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家族,薪火相传。
而年轻人,便是那未来的薪火,只有保住火焰的燃烧,自己的后人、亲友,才能更有保障的去迎接未来,如此,牺牲便是值得的,所以,牺牲这种事理所当然由自己这些肩负责任的长辈来做就是。
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已经到了绝境。
水晶不一定能杀死这个魍境中都是强者的诡使,所以,由自己这个拥有源血的长辈留下来,不论是补刀还是拖延时间,都是最正确的选择。
陈勇泛起笑容,运用起筋肉,力由地起,劲道爆发,手中黑色水晶猛的投掷而出。
同时身体也飞奔而出,仅剩的源血爆发,熊熊血焰如同他的生命一样,绽放出了极致的光采。
身后。
陈初被白凤凰拖拽着飞去,他没有反抗,他的理智告诉他,这是此刻最正确的选择,身为长辈的陈勇有着庇护晚辈的职责,而且,拥有源血的他也确实能起到拖延的效果,而他们几人不行,他们太弱了。
但,话虽如此。
陈初的眼睛却死死的盯着那道决绝背影。
脑海中闪现的,是从小到大的经历。
“嘿,这小子有活力啊。”
“来来来,看你勇叔给你带啥了。”
“哎,嫂子,小孩子不懂事,打他干嘛,说说就行了,小初这么聪明肯定记得住的。”
“诺哥,我带小初出去玩了哈,骑马咯。”
“……”
陈初眼角微跳,心脏在抽动。
这一路走来,所谓的外面,并没有话本中说的那么好。
离开越州后,路上遇到的为了报仇而自毁容貌的盗匪、卖身换粮只为一家人生存的妇女、偷吃粮食活活被僧侣打死的佃农、为了好酒好肉而滥杀无辜的所谓侠客……
等到了地方,安分守己做生意的族人被屠杀一空,为其报仇又卷入了天大的阴谋,最后发现这居然只是那些上层人的诡计。
拉人下水,便杀了我族几十人。
被人挑动就来攻城,甚至放言屠城。
铺天盖地的人被当做填旋投入战场攻城,每一个人杀的,都是附近的乡民,或许其中就有他们的亲戚,战争的残忍让人心惊。
解决了这些,以为要返回了,现在却又遭遇了这样的事。
此刻,一向关爱自己的叔叔就要为了自己去送死了。
这些事情,为什么,为什么一切都是这么猝不及防,我根本……什么都做不到。
这时。
一抹恐怖的黑色在那远方绽放,悄无声息,却让所有人为之胆寒。
因为那黑色,将一切都抹除了。
大地、大树、岩石、溪流……还有那从小到大关爱他关心他的人。
看着那黑色光芒,陈初的滴滴泪水从眼角滑落,被疾风划碎,这个十四岁的少年第一次控制不住情绪,放声大哭了起来。
“啊啊啊啊!!”
白凤凰紧紧抓着他的肩膀,咬着牙,将体内的真气完全爆发,哪怕是压榨根基,都想要让速度再快一些。
下方的陈丘三人闷着头狂奔,可是眼睛中,血丝遍布。
很快,修为最低的葛婉速度终究跟不上了,她自己选择停了下来,葛玄和陈丘同时停下想要拉着一起,却被姐姐推开了手。
“不想我自杀就赶紧走。”
葛婉如此说着,扭头,拿出了银针和陈诺给她的护身蛊虫,一向柔弱的她此刻眼神却是意外的坚毅,充满了搏命的决绝。
葛玄不愿意,旁边的陈丘咬着舌头,鲜血溢出,强行拖拽着葛玄朝后而去。
陈丘知道,此时此刻,任何的犹豫都是对牺牲者的背叛,所以,抑制情绪,保持理智,然后……记住仇恨!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会回来的,我要杀光阿得土司,荡平这个如同臭水沟的垃圾地方!
在此之前,活下来,活下来!
陈丘双眼猩红,从小学到大的圣人经典在此刻都是狗屁!
他们都在逃,狼狈的像群野狗。
可这时。
轰!
一阵阴寒猛的传来。
一股股细微的诡异力量传来,他们的脚步都不由自主的迟缓下来。
白凤凰的眼中闪过绝望,难道,付出这么多,还是活不了吗?
