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圆很想问是哪个夏家,但没必要,他只和一个夏家有交集。
但夏家跟丰家有交集?不该啊。
就算有,也应该只是丰裕那个三代的事情,怎么能容眼前这个老爷子过问?
一瞬间,他心里萌生无数疑问,却不敢问,这不是他能过问的事情。
方圆心里很清楚,国家承平数十载没有热点,可在经济领域,战争一直存在。
而在战争中,政客提供弹药,富人提供食物,穷人提供孩子,等到战争后,政客坐稳江山,富人获得更多粮食,穷人到处寻找孩子的坟墓。
人性最大的丑陋就是喜欢为难别人,尤其是当他手握权利后,会变着法的为难他能够为难的人。
方圆对眼前这个老头儿观感很不错,两世皆是。这个老头儿虽然身挂副职,但却掌握着很重要的经济和传媒部门,基于对未来的了解,方圆知道他是个好官儿,能做事、会做事,做了不少好事。
当然,好官和清官是两回事,方圆在来之前回忆了一下这老头儿的下场,虽然不是老虎,但在六年后也黯然下野,整个丰家随之落莫,原因很简单,队伍站错了。
在政治领域,你可以无所作为,却不能跟错大哥,政治场和江湖一样,跟错人的下场会很惨。
方圆敢应邀前来,一是因为这位就是自己脑袋顶上通天的主管,二是他明白自己和对方现在是互惠互利的关键当口。
他道:“和姐姐妹妹关系都不错。”
“…”老者思忖了很久方圆会如何回答,可万万没想到啊,还是女人。
老者朗声大笑几声,指着方圆道:“你呀。”
方圆跟着人畜无害的傻乐。
笑罢,老者不提为什么会说到夏家,只道:“欲成大事,需运营关系,借他人之力以成自己之事。夏家很不错,你们可以多接触。”
方圆再次咂摸对方的深意,没有急于表态。
夏家,有两支。
他跟两支的掌上明珠都有接触……
那么,这老头儿指的是夏初还是夏末呢……
唔,小孩子做选择果然很难。
但这事儿容不得他不想透,对于利益不相关的人,展示礼貌就好;可眼前人明显跟自己利益挂钩,这就需要展示实力和智力了。
夏末,summer集团背靠的国内关系不是丰老,而是陈家刚刚又升一级,已经进大院的老爷子。
那么就是夏初了呗?
方圆飞快燃烧智慧,夏初身上可挖掘的东西他觉得不多,那就是她哥夏天。
夏天原本在能源领域玩的挺好,前年开始转型做第三产业,最新的资料显示那货和几个沪上的二代注册了一家投资公司,正在招兵买马,却不是要进入金融领域,而是做标书,要买地皮。
好家伙,绕来绕去,还是房地产。
方圆无奈看着老神在在琢磨该写什么字儿的老头子,觉得再不放大招很容易就被贴标签了。
他站起身,走到老者身边站着,缓缓道:“念书时,我深深认可一句话,就是:可持续发展是自然、科学技术、经济和社会协调发展的最基本理论和战略。”
老者颔首:“这是科学发展观的重要理论。”
方圆说:“所以,在我这小小的公司里,我也制定了这样的方针,所有战略大方向必须是可以长久发展长久盈利的。
先前我说的烧黄册也是以史为镜得出的结论,稳定发展几十年,按理说宏观上是要出手将高利润私企收缴的,但领导们既然有更稳妥的怀柔法子,我双手鼓掌。
当然了,您老也不用太高看我,我不做房地产这个风口并非说明我不喜欢钱,您都说了金钱是好东西,我哪里能免俗?
只不过我觉得自己现在铺开的业务并不这行当差。”
见老者没打断自己,方圆笑着也拿起了一根毛笔,沾了沾墨,在宣纸上半部划了一条线。
“您瞧,在通信领域,我和华唯达成战略合作,西出阳关,拐啊拐啊,这儿,就到波斯了,再往西呢?”
