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幻想集团的会议室里一片死寂。
    如郭伟所言，其他厂商，一旦收到消息，绝不可能坐以待毙的。
    消息也是肯定会被很快泄露出去的。
    不是有内鬼，而是在一个庞大的、按部就班的工业体系里面，动作一大，是肯定能被别人发现。
    70万台的密集备货，放在一个平均月产量只有100万台的供应链上，这无疑是一个大动作，会让整个供应链都随之震动且疯狂起来。
    这是一张网。
    自然，友商们，也是被立刻惊动了。
    幻想能瞒过通路渠道，但是瞒不过供应链互相串联的业内主机厂。
    生产需要排期。
    幻想是插队提前了，那就一定有人会被延后。
    华国，是个关系型社会。
    厂商和供应商，自然会有对接人员的私交。
    人情往来下，漏点口风，也是人之常情的事情。
    别指望拿工资的人会有多忠诚。
    也别指望供应商的口风有多紧。
    一款产品的上市，业内至少会提前三个月知道消息。
    只是瞒住消费者而已。
    面对幻想集团突然挥出的价格屠刀，业内每家每户企业都会拼死反抗。
    因为，在没有核心技术，大家都是来料组装厂的现状下，彼此比拼的就是成本管控。
    而幻想将特价机变成主力机，完全就是在要他们的命。
    甚至会出现所有厂商心照不宣的联合到一起合力狙击幻想集团的情况。
    幻想集团此时看到的黄牛情况，要不了多久其他公司也会看见的。
    他们要做的也很简单。
    供应链狙击。
    如同幻想集团当初撬单炎黄集团的旌宇显卡一般，他们也会对幻想集团机型的零配件进行精准打击。
    让幻想集团的备货工作最终功亏一篑，这可能他们联手都办不到，但是耽误幻想集团一段时间，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
    就是让幻想集团出现阶段性产能不足，从而导致最后与黄牛党的战役中落败。
    如此，幻想集团血亏几十亿后不仅没有赢得市场美誉度，反而口碑一落千丈，成为妥妥的冤大头了。
    甚至，极端情况下，还会有相当大一部分电脑会因为变成了‘金融产品’可能根本到不了消费者的手里，在社会的某处仓库里吃着灰，让幻想获得了一个无效的市占率。
    当然，这也是所有厂家最乐意看到的情况。
    郭伟缓缓的说着，“所以，如果要继续打下去，我们只能快！全集团全体总动员！不惜一切代价的去打！顺便收拾掉一批中小厂家。”
    说罢，他摇了摇头，长吁了一口气，“但是，老师，我个人的建议是……放弃。少亏当赢。”
    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闭目思考的智柳。
    郭伟已经分析的如此透彻了，众人也就没什么好说的。
    就两条路，要么抓紧时间，打一场闪电战，撑爆黄牛的同时，顺势重创一些竞争对手；要么就是干脆就此罢手，幻想向黄牛认栽。
    智柳沉默良久，深呼吸几次之后睁开了眼睛。
    此时，他那近年来随着年龄老去逐渐开始变得浑浊的双眼，仿佛重新锐利了起来，就连那原本有些佝偻的背，也是笔直的挺立着。
    整个会议室的气场，随着智柳的气势改变瞬间也发生变化。
    所有人脸色肃然的等待着这位坐在主位的老人下令。
    目光在众人的脸上扫了一圈后，智柳缓缓的说道，“伟人说过，打得一拳开，避得百拳来！
    这仗……我们只能打下去！因为我们没有退路，就此罢手我们什么都捞不到，不如全力一搏。
    大不了……”
    智柳笑了笑，“大不了和艾比诶木的交易基准日延后一年！”
    在他看来，明年能否达成协议是无所谓的，只要做出和艾比诶木的谈判动作就行了。
    展开这桩并购，他的根本目的，是保个人的位置。
    保证他对幻想集团得到控制力。
    其次才是个人的经济利益。
    有了位置，才会有不断的经济利益流入，否则一旦退休，就是人走茶凉。
    只要和艾比诶木的谈判官宣，那么为了保证这桩‘华国企业开天辟地走出国门海外并购国际巨头’的交易顺利开展，国资就没法替换他，他也就不用退休了。
    众人想想也是，实在不行，今年财务报表干脆来个大洗澡算了。
    今年的基数低一点，那么明年年报呈现出来的增长率更是喜人，更利于股价的攀升。
    倒也不失为一条好路子，就是大家套现的时间会延后一年。
    虽然不确定性会增加，但股价越高，收益越大。
    见众人点头认可，智柳随即目光锐利的看向了杨志远，
    “无论如何，逼旌宇提升产能以满足我们的需求，让他们要么去租，要么立刻购进产线，我们掏钱入股都行，缺什么我们协调什么！”
    说罢，他看向了执委会中常年默不作声的曾茂朝，苦笑的开了口，“老书记？”
    曾茂朝摆了摆手，“华科院我去协调。”
    和其他的退休员工需要交回股份不同，他的利益，智柳是给他保证了的，也该他出出力了。
    也是时候让这帮已经有些坐不住的小兔崽子们，知道老家伙的能量了。
    放下心来的智柳，沉吟了片刻，而后将目光投向了林旻，“小旻，帮我约伍陆军的时间，我和他聊聊。”
    “好……嗯？”
    这话一出，不仅仅是林旻惊叫出声，会议室里所有人全部都呆了。
    伍陆军？
