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海瑞写的《国宪疏》？”
    谭纶看罢海瑞这道疏，最后眼神惊愕甚至是茫然的看向张居正两人。
    二人皆苦笑点头。
    “如此般大事，光咱们几人议论若何？”
    谭纶说道：“还是等等召集俞部堂等人一起商议吧。”
    “也有道理。”
    两人想了想具是点头，张居正张口欲言，可看了赵贞吉一眼后又沉默。
    后者也明白了张居正的意思，苦笑起来，起身作揖。
    “我先走，你们聊吧。”
    张居正也没有阻拦，目送赵贞吉离开，后者一走，谭纶奇怪问道：“叔大，这是怎么个意思？”
    “没什么。”张居正摇摇头不愿多说：“今晚到我府上来聊吧。”
    “好。”
    谭纶起身离开，但他并没有回海关，而是去了张治那里，将这件事原原本本的转述给张治。
    而后者在经过听完最初的震惊后，也是猛然反应过来。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陆远的一手安排。
    什么马坤案翻旧账，什么皇帝无德要议罪，全都是陆远扔出来的烟雾弹。
    陆远的根本目的就在这个布宪于国上。
    现在的局面很明朗，外人看不懂可张治看的清清楚楚。
    海瑞手里还攥着马坤，攥着陆炳和严嵩，这是三个雷，这三个雷只要炸就能要很多人的命，不仅可以要嘉靖、朱载坖这一对父子的命，也能要张治这些江南党官僚们的命，海瑞代表的，是正义之剑，陆远可以挥舞着这一把剑打着正义的旗号说杀谁就杀谁！
    现在海瑞又扔出了这道《国宪疏》，说出了那句‘新法不溯旧’的话，意思已是昭然若揭。
    要么支持新法，那么大家过往做的事随着陆远带头挨板子一笔勾销，台阶，陆远拿自己的屁股给大伙搭好了。
    要么不支持布宪，那就按现在的规矩，该抓的抓，该杀的杀！
    至于说大肆清洗会不会搞的派系斗争，人头滚滚，陆远也用自己的屁股给了答案。
    这顿廷杖人家陆远可不是白挨的，你们要是还不懂事，那咱们撕破脸掀桌子，开刀吧。
    国宪一旦定下来，那就是国法大于天，将来大家做事要有规矩、有底线、有框框，哪怕事实上一定还会有人去破坏，有人去践踏，可面上的规矩无论是谁，张口说话的时候都要遵守。
    这就好比陆远提出的要关停所有万芳园和不夜城，从此大明禁止嫖赌，谁都知道这只是明面上，陆远也知道，因为就算往后五百年、一千年，赌和嫖都不可能禁止，只要人类还存在，这玩意就不会灭绝。
    但是明面上的禁止总好过明面上支持吧。
    都知道官员会贪污受贿，难道就因噎废食不立法，支持官员贪污受贿？
    这就压根不是什么理想主义和现实主义之间的矛盾，而是单纯的摆烂。
    都是这个态度，还要什么国家组织，直接托管多省心。
    国宪的意义不在于祂是否能起到法权限制行政权、法理大于情理的作用，而是要起到明确和规范国家各个领域公权和私权范围作用，只要明确了、规范了，能否实现那是时间的事，是生产力水平决定的，不再是某一个人决定的，这很重要！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国家到底什么样子，到底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完全由皇帝一个人或者某一个特定时间段下的统治阶级领袖凭喜恶来决定。
    所以如果是陆远出面颁行国宪，那么一定会遭到很多人的反对，甚至毫不夸张的说，会像王莽一样，直接遭到全国士绅阶级的集体反对。
    而且很难在中央寻求到足够的帮手。
    这个时候陆远就把海瑞推到前台，让他去冲锋陷阵的同时，给张治等人施加压力。
    如果你们硬抗，那就先把你们干掉，然后把嘉靖父子俩干掉，牺牲的反正只是海瑞一个人。
    如此一来，海瑞的事迹足以大书特书广传天下，死海瑞可比活海瑞更有价值。
    陆远大不了将来再慢慢找时间来推动布宪于国的事。
    张治甚至怀疑，如果真闹到大家撕破脸那一步，陆远用一个海瑞通过这种兑子的方式将嘉靖父子俩兑掉后，甚至真的有可能直接改朝换代！
    也就是陆远先做皇帝，而后用皇帝生来至高无上的名份再去落实布宪于国。
    当然这么做的话会需要很久的时间，十年二十年肯定是不够的，陆远等不了，才选择现在的办法。
    逻辑差不多理顺之后，张治知道自己该怎么选了，于是他对谭纶说道。
    “布宪于国是好事，从此之后，国家如何，官如何，民如何，万事皆有规矩，如行此法，国家定能富强。”
    见到张治竟然支持这种法律，谭纶也在惊愕后逐渐咂摸透些许滋味。
    新法不溯旧，仅冲这一点，张治在政治上服软了，认输了！
    陆远在限制了自身权力的同时，也成功限制住了所有官僚集团的权力！
    这并非是双输，而确系一次具有开天辟地意义的伟大胜利！
    谭纶点点头：“学生明白了，不过学生还有一个问题。”
    “你说。”
    “如果布宪于国，按照国宪的定性，从此之后，内阁便是惟一一个有资格行使国家权力的最高行政衙门，那么，内阁成员如何选出来，国宪下的新内阁又是如何行使权力的，这一点这道国宪疏中并没有提及。”
    张治闭目点头。
    “确实，国宪疏没有写，所以这就更能证明，这道国宪疏压根不是出自海瑞之手，他是个直脾气的人，如果是他写的，他一定会想过这个问题，哪怕不成熟也会写出来，可偏偏没有。”
    “国宪疏的背后是谁，学生能猜到。”谭纶颇为感慨的说道：“学生这个同年深不可测，学生实在是望其项背，难以琢磨，老领导，您觉得他的意思会是什么呢。”
    “呵呵。”
    张治呵呵一笑，笑容苦涩：“你觉得老夫就能看透他吗。”
    “哈哈。”谭纶哈哈大笑起身：“好吧，既然如此，那学生就摸着黑往前闯，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黑暗是黎明的前夕，往前走，一定能看到黎明。”
    张治抬头望天：“是我大明朝的黎明，也是这个国家的黎明。”(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