，当天就迫不及待的读了起来。
    他是一个典型的北川迷，《群像》正刊增刊一期没落，两本实体书也全部入手了。
    “看完这本《人间失格》后，我在家里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我不是大庭叶藏，也不像严井拓也那般过的十分辛苦。相反，我很幸福，很快乐，拥有常人难以企及的金钱和地位。
    但你们知道吗？我的所有一切，就是靠剥削严井拓也这样的底层人所获得的。
    他的生命如此美好，却在绝望中消失殆尽。
    而我就是杀死他的刽子手之一。
    所以，对不起。
    生而为人，伱无需抱歉，该抱歉的是我才对。
    再见了。”
    楼主话语里浓浓的悲观和丧气感染了所有读过帖子，回复了帖子的人，大家都纷纷劝诫他不要想不开，虽然《人间失格》是一部丧气感十足的书，但只要坚持看完，你能获得救赎！
    这正是北川秀所需要的发酵情况，他兴致勃勃的看了下去，翻到最后一页，想看看这位楼主的结局。
    然后楼主的最后一条回复，让他瞬间百感交集。“谢谢各位。但我该死。我只想自杀谢罪。因为，我就是那该死的邪教成员。”
    简单的一句话，之后再无任何人回复。
    而随着这个热帖的热度不断上涌，有关奥姆真理教的议论也开始在各个论坛蔓延开来。
    “邪教该死！”
    这就是《人间失格》在这两天时间里传递给大量读者们最深刻的记忆。
    他们开始议论，开始深入探讨起书内的剧情，北川老师想要真正传递的东西。
    随后得出了更加精准的结论。
    “不是所有人都会被这本书救赎，但北川老师的原意，就是希望用它来救赎那些，本会被这些该死之人逼死的人！”
    看到这里，北川秀知道他文抄这本书的初衷已经达成了。
    之后就只要静静等待事情持续发酵即可。
    至于那名疑似邪教徒的网友之事，他希望这只是一个口嗨帖。
    但若是真的。
    北川秀想对他说一句“今世的死你罪有应得，但死亡也洗涤了你的罪孽，生而为人，你也无需抱歉！”
    “终于攒够了买北川老师新书的钱，希望书不要脱销呀~”
    一个身穿紫色后妈裙，梳着危险“太太型”发型的漂亮女人忐忑的走进纪伊国屋书店国分寺支店。
    她叫麻生真由美，是一个单亲妈妈，今年30岁，养育着一个正在读小学的女儿。
    原本她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老公虽然只是一名普通会社员，但很爱她和女儿。
    去年她侥幸获得了群像新人赏，还被编辑安原显力推出了单行本实体书，让她有了摆脱无收入家庭主妇这一尴尬境遇的机会。
    就在她以为人生会变得越来越好时，命运忽然间跟她开起了玩笑。
    先是因公司效益不好，丈夫被外调至北海道，随后他莫名其妙加入了奥姆真理教，不仅要和自己离婚，还把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变卖了！
    紧接着被寄予厚望的单行本销量暴死，连1000册都没卖出去。
    她瞬间从人人吹捧的新星跌落成无人问津的扑街。
    在她最低谷时，编辑安原显依旧不离不弃，鼓励她，帮助她，让她一度十分感动。
    然后在她提到是不是可以继续在《群像》上连载小说时，安原显犹豫了，之后突然邀请她一起去吃饭。
    就在他的车上，安原显忽然对她说了一句“给我舔一舔”。
    她一回头，发现安原显的裤子都已经脱到了膝盖以下！
    麻生真由美羞愤的拒绝了，然后就一直被冷藏被污蔑被欺凌，直到某天忽然又被分配给了斋藤玲奈副主编。
    这些日子，为了赚钱养家，她白天在工地工作，晚上去便利店打零工，回到家总是半夜两点，一天睡眠时间只有4个小时。
    因为没有工作经历，且有一个孩子要照顾，没有公司愿意录用她为正式职工，担心她会经常休息、早退。
    她也曾因请病假照顾生病的女儿而被解雇过。
    不工作就无法为生，损害健康也只勉强糊口。
    “拼命干，就算辛苦也只能挺下去。”
    “就算再过十年身体搞坏了，女儿也长大了。”
    “感觉我的人生就像从闪闪发光的地方掉进了黑暗之中。”
    这就是麻生真由美对自己这段人生的评价。
    有时候真的好想去死啊。
    如果没有女儿的话，也许死亡才是最好的归宿吧。
    就是这样黯淡的时刻里，是北川老师的《青春三部曲》将她从泥潭里拉了出来。
    可惜她实在没有多余的金钱支持北川老师的实体书。
    《且听风吟》因为看过了，所以她忍住没买。
    但这次的《人间失格》都没有在杂志上连载，她实在是按捺不住。
    进了书店。
    原以为《人间失格》可能卖脱销了。
    但书架上，赫然摆着一排又一排崭新的《人间失格》。
    “诶？是刚进货吗？太好了！”麻生真由美兴奋的伸手去够，然后耳边突然响起一对年轻高中生情侣的对话。
    “宏君，为我买一本《人间失格》吧！我听几个前辈说这本书写的好‘丧’哦。”
    “丧？那是什么？”
    “绝望？悲观？总之就是很难受的意思啦！”
    “所以这本书写的不好看？那为什么你还要我买呀？”
    “不不不，和我说起过它的前辈都一致说它写的非常好！但是.”
    “什么？”
    “他们说一定要看完，看到最后，才能体会到北川老师深刻的用意。总之我听不明白啦，就是很好奇，想看一看。”
    “原来如此，那我也买一本看看吧。好像学校里的其他前辈也提起过它。”
    书架上顿时少了两本《人间失格》。
    麻生真由美愈发好奇，也抽出了一本，看了眼价格。
    5000円，还好，在预算里，扣一扣还是能买得起的。
    她付了钱，兴奋的抱起书离开了书店。
    而就在她的身后，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慢慢朝着书店靠拢。
    他们的神情中有好奇，有坦然，也有哀愁，于书店临关门之际，竟是默默排起了一条隐藏在黑夜里的长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