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秋雨飘洒满京城,雨水细密如丝伴着凉风,吹打片片落。
周凤澜说一季有一季的开,春天她喜欢的月季正红,如今轮到满园桂香。
谢景行坐在庭院游廊下抄着手,饶有兴致旁观两位吴侬软语腔调的师傅,挎着篮子采桂。
说是桂酒非遗传承人,一身青色中式短褂打扮像模像样与四合院古韵正配,颇有几分雅致。
“谢总,这几棵桂养的真好,一看就知道平时没少心思。”
其中一位师傅边摘边说:“我们晴天用手摘桂,第一场秋雨之后开到最盛,只要摇晃树枝瓣就落了,特别漂亮。”
“您要是等到第二场雨,到时候也可以看到桂雨铺地,但是那会儿瓣不成样子了,没法酿酒。”她喘口气委宛说道。
谢景行笑了笑:“没关系,喝不了多少酒,草草经受风吹雨打是自然。”
“您雅人深致,境界高有禅意。”
女师傅捡着好听的点到为止继续忙碌,只是觉得专程从姑苏来京城一趟,未免可惜自家手艺与这满园香。
谢景行静静盘算着,一壶酒自己喝,一壶给周凤澜,再留一壶给儿子长大。
这几棵桂树要好好侍弄,往后年年如此,等她带儿子回来一起看桂雨。
“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中第一流啊,谢大少帅挺有雅兴哈。”
语调阴阳怪气由远及近,老谢背着手踱步走来。
陈曦脸蛋比平时更苦,耷拉着脑袋期期艾艾跟在后头,做贼似的见缝插针凑到近前悄悄汇报:“乐视股价企稳,窄幅震荡交易量能放缓。”
“泡壶茶,在这里坐会儿?”谢景行点点头。
“我车里有茶,你去找司机拿。”
老谢拉长脸像谁欠他钱,陈曦乖觉的应了声好,快步转身离去。
昨晚拍卖会结束后大家都以为暂时就这样,所以今天早上谢总突然袭击的操作,外界看傻了,内部更是陷入懵逼混乱状态。
从发出微博后,她作为仅有的知情人。
被宋安梨打电话责怪没拦住谢景行搞事,被苏禾、唐曼打电话埋怨只通知企业公函风控不同步谢景行公开喊话,被各个监管单位相熟的领导大秘书询问发生了什么。
等到下午股市开盘乐视股价闪崩,连俞念都打电话骂她一顿。
可以说今天是陈曦接任助理职务以来,首次真正理解以前为什么感觉宋安梨有时候情绪不稳定,也许谢总需要一位经历过二战的老兵做助理。
“你犯规了,你知道吗?”老谢眉头紧锁兴师问罪。
“乐视本身存在问题,爆掉财务炸弹吃它的优质资产,正常商业行为。”
谢景行摩挲着手指:“乐视网,影视综艺线上发行终端。”
“狗屁。”老谢嗤之以鼻半点不信。
贾跃亭折腾的电视、手机、体育、金融种种业务,尽皆以乐视网为地基,如果乐视暴雷房倒屋塌,需要先清理大片残垣断壁,才能把掩埋在建材垃圾之下的地基挖出来。
想要单独抽出乐视网这块核心资产,该如何绕过其他关联业务制造的数百亿债务?
“过去几年视频网站竞争惨烈,爱奇艺、优酷、腾讯在内,双位数的头部平台都在亏损,唯独乐视财报盈利。”
谢景行站起身斜倚游廊木柱:“华兴资本董事长包凡,自诩金融圈老江湖,资历人脉深厚。这个人评价乐视:一个排名第17位的视频网站,却有业内第一的财务指标,变戏法啊。”
“虚增业绩财务造假,八个字所有人心知肚明,几乎明示却就是不能直接宣之于口。”
他用手肘敲了敲木柱:“如今贾某人背靠的柱子倒了,我这根稳如泰山,注定不可能成为朋友。”
“既然是这样,他虚张声势装模作样,我就扒了他的皮。”谢景行表情波澜不惊毫无情感色彩。
老谢深吸口气,立场加生意,理由勉强说得过去。
但是谢景行怎么敢笃定贾某人没有改换门庭重新找根柱子靠一靠,以及凭什么确定乐视财务有问题?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老谢感觉愈发看不懂自己的亲生儿子了。
“等贾跃亭的反应。”
谢景行思索着回答,事实上他对乐视网兴趣并不大,且不提视频网站的烧钱盈利困境。
单单临时起意没有提前准备,即便乐视财务暴雷轰然倒塌,牵扯到错综复杂利益关联,很难保证一定可以火中取粟拿到乐视网。
比如贾老板跑去美国耍无赖,不还钱不卖股权,总不能从墨西哥雇黑帮用坦克顶着他脑袋强买强卖……
所以暂且求下取中静观其变,保底拆垮乐视恩怨了结,要是对乐视网有可乘之机,自然不吝啬出手。