    兴天下集团的伍陆军？
    和幻想集团这两年打生打死的伍陆军？
    约他？
    干架吗？！
    手握剧本的郭伟，此时也是被震的头皮发麻。不是在感慨这便宜老师的如意算盘。
    而是……
    这剧本居然他么的对上了！
    他一直都以为卿云给他的剧本，是残缺的！
    好吧。
    他拿的剧本肯定不是完全体，但此时他大概能捋清脉络了。
    怪不得这小子敢坑幻想100万台。
    郭伟悄悄在桌下揪了一下自己的大腿，赶紧将脑袋里的胡思乱想给抛掉。
    虽然很清楚智柳在打什么算盘，虽然也在感慨着某人对局势把握之精准，但郭伟还是忍不住瞄了瞄智柳的体型。
    这便宜老师的身体保养的很好，身材也是魁梧，但是毕竟马上60了，和今年40岁都不到的伍陆军比起来，恐怕是打不赢滴。
    李勤觉得自己牙齿莫名的有些疼，嘶了一声，“老智……恐怕这不容易吧？”
    他觉得智柳这次恐怕是有点欠考虑了。
    且不说卿云那小子被他们翘了一次供应商之后，肯定是会有防范的，他不相信同样的错误，那个妖孽少年会犯第二次。
    就算卿云会犯，秦天川也不可能会袖手旁观的。
    更重要的是，用血海深仇来形容兴天下集团和幻想集团之间的恩怨，都是一点都不为过的。
    和伍陆军媾和？
    在李勤看来，这纯属是异想天开了。
    见老搭档都被自己的举动给惊呆了，智柳也不免自衿的笑了起来，
    “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无非是脸面问题，而且……”
    话是这么说，但在心里，智柳还是轻轻的叹了口气。
    虽然他的精力重心放在了投资上，但是他很清楚，至少在此刻，幻想集团的电脑业务才是他的压舱石。
    压舱石有倾覆的风险时，其他的东西就顾不上了。
    摇了摇头，他嘴角勾起了一抹嘲弄的笑容，“伍陆军这人……只要利益足够大，他是没有什么事做不出来的。”
    他了解伍陆军，因为，从某种意义来说，他和伍陆军是一类人。
    只是，他出身比伍陆军要优越很多，能得到很多的助力，所以他走的路，自然可以要脸。
    说到这里，智柳深吸了一口气，“伍陆军出身草莽，身上自然有一股匪气，这是他这次愿意跳出来帮卿云一把的原因。
    但是，这几年和兴天下集团打了不少仗，我也必须得承认，伍陆军也是个很有手腕的成熟的企业家。
    他懂得取舍之道。
    而且，你们别看他做的事情是完全不要脸的，其实他比任何人都更希望有面子。
    他这几年迫切期望的，便是业界对他的认可，对他江湖地位的认可。
    我现在给他这个认可，同时我可以许诺他，不再对他进行针对，我想……他应该不会拒绝。”
    众人一听，也都恍然大悟。
    确实，伍陆军发家之后，热衷于社会职务的获取，其本身那种光宗耀祖的小农思想非常明显。
    但这么多年，这个圈子里的人，虽然没人会不重视这个‘价格屠夫’，但也没人看得起他，行业协会之类的峰会，从不邀请他的参加。
    报纸杂志、网络论坛里，更是对他洗涮，说他的产品全是工业垃圾。
    这也让伍陆军暴跳如雷，常常会有大失风度之举，甚至公然喊出要改变行业规则之类的话语。
    做企业，没有名利心是不行的，再伟大的企业家，他图名图利总得占一头，否则他没动力走远。
    改变国家命运，实业报国，图的也是青史留名。
    这一点，郭伟深有体会。
    他问过那个小王八蛋他折腾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而电话那头，卿云沉默了很久，回了一句，他想要在人民大会堂受勋。
    可不可能，好不好笑的无所谓，郭伟也清楚了，卿云也是图名。
    所以，他现在格外理解，智柳这招与伍陆军大和解的杀伤力。
    伍陆军，迫切的需要社会名声。
    而造成这一切的，其实完全是幻想的宣传部队，双方都是心知肚明的事情。
    当然，更重要的是，没有幻想集团持续的宣传打压，兴天下集团的神舟电脑经过几年的口碑发酵，是能进军商务机市场的。
    这才是伍陆军真正梦寐以求的事情。
    有名则有利，二者并不冲突，只是看谁先谁后的顺序而已。
    而此时智柳却把目光投向了他，缓缓的说道，“小伟，要求所有通路和渠道商签协议。
    从现在开始，要么终端用户限购，一人只能买一台。
    要么……所有的订单付全款。
    他们黄牛不是喜欢囤积居奇吗？那就让他囤个够！我撑不死他们！”
    望着霸气侧漏、杀气腾腾的智柳，此时的郭伟心里也是感慨万分。
    老实说，进入新世纪后，这便宜老师决策如此果断独断的状态已经绝迹了。
    而今天突然的爆发……
    却又特么的被那小子给算了进去了。
    唉……
    所以说，有的时候，人笨一点，也不是什么坏事。
    少做少错嘛。
    原本还对卿云这突如其来的临时加戏还觉得没什么意义的郭伟，此刻也是无语了。
    一个公告的一个用词，现在看来，简直是神来之笔。
    不得不服气。
    他也得承认，就算是他，如果不是知道剧本，这弯弯绕绕的，他也会给带沟里去了。
    不过，这样做，真的好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