听着他的话,瞧着他笔下弄黑弯曲的线,老者目光登时一凝。
方圆犹若未见,继续在纸张的下半部分又画了一条更长更弯曲的线条。
“这儿,您应该是知道的,我借由自己的物流公司和另一个女孩儿在香江成立的基金…哦,这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三家银行也觉得这是个好事儿,我们在文莱搞了一个pai,做远洋贸易。
看,从这儿出发,经过这儿,这有水果有橡胶,有乱七八糟的好东西,然后到这儿,这有宝石,有矿产……绕啊绕啊…最后就到这儿了。”
老者定定看着除了两条黑线什么都没有的宣纸,方圆笑嘻嘻放下笔,又说:“我觉得这两条线描实了,大概率不是挣钱不挣钱的事,而是会……”
老者直起身,侧过头怔怔盯着他,摆手不叫他再说下去了。
方圆一动不动,淡淡微笑伫立。
好大会儿,老者才平息暗中的震惊,眼神凌厉地开口询问:“这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方圆这时很想学会像伟人一样思考,像普通人一样说话的高深莫测的感觉,但他暂时还没那份儿能力,只能继续借由年纪小装疯卖傻。
他眨眨眼,笑了笑,理所当然道:“当然了,我要做买卖,做贸易,当然要东货西卖,张骞可能差点儿意思,但郑和当年不也这样?我相信跟我合作的其他人也是这个想法。”
老者默然不语,眯起眼睛,这次是真的在打量方圆了。
东货西卖,张骞、郑和。
老头儿知道经济之道说穿了就只有两个字,买卖。一买一卖中获利。
但从古至今,从陶朱范蠡,从盛唐的五姓七宗,到明清的四大商号,有哪一个不在买卖的过程中影响国运的?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话是真理。
联合一切可联合的力量。
这小子看到这些了?不会的,应该不会的。
老者重新低头,重新细看那两条粗细不均,长短不一的线条,深深emo了。
这玩意儿……研究研究就是国策了。
方圆继续不动如山。
“带路”是13年提出来的,还有五年,这种现代版合纵连横的伟大战略能是一天抽冷子想出来的?显然不会。
一定是幕僚们、智囊团们经年累月的调研、尝试实践,最后得出的思路。
但现在这个2008年,从任何现实主义进程来讲,都不可能面世,条件不够。
方圆觉得自己真的玩了一把大的,这件事泄露出去一定不只是变渣渣灰那么简单,他坚信到时候自己会除名,从生理角度到思想意识的全部清除,就像他根本没有存在在这个世界上过。
所以,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怀璧其罪这种事儿要趁早上交国家。
而眼前这位丰老就是他能接触到的唯一一位通天者,他既然要站队,就往正确路线上站吧。
老者看看纸,又看看他,再看看纸,再看看他,最后龙飞凤舞在两条墨迹中间写了四个字。
“送你了。”老者说完,放下笔走回茶台边坐下。
送你了,这三个字也是方圆想对他说而不能的,他看了看纸上的字,等墨干后笑着迭起来收好,“谢领导。”重新对坐饮茶,一老一少两人都没有再过多交谈,显然双方都在思考。
十五分钟后,老者才再次开口,“好好做吧,别走歪了。”
方圆终于发自本心地笑了出来,点头道:“一定。”
老者拈起茶杯,竟突然开了句玩笑,“你会打拳吗?”
方圆愕然摇头。
老者道:“女朋友那么多,要练练身子的。”
方圆:“……”
老者轻笑摇头,看起来是真的心情不错,少了最初的凛然,又对他说:“十一期间,再来趟燕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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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氛轻松下来,方圆这时也敢问为什么了。
老者说:“部里组织了几家有名气的地产公司做论坛。”
说到这见方圆微微蹙眉,便又笑道:“别多想,你小子有自己的想法,而且很不错,我不勉强什么了,但这次你得给丰裕一个面子,就当来客串吧。”
丰裕?
方圆又愣住了,丰裕还在宣传部门里呆着,这是…要调动了?
