输了?!
反手抹了一把嘴角,低头看着掌心里那一抹猩红。
杨方神色间满是不敢置信。
自出师下山至今,与人切磋少说几十次,几乎从无败绩。
即便是当年在金刀门门主手中,他也硬生生撑了三十多手,最终凭着年轻力胜,强行将对方拖下水,险胜两招。
但今日。
他甚至连昆仑的衣角都没沾到,便被打落马下。
于向来骄傲的他而言,实在无法接受。
“再来!”
深吸了口气。
压下喉间那股上涌的血气。
杨方握着打神鞭的手腕一震。
原本幽黑深沉的鞭身上,刹那间光泽流转,一道道阴刻的道家箓文逐字浮现,仿佛被内炼真气点燃了一般。
一声低喝。
杨方眸光中的不信,尽数被一股浓浓的战意覆盖。
“还来?”
“这小子疯了?!”
“这……要不要拦住他,或者去通报掌柜的?”
见他催气提鞭,试图再次冲阵。
周围一行人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以他们的武道修为,眼力见识,不难看出之前昆仑并未赶尽杀绝,而是留了一手,否则眼下他哪还有半点机会?
只是,眼下掌柜的不在。
伙计们只能将目光投向红姑娘和花玛拐。
至于鱼叔。
一如平日,靠坐在墙角下,兜着手闭上眼睛,慢悠悠的晒着太阳。
仿佛对这边的情形一无所知。
“拐子,你看?”
见到这一幕。
尤其是昆仑那张愈发冷峻的脸庞,红姑娘心头也不忍不住生出几分担忧。
这家伙也是一头莽劲。
要是适可而止,还能相安无事,这么死缠烂打,给他弄出了真火,到时候怕是要不死不休,都难以收场了。
侧身看了眼花玛拐。
只是,与她的担心截然不同,此刻的花玛拐反而宁静了下来,意味深长的摇了摇头。
“什么?”
红姑娘微微一怔。
“红姑,你还没明白么?”
“以掌柜的本事,庄子内外大事小事,你觉得能够瞒过他的眼睛?”
花玛拐摇摇头低声道。
一听这话。
红姑娘终于有所察觉。
不动声色的抬头望了眼观云楼的方向。
虽然还隔着近百步,又有古树高楼,屋檐斗拱遮掩,但她还是一眼就看到,楼顶窗后那两道模糊的身影。
“陈兄,不打算下楼看看么?”
眼看两人即将再次近身厮杀,鹧鸪哨眉心不禁微微皱起。
他前段时日一直在闭关。
只见过杨方几面,对他不算了解,只知道他师从金算盘。
寥寥几次会面,杨方身上那股年轻气盛的冲劲,让他恍然看到了自己年轻时候的影子。
不过。
眼下他的举动,却是让鹧鸪哨略微不满。
武道切磋,点到为止。
和不服输根本就是两个意思。
“不急。”
陈玉楼摇摇头。
他何尝看不出来眼下局面。
但之所以不去阻止,就是要借昆仑的手,好好敲打一下那小子。
杨方绝对是个好手。
但他骨子太傲,盛气凌人、恃才傲物。
敲打一下,说不定能将他收入麾下。
如今常胜山上不缺人,缺的是人才。
这等送上门的武道苗子,要是错过岂不可惜?
从张三链子故去,这时代天骄并起,但却无一人能够盖压当世。
如今有昆仑、红姑娘、有搬山一脉师兄妹三人,但还远远不够。
崔老道、张九衣、四神八绝。
都是一等一的好手。
若是能够尽皆收入麾下,常胜山实力绝对能够再涨出一大截。
见他神色悠悠,从容不迫,鹧鸪哨当即明白过来,他这是自有主张,也不再多言,只是负手凭栏远眺而去。
刷——
湖边。
杨方速度快若闪电。
几乎是转瞬即至。
打神鞭上符箓流转,撕裂空气,直奔昆仑而去。
见状,昆仑最后一点耐性也终于被消磨殆尽,他所以为的切磋,就是一招定输赢,然后各行几路,不再牵扯。
但他没想到,对方竟是如此不守规矩。
不但没有停手的意思。
反而愈发凶狠。
听头顶那股龙吟般的破风声就知道,杨方绝对是用了全力。
眉心一拧。
昆仑抬脚朝矗立在地上的大戟戟尖轻轻一踢。
看似没怎么用力。
但大戟上却是猛地传出一阵铮鸣。
在半空一个拧转,犹如箭矢离弦而去。
“这……”
看到这一幕。
老洋人心头不禁一震。
他就是以弓术见长,尤其是得到蛟射弓后,这段时日箭术更是突飞猛进,进入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境界。
纵然是师兄鹧鸪哨观摩过后。
也感慨说,他在箭术上的成就已然超越前代搬山道人。
但此刻……看着昆仑以双臂为弓,大戟作箭,一时间,他竟是有种振聋发聩之感。
箭还能这么用?
嗡!