看着手中情绪失控的陈初,白凤凰眼中闪过决然,咬碎嘴中藏着的特殊丹药,强大但有害身体的药力爆发,最后的真气,一把将陈初打飞出去。
随后,头也不回的朝着寒意地点而去。
而此时。
事情的发展略微和他们想的不同。
阿得确实追来了,他的身体此刻已经全部化作苍白,衣物全消,脸上做不成一丝一毫的表情,就连人性都已经降低到了冰点,维持他做出追杀行动的。
仅仅只是因为那生前的执念。
这才能够在那颗黑水晶的湮灭之下勉强保存下来。
但是,此时的他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只差一丝,体内的诡异就会破封而出,可奇怪的是,他的生命气息已经低落极点,但诡异却完全没有显露的意思。
他依靠此时已经堪称恐怖的寒意将他们的脚步迟缓。
落于地上,一步步的朝着葛婉而来。
动作僵硬如同传说中的僵尸。
赤裸的身体上到处都是在不断扩大的细小孔洞,而心脏处还有一个被手掏出的空洞,显然,陈勇所做,并非没有成效。
看着阿得,葛婉眼神仇恨,飞射出了银针,却被阴寒死气凝固。
一只咕呱咕呱叫着的金蟾一跃而出,却在眨眼间被阴寒死气冰杀。
葛婉浑身颤抖,明明心中有着仇恨,可身体就是难以操控,此刻,她终于知道,死亡是种什么感觉了。
那些医院中等死的老人,是不是也是这么痛苦?
不远处,还未来得及跑多远的众人在一瞬间的抉择后,全部选择了折返。
离得这么近,还跑得了什么,而且,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伴就这么死,他们忍不了。
白凤凰,陈丘,葛玄。
三道攻击飞出,却依然被阴寒死气所破。
这时。
一道火红真气气刃飞射而来。
扭头却见陈初面无表情的走了过来。
“众人就义,我当同死。”
白凤凰脸色阴沉下来,“蠢货!你对得起勇将军吗?!”
这时候。
或许是距离够近了,阿得停下了脚步,挥出了手。
一股诡异力量侵袭而来。
咔咔咔!
感受着侵袭而来的死亡感觉,陈初双目看向黑暗的天空。
结束了。
都结束了。
如果有下次,力量,我一定要更强,可以掌握自己和身边人生命的力量!
爹,娘,抱歉,我是个不孝子。
勇叔,看来咱叔侄俩得在下面聊天了,希望你别骂我。
陈初闭上了眼睛。
轰!呼~吸~
耳边,轻轻传来了声音。
那似乎是……血液沸腾的声音!
陈初猛的睁眼。
浑身血管暴起,里面的血液在快速流动,甚至隐约间可见一丝金色,他的眼睛中满是金光。
一股股股神秘的力量从他的血液中流出。
不仅仅是他,旁边的陈丘同样如此,一丝丝金色从他那沸腾的血液中飞出。
一缕缕金色飞向天空,将那侵袭而来的力量抵挡。
金色在天空中汇聚,奇怪的是,天空中已经有了一份金色意志。
三份金色意志在此刻融合、凝聚,化为一体,下一瞬,一张淡金色的巨脸出现在了空中。
下方陈初猛然惊呼,“爹?!”
陈丘等人也是呆愣出声,“族长?”
“师父?”
“将军?”
巨脸的出现,让他们惊诧,可随之而来的,便是狂喜。
生的喜悦如同一抹涓涓细流,在他们已然死寂的内心流淌,带来光芒与生机。
天空巨脸没有丝毫反应,只是在此刻缓缓睁眼。
如同冷漠的天神注视着下方。
阿得呆呆的看着,伸出手来。
阴寒死气以及强大的诡异力量侵袭而出,化为一抹苍白之气,若有若无,直上天空。
巨脸眼中一抹金色闪过,汹涌无量的真气不知从何处而来,化作一道巨剑,轰然落下!
两者相撞。
砰!!
真气,诡力。
两种相反的力量在此刻展开了对抗,碰撞,抵消。
天际之中,异象纷呈,破灭与聚合,冰冷与破坏,黑暗与破晓。
两种力量势均力敌,可下一秒。
诡力后继乏力,猛的落了一截。
阿得浑身一震,眼中最后一抹情绪消失,苍白的身体轰然倒下,皮包骨的身体甚至与地相撞时将皮与骨撞了个稀烂。
风儿吹过。森寒的感觉消失了。
陈初等人如梦初醒。
“我们……还活着?”