简而言之,生意和立场,都是掺杂私人情绪给外人听的借口罢了。
而对于贾老板,微博长文是投石问路先手暴力开团,必然不缺看透乐视虚实的机灵人闻着血腥味蜂拥而至。
接下来面临的敌人可不只有他,群狼环饲最后能走到哪一步全凭天意。
“深究起来,公开质疑乐视财务真不算犯规,顶多是我利用独有的个人影响力取巧。”谢景行托着手掌自顾自辩解:“我的影响力是抛头露面一点一滴赚来的,别人模仿不来。”
“强词夺理,就你口才好。”
老谢难以接受,自己这个儿子三两语句打崩乐视股价的隐性影响,无法全面通盘解释清楚。
好在至少乐视是互联网企业社会相比恒大社会关联性较弱,老谢心累不已。
“恒大,没有什么值得我图谋,而且……还能活几年。”谢景行又抄起双手。
勉勉强强,脑子还算清醒,仔细想想乐视是他出道至今唯一一次把私怨带进生意,当爹的就知足吧。
老谢悻悻然自我开解平复情绪,不经意间注意到他手中始终把玩的东西,血压再度升高。
一枚印章十厘米见方,其上雕刻青色交龙,这么块破石头算上佣金税费价钱近五亿。
“你从哪儿知道的消息?”老谢认真发问。
谢景行只能鬼扯:“猜的。”
“信天主人。”
老谢努力辨认印章刻字内容,情不自禁眯了眯眼睛。
乾隆二十四年历经三代皇帝终于平定准格尔,时年乾隆四十九岁,其注文取“顺天者昌,逆天者亡”之意,以‘信天主人’自称夸耀武功刻下多枚玉玺。
“茶别泡了,把昨晚那两瓶酒取来。”
陈曦刚刚去而复返端来茶水点心,又被老谢指使走,他目光投向桂树:“后天中秋,你和童童不带孩子回家,赏个脸劳烦你老人家陪我喝点酒可以吧?”
“这是什么话,倒反天罡。”
谢景行无可奈何撇嘴吐槽,全家人各自忙碌时间凑不齐,他自己有什么办法。
陈曦很快拿来两瓶酒,顺带几样下酒菜。
倒上两盅酒,老谢尝尝味道摆手示意:“老茅台味道就是香,两瓶都打开,一人一瓶。”
“这是一斤装的,喝不完。”谢景行眉头一皱嗅到危险气息。
“你下午有事?没事急什么。慢慢喝,我这是今天第二顿酒,你挺大个小伙子好意思喝不完?”
老谢满意地翘起二郎腿,他今天中午约李仁宇吃饭考教农业产业链金融业务,要不是收到乐视股价闪崩消息匆匆来教训逆子,且得多喝一时半会儿。
“李仁宇看着还行,这个人能用,我跟他约定下个月到家里见见金融口的领导。”
“‘景行投资集团’下个月加入国际金融协会,其他牌照陆续到位,年底我有时间的话回吉省,要是没时间,等李仁宇明年入职去吉省主持筹备银行申请。”
“离京城这边下发银行试点名额还有小半年,说不准中间有什么变化,你自己上点心。”老谢口是心非提醒。
谢景行抿了口酒:“过年回家我拎着猪头肉挨家挨户去找领导们喝酒,看看谁好意思变卦。”
“把你能耐坏了。”
老谢笑了起来,其实他只是想问儿子,今年过年回家吗。
谢景行心里明白嘴上不肯承认:“俞念告诉我,中投、社保基金几家正研究是否有必要入股‘景行投资集团’,我预订一个民营银行名额不过分。”
“咬文嚼字,矫情,你老丈人全家捧着你,国资入股是好事。澜澜对你更不薄,有时间多去看看她,一个人带着孩子在外面,我这心里总是不得劲。”
“过几天十月一,我去澳大利亚参加刘强东婚礼,顺便去看她。”
“……那可太顺便了,你这地理知识学的真复杂。”
小谢没正行,老谢好不到哪儿去,爷俩就这样漫无边际边喝酒边闲聊。
从下午到月上枝头,园里桂映着月华满地温润暖黄幽香阵阵。
“这几颗桂种的不错,它们移栽到这个园子是命;长势好是它们自身努力,也有你仔细照顾,是后天运道;要是有天你觉得桂开的太香招蚊虫,把它们拔掉,是天意。”
老谢远去的背影缓缓,谢景行把话听进耳朵,听进心里。
这个园子是几棵桂树的天地,比起善于权衡得失,更重要的是知进退,不可过度生长。
谢景行若有所思将最后一口酒送入腹中,抓起玉玺举过头顶细细观瞧,印文在瞳孔中扭曲变换化作一行字,歪歪曲曲写着——我就是乐视的天意。
“桂吹断月中香,有点冷啊,着实是个好天气。”
他轻声自语笑出声,精神振奋站起身:“陈曦,改签机票。”
“呃,改签日期延后?”陈曦从房间里跑出来确认。
“提前,下周一去欧洲。”
谢景行脚步轻快朝书房走去,乐视被撕开的口子还不够大,再流点血才能引来群狼。(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