大戟破空而出。
昆仑则是一步踏出,高大的身影纵步而起,一把抓住戟柄。
大戟似乎都不能承受他手中那股恐怖的贯劲,头尾之间,一点点弯折下去,恍如一杆被拉成满月的强弓。
其中积蓄的力道,令大戟都为之颤鸣。
“嘭——”
目光一冷。
手中大戟弯弓拍下。
只听见嘭的一道巨响,大戟与铁鞭瞬间撞到一处,杨方只觉得一股形如天崩般的巨力汹涌而至,手腕上阵痛瞬间席卷全身。
打神鞭差点都被昆仑这一戟从手中拍落。
好不容易握住。
但下一波攻势已经接踵而至。
昆仑完全不给他反应的机会。
那杆足有数十斤重的大戟,在他手里挥舞生风,没有半点凝滞顿感。
挑、刺、劈、撩。
寒星点点、银光闪烁,泼水不能进。
一招快过一招。
简直就是狂风骤雨一般。
压得杨方喘不过气来。
身形晃动,平日里早已经熟记于心的招式也越发凌乱,脸色苍白,一双手腕里就像是灌了铅似的,每一次挥动都需要耗费无数心血。
而反观对面的昆仑。
却似乎连全力都不曾动用。
只是冷冷挥舞着大戟,步伐沉稳,气息不乱,丝毫不像是厮杀,闲庭信步,信手拈来。
嘭!
终于。
见他周身气息尽乱。
脸色白如金纸。
昆仑也懒得继续厮杀,手中大戟一扫,有如平地起惊雷,杨方措手不及,只能强行催动气血,匆忙抬起打神鞭横在身外格挡。
只是……
如此巨力。
又岂是他能拦下?
嘭的一道沉闷巨响声中,他人就像是大潮中的一叶扁舟。
身形晃动不止。
随即脚下一阵踉跄,双膝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强行提了一口气,杨方反手握着打神鞭往地上一杵,身形则是一躬,卸去大半力道,这才勉强稳住。
刷——
但下一刻。
一道入骨的寒意已经扑面而至。
杨方低头看去,这才发现,那是一杆大戟。
被打磨的锋利无比的戟尖上寒光如雪,照得他几乎睁不开眼。
更为可怕的是大戟上蕴藏的杀意。
只是临身,便让他有种透骨的撕裂感。
顺着大戟抬头望去。
昆仑单手握着戟柄,那双看似平静的眼睛里,却是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幽寒。
“我再说一次。”
“你输了!”
感受到杨方神色间的骇然。
昆仑心境如水,并无半点兴奋与激动。
他修行,从来就不是为了炫耀或者与人切磋,对他而言,武道功夫就是杀人技。
要不是看在他是掌柜的客人份上。
眼下杨方已经死了。
“是……”
杨方苦笑。
喉间的甜意已经变成了浓浓的腥味。
到了这一步,要是还不承认,就是最后一点遮羞布都要扯下了。
杨方有自己的傲骨。
他可以不服输,但决不允许自己落到这步田地。
“我输了!”
将嗓间的血腥咽下。
杨方一屁股坐在地上,借着打神鞭支撑着身形,点了点头。
今日这一战,虽然输的有些难看,但绝对算是他下山以来最酣畅淋漓的一次,即便全程都是一面倒的碾压。
打得自己几乎抬不起头。
但就是要和这等高手过招,才能对自己武道之路有所精进。
不然,整天和那些半桶水晃荡的家伙切磋,又有什么用?
见他目光澄澈,神色坦荡,并无怨恨之意。
昆仑刷的一下收回大戟。
重新负到身后。
“昆仑,今日还未尽兴,容我休整几天,再打一场怎么样?”
闻言,正要起身越过的昆仑眉头不禁一皱。
他虽然不曾动用全力。
但也用了六七成。
一般人受了这样的重伤,不说躺个一年半载,但至少也要休养个几个月才能恢复。
“放心,我这人皮糙肉厚打不坏。”
见昆仑盯着自己。
杨方半点没有落败的恼怒,反而盘着腿坐在地上,咧着嘴笑道。
“随你。”
昆仑一脸无所谓。
“别随我啊,还是得看你,不然次次都要去寻陈掌柜,太过麻烦。”
“不麻烦……”
杨方话音才落。
一道温和的笑声忽然从远处传来。
众人下意识抬头。
这才发现不远外两道身影正联袂而至。
“掌柜的。”
“总把头。”
“陈掌柜。”
陈玉楼点点头,目光在沈老头和虎子身上扫过,颔首示意了下,这才将目光拉回,移到了杨方身上。
“杨方兄弟,今日切磋可还满意?”