天空之中。
面无表情的金色巨脸眼中闪过一丝灵动,看了眼地面上的陈初,缓缓消散。
一抹金色灵光一分为三,两亮一暗,一亮一暗落入了陈丘与陈初体内,另外一亮朝着不远处落下,消失不见。
陈初和陈丘互相对视一眼。
“刚刚……”陈丘有些迟疑。
陈初点点头,“我和你有,但凤凰姐和玄子、婉儿姐没有,所以,应该和我们的血脉有关,是我爹做的没错了,看来这是我爹留下的后手。”
“至于那两抹光,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应该没坏处,等等,一分为三的三道光,如果真是按血脉来的。”
“勇叔也是陈氏族人,没理由没有,刚刚那道光没准就是朝勇叔去的!”
说罢,陈初迅猛的朝着光芒落下的地方而去。
可刚跑两步,身体就一软,直接晕倒了过去。
陈丘也不例外,双眼一翻,昏了。
显然,刚刚他们引动陈诺降下的力量不是没有代价的。
葛婉、葛玄、白凤凰三人面面相觑,最终,由葛玄朝着光点位置飞奔而去,白凤凰两女则留下照顾他们。
白凤凰一边将陈初抱起,一边看着那张昏迷后紧皱着眉头的脸,伸出手细细为其抚平。
心绪却怎么也静不下来。
脑海中,不自觉的回忆起了之前的一幕幕。
尤其是他返回来时的那句:众人就义,我当同死!
白凤凰有些发呆。
旁边照顾着陈丘的葛婉看着这一幕,露出了笑容。
没一会儿,葛玄抱着一个人飞奔了回来,正是陈勇。
……
就在陈初他们看似脱离险境的时候。
不远处屹立的五棠山上。
作为法华寺常年献祭生命和罪人血肉的地方,这里血腥遍地,但在山上的最顶峰,有着一座深不见底的血池。
风儿吹过,带走浓烈之极的血腥味。
周边却没有任何动物敢于接近这里,似乎是本能的惧怕。
此时,血池波涛汹涌。
似乎受到了什么刺激。
与此同时。
山下,法华寺原址。
成蛟还在呼吸着恢复着,在不远处,还有着十几人奄奄一息,正是那佩戴了血玉的十几人,刚刚急着追杀陈勇的阿得并没有对他们下手,当然,或许也是因为其情绪越来越少,难以控制身体的原因。
而在对面的地上,慈利浑身皮肤皴裂、开裂,如同脱了皮的动物一样,整个人没了皮肤,只有胸膛处的上下微微动弹证明着他还活着。
而这时。
成蛟忽的发出一声轻吼,声音中带着丝疑惑和恐惧,目光紧紧的盯着慈利那具血肉模糊的身体。
他居然,开始大幅度动了起来!
咔咔咔!
他的体内有着某种东西在左突右冲!
却被血肉死死的禁锢在其中!
某种莫名的阴寒气息开始向四处蔓延。
渐渐的。
动静小了些,可慈利的手掌却开始动了,嘴中甚至发出了声音。
“咳咳……咳咳……智利……智利……我的徒儿……快快过来……”
声音苍老、沙哑,甚至和含着痰一样的一卡一卡的,却又带着股莫名的力量,让人觉得诡谲、胆寒,起码旁边的成蛟就很害怕,她感觉现在的一切都太怪了,不安全!不安全!不安全!
一呼一吸间,恢复越加快速起来,只是头顶的那个大型血掌印造成的伤势实在太重了些,她到现在都难以飞起来,行动不便,哪怕她想要尽快回复一些离开,也难以做到。
而此时。
伴随着慈利的呼唤。
从开战到现在,一直不见踪影的一道身影,忽的从一个已经被毁灭的人工湖泊的湖底打开了一个密道,走了出来。
他浑身浴血,骨断筋折,显然,在地下的他也并不好受。
而此刻的他,眼神呆滞,一瘸一拐的朝着慈利走去,一步一滩血,甚至有着骨头茬子从伤口处掉落森森骨片。
“好徒儿……快来……师父……在等你啊……回家啦……”
“来啊~来啊~”
伴随着声音的韵味,慈利的一只手掌赫然抬了起来,在轻轻摇晃!