他知道这是老爷子给小儿子拉关系,当下也不再推脱,只道:“行,正好来看看好朋友。”
好朋友…老头儿腮帮子抖了抖,想笑。
这时,外面传来高跟鞋的哒哒声,不多时,陈婉的小脑袋就探了进来,一脸茫然,有些无措地站在门口。
方圆见她进屋,也很费解地看向老头儿。
老者对他笑道:“既然你能带她来,我吃你的东,就不能不见一见,否则岂非太不近人情?”说着又对陈婉摆摆手,和蔼地说:“进来吧丫头,这小子可鸡贼的很,茶都八九泡了,也不知道给老人家换,你来,来泡茶。”
陈婉抿着嘴眨眨眼,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乖巧地走到方圆身边坐下了,问了老者好,却依旧有些局促紧张。
方圆心下好笑,手指头在桌子下戳戳人家大腿,又勾勾人家的小嫩腰,陈小婉只能忍着。
老者干咳一下,打量一番陈婉,笑道:“人美心善,是好孩子。”
方圆接茬:“嘿,那可不。”
陈婉被夸的红了脸,老者看看两人,笑说:“丰裕母亲比我大七岁,至如今,相扶到老,没什么不妥。”
方圆笑得更开心了。
而陈婉的手腕轻轻抖了抖。
之后,没再说正事儿,方圆却借机委婉地打了一些陈华那货的小报告,丰老没多说,只笑了笑。
方圆不依,继续告状:“他们的口号是让人把钱给他们,打造什么金融天堂。好家伙,这诺许的,到最后肯定除了地狱什么都不会搞出来。”
老者看看他,说道:“先前不是夸你了么?你反抗的很好。在黑暗的时代,如果不反抗,就意味着同谋。”
“可我一个人哪够啊?”方圆啧啧道:“会乱的。”
老者笑了:“这不还没乱呢么?”
方圆不说话了,默默喝茶。
老头儿什么意思他是清楚的,但谁都没办法明说。
群众从未渴求过真理,他们对不合口味的证据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假如谬误对他们有诱惑力,他们就会愿意崇拜谬误;谁向他们提供幻觉,谁就可以轻易成为他们的主人。
反之,谁如果摧毁了他们的幻觉,谁就会成为他们的牺牲品,群起而攻之。
又说了半个小时有的没的,特勤进来说午饭准备好了,三人便一齐走到后院的小亭子里上桌。
石桌上四菜一汤一冷盘,很简单的午饭。
但周遭鸟语花香,环境惬意,吃的也就无所谓了。
邹安几人在侧厢吃的,说实话,菜式比方圆这里丰盛多了。
分开前,方圆和丰老没有再交换任何意见,丰老只叫住陈婉,说:“老头子我没什么拿的出手的东西,给小丫头也写幅字儿。”
回到茶室书案,丰老提笔挥毫:
唯有牡丹真国色
这七个字是肯定陈婉的颜值和先前对社会的贡献,也是告诉方圆:你自己选的。
回市内的路上,陈婉开心地跟方圆炫耀:“瞧,老人家夸我漂亮,你心里有数没?”
方圆笑呵呵地搂着她,又是一顿夸,然后从衣服兜里摸出来那张迭起来的宣纸。
“啧,老头儿也送我字儿了呢,这些人呐,啧啧,也不说写的好不好,能不能值钱,反正赏你就得接着。”
陈婉瞪他一眼,接过宣纸展开,一边说:“这么大的领导给的,你不好好爱护?诶?怎么还有两道乱画的线?”
方圆大笑说:“准确讲,这幅作品是我跟老头子一起完成的。”
陈婉不明其意,只看了看上面的四个字,呢喃问道:“潜龙勿用?什么意思?”
方圆连比划带开玩笑道:“降龙十八掌听说过吧?第五式,潜龙勿用。”
陈婉哼了一声,对他的打趣表示不满,却也不追问。
平平整整将两幅字单独放在一个座位上,她靠在方圆肩上,轻轻叹了口气,淡淡说:“天黑你就要走了,我又要忙了,臭小子,你要想我。”
方圆说:“十一我就过来,年底前你早点把手上的事儿收尾,今年咱们搞一场隆重的年会,该搞了。”
陈婉奇道:“十一就过来?”
方圆解释了一番后,她点点头,又说:“看起来老人家对你印象很好呢。”
“不能说好,那是嘎嘎稀罕。”方圆大言不惭道。
陈婉嗤笑一声,说:“那你呢?你对他的印象怎么样?”
方圆想了想,然后说:“谈不上什么印象吧,但我确定,这老头儿喜欢读黑格尔。”
“……”
陈婉无语一番,又道:“你之前说要低调,怎么突然要大搞年会?”
方圆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握着她的手:“潜龙勿用的下一式,就该飞龙在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