“满意,太满意了陈掌柜。”
两位魁首当面,即便杨方性格骄傲,也不敢端着,咧嘴点了点头,借着打神鞭就要起身。
不过,却被陈玉楼摆摆手拦下。
同时反手一抛。
一道轻微的破空声起,杨方下意识伸手抓过,摊开掌心低头一看,这才发现那是一枚通体剔透,犹如碧玉的药丸。
“这是花灵师妹制作的疗伤药丸。”
“杨方兄弟尽早服下,也不会留下暗伤。”
见他一脸好奇,陈玉楼轻声解释道。
“原来如此……”
杨方眼神顿时一亮。
难怪仅仅是放到鼻间下一闻,就有一股清冽的药香味道弥漫。
当即也不废话,仰头一口吞下。
瓶山和遮龙山两次倒斗。
除了明器外,最大的收获便是生长在其中的宝药。
数百年的灵药能够助长修行,被陈玉楼以玉盒小心收藏,而那些几十年的药物,则是由花灵制成药粉或者药丸。
此刻他手中这枚。
就是搬山一脉疗伤的宝药。
药丸一入腹中。
杨方立刻感觉到一股温热的药力缓缓化开,原本紊乱的气息迅速恢复平静,苍白如金纸的脸上也渐渐有了血色。
再配合打坐呼吸。
只用了片刻钟不到。
他就感觉整个人松散了不少,尝试着提了提打神鞭,也没了之前的无力感。
“好东西啊。”
“陈掌柜,能不能再求几枚?”
感受着药丸的惊人效果,杨方双眼发亮,忍不住冲着陈玉楼道。
“哈哈哈,杨方兄弟想要,自然不是问题,不过……”
“陈掌柜,我这衣兜里可比脸还干净,钱的话只能只能暂时欠着了。”
“不不,杨方兄弟想多了,这点钱还不被陈某看在眼里。”
陈玉楼摆摆手。
这小子确实有点意思。
换个人,绝对不敢这么跟自己说话。
听到这话,杨方顿时松了口气,这段时日住在庄子里,他算是亲眼见识到了陈家富庶,就像陈掌柜说的,这点钱确实不算什么。
“不过,这宝药是花灵师妹所制,并非陈某之物,所以,还得问问道兄才好。”
见陈玉楼将锚头抛到自己身上。
鹧鸪哨不禁一阵无奈。
和他相处了这么久,又岂会听不出他话里的弦外之意。
分明是起了笼络之意。
只不过借个由头罢了。
“杨魁首,你看一笔可写不出两个杨字,咱这五百年前说不准都是一家,要不打个折扣,不然我真付不起。”
杨方终归还是年轻。
并未听出陈玉楼的意思。
只是笑嘻嘻的看向鹧鸪哨道。
“杨兄弟说笑了,你什么时候听过我搬山一脉求财?”
“……好像也是。”
杨方一怔。
他行走江湖也有几年。
尤其是当年跟在师傅身边,听他说起各门各派,就曾听过搬山倒斗只求丹珠的传闻。
“那杨魁首的意思?”
“我与陈兄这几天要去一趟无苦寺拜见了尘长老,既然杨方兄弟是金算盘前辈高徒,替我们带个路如何?”
鹧鸪哨眸光一动,淡淡的道。
“无苦寺?了尘长老?!”
杨方一脸错愕。
“杨兄弟不知?”
杨方挠了挠头,这名字他似乎在哪听过,有几分印象,但一时间又想不起来。
“那杨兄弟总该知道飞天狻猊吧?”
见他眉头紧皱,苦思冥想的样子不像作假,陈玉楼一开始也有几分诧异。
但转念一想。
自从当年张小辫去世,他们师兄弟分道扬镳,金算盘独身一人行走黄河两岸,飞天狻猊和铁磨头则是前往洛阳一带,阴阳眼孙国四处为人观星点穴、打卦相地。
到铁磨头身中丧门钉而死。
师兄弟之间也不曾见面。
所以,飞天狻猊到无苦寺出家,化名了尘长老这件事,杨方不知道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这自然知道的,大师伯嘛。”
杨方点点头。
这个名头他从师傅口中不知道听过了多少次。
当年下山行走江湖,其实也有奉师命寻找三位师伯师叔的意思。
“了尘长老其实就是飞天狻猊。”
“什……什么?!”
原本还在回忆的杨方,整个人瞬间愣住。
这怎么可能?
按照师傅的说法,他们一脉师兄弟四人,只有大师伯尽得师爷真传。
无论功夫身手,还是寻龙点穴的本事,都要远远胜过他们三人。
他注定是要接替师爷张三链子衣钵,挑起摸金一派大梁的人物,怎么可能会去削发出家,钟晨暮鼓,青灯黄卷做和尚?
“杨兄弟若是不信。”
“等去了无苦寺自然一清二楚。”
陈玉楼摇摇头,示意他稳住心绪。
杨方则是用力揉了揉眉心,只觉得脑子里一阵嗡鸣,好不容易平静下来,这才一口答应下来。
“好!”
“陈掌柜何日启程,和我说一声就好,师傅他老人家也一直念叨大师伯,如今有了他的消息,我肯定是要去拜见的。”
见此事定下。
陈玉楼也不再多言,只是让他安心养伤。
随即径直朝沈老头走了过去。
“掌柜的,这位就是传我七星横练功的沈师傅,这次……”
见掌柜的上前,昆仑赶忙跟上介绍道。
只是,他话音还未落下。
陈玉楼便笑着看向了躲在沈老头怀中的虎子。
“先天不足、寒气浸染五脉,沈师傅,交给陈某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