如同在……招手!
智利一步一摇晃的走来。
这时。
呼。
一阵狂风呼啸,飞沙走石。
将智利硬生生吹了出去。
正是成蛟做的,她的龙眼睁大,气喘吁吁的看着,现在是她还没回复飞行能力,若是被对方完成目的,那岂不是完蛋了!
所以,破坏掉对方的目的!
成蛟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而伴随着智利被吹飞出去,那声音也微微一顿。
下一秒。
咔咔咔。
一个浑身没有皮肤只有筋络和血肉的血人破开了那焦炭似的皮层,坐了起来!
一双被血染红的双眼死死的盯着成蛟,满是怨毒。
成蛟此时却反而不怕了,运用起自己残余的力量,一道只有水桶粗细的水龙在半空凝聚,露出獠牙,朝着慈利而去。
血人慈利的眼神愈加怨毒,下一秒,他的体内又开始了左突右撞,一个圆形的东西在躁动。
伴随着这东西的躁动,血人慈利身上的阴森感迅速加重。
下一刻。
冲来的水龙就被一股寒气凝聚。
成蛟猛的一愣。
诡使?!
怎么会。
他刚刚不还是正常人吗?为什么现在突然要变成诡使了!
这还怎么打啊!
成蛟眼神绝望。
可不料对方压根没有理会它,而是朝着智利走去,一边走,一边招手,呼喊着智利的名字。
智利也再一次动了起来。
两者晃晃悠悠的互相靠近。
这一次,成蛟没有再攻击,而是用爪子支撑起自己的身体,龙须捆住这十几人,如同蜥蜴、爬虫一样,在大地上跑动了起来,姿势丑陋又别扭。
最关键的是,还不快!歪歪扭扭的!
成蛟发誓,这是她有灵智以来最耻辱的一天!
而此时。
慈利、智利两者终于相遇了。
血糊糊的慈利“柔和”招手,一只手抚摸着智利的头,这时,智利就像是恢复了理智一样,惊恐的看着这一幕。
“不要,不要,师父,不要啊……”
智利似乎猜到了什么。
但慈利没有在乎,只是用着那血肉模糊的手掌抚摸着那光头。
下一刻。
诡异的力量再度启动,而趁此时机,慈利活生生剥下了智利的皮,然后,套在了自己身上!
片刻后。
一个看起来怪模怪样的人出现了,皮肤耷拉着,血液肆意横流着,如同一个套着不合身烂皮的怪物!
可是,有了这层皮,他体内的东西没有再躁动,而且,他也终于彻底融合了体内储藏的那枚诡异,成为了诡使,不再如刚刚一样只能短暂借用了。
看向成蛟离开的方向,也没有去追,他扯起笑容,脸上的皮肤却只是微微动弹,看上去就像是肉笑皮不笑的拟人生命(恐怖谷效应),有种怪异悚然感!
“老衲,给你们一份大礼。”
他这样说着。
随后,身体漂浮而起,朝着躁动血池所在的五棠山而去。
伴随着他的靠近,汹涌的血池愈加躁动起来。
……
而此时。
河阳郡。
天地之气世界。
一道天地之气正在暴躁的朝着前方极速飞跃。
正是陈诺,他现在正在快速朝着法华寺而来。
他原本是在巡视各地地眼的,结果红夜那边突然联系他,说是白凤凰那边捏碎了安全道具。
然后他就选择了转换方向,朝着巴州而去。
结果,在离法华寺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他就感觉到了血脉感应,门阀等级带来的特殊效果,可以让他的力量降临在同血脉的存在身上,还能让其血脉靠近他,天赋提高,但他却会永久性消失这份力量,算是有利有弊。
而现在这种感应,就意味着其受到了危险,而且还是和自己血脉联系相近的存在。
他当即就分了一份力量出去。
结果还没一会儿呢,又是两道感应传来,他依旧选择了释放力量。
只是这一次,三份力量相合,他也熟练了操作,他的意志降临了过去。
终于看到了是个什么情况。
他的兄弟被暴打,濒临死亡。
他的儿子、族人、徒弟,一个个都是一副马上慷慨就义的模样。
简直了!
一股久违的,名为愤怒的情绪当即就冲上了脑海。
一发不可收拾!(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