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一会儿，剥皮镇的城头传来一声回话：
    “是我，格雷老大。”
    虽是被大头领质问，这声音并没有慌张的感觉。
    而城下的守卫听到后，也是欠身行礼。
    显然此人在剥皮人帮中地位并不低。
    “阿沙？”大格雷一眯眼。
    “是，大头领。”被叫作‘阿沙’的男人回答得不紧不慢，“面对血蜘蛛，好不容易抓住机会，咱们谁也不能掉以轻心，可不能让虫母进到剥皮镇里来……您说对不对？”
    他言语间丝毫没有提及鱼叉炮的误伤范围，仿佛就不在考虑之内，一切都是理所应当。
    老汉闻言，胡子一翘，正要发怒。
    身边的守卫连忙上前去，看起来是搀扶住大格雷，实则是按住他，又在耳边轻声说了几句，像是劝解。
    渐渐的，大格雷的面色恢复了平静。
    “阿沙，你干得很好。”他抛下了一句话，“至少今天，咱们是安宁了。”
    见大头领发话，剥皮人们再次欢呼起来。
    有人走出城外，为受伤的同伴包扎，收集掉落的血蜘蛛尸体，就连惊魂未定的外地走私者们，都得到了照料。
    苍翠、濑户两个没有受伤的人，在其中倒是显得格格不入。
    另一边，路梦将月刃刀挂回腰间。
    ——它形制特殊，并没有合适的刀鞘可以使用，只是裸露在外，明晃晃得亮人。
    自己刚刚确实有意尝试收服一下这只野生虫母。
    也有一定的成功可能性。
    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路梦倒并不觉得可惜，轻声道：
    “血蜘蛛还有很多……”
    “没错。”灰衣老汉走上前来，“到了这个季节，食物短缺，这些虫子又躁动了不少，这可不是个来剥皮镇的好时候。”
    “我是格雷。”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酸雨，有些龇牙咧嘴，“你是苍翠的朋友？小伙子，身手不错。”
    “路北游。”
    路梦和对方一握手，两人的皮肤都因腐蚀而冒出淡烟，但又好似都不在意，面不改色。
    老汉的眼中，闪过一丝欣赏的目光。
    “格雷……老爷子你就是大格雷？”路梦一本正经，一丝惊讶自然流露，完全是正常第一次见面的表情。
    “嘿嘿，沼泽地里的人是这么叫。”大格雷笑了两声，像是不愿再提及这个话题，转头道：“既然是苍翠的朋友，那也就是我的朋友，剥皮人向来不亏待朋友……”
    “而且这次你也算帮了老汉我一次，别看阿沙吹得牛逼哄哄，没有你，他哪里射得中……有什么事进城再说吧。”
    他在言语中好似对那阿沙也有所不满，情绪上却克制得很好。
    路梦也无法下定论，只能点头应下。
    雨布甩在血蜘蛛身上，他现在哗哗淋雨。
    焦土之子虽然为适应废土环境做出不少改变，但还没有进化出免役酸液这一神技，时间久了，就是路梦也顶不住。
    现在只能先进入剥皮镇——当然，这也是他们此行的目的。
    见路梦点头，大格雷又是哈哈笑了几声，颇为开怀，转身去招呼远道而来的走私者们去了。
    路梦走到苍翠和濑户身边，小公主见他过来，连忙掀开一侧的雨布示意。
    路梦倒也不客气，直接钻进去撑开了，便足够两人使用。
    “这就是剥皮人帮吗？还有大格雷……”
    濑户低声道：“怎么感觉……”
    “和想象中的不一样？”路梦说道。
    “嗯嗯。”小公主点了点头。
    她此前和石鼠团、黑色转换者都打过交道，却从没有见过像剥皮人这样的帮派组织，看起来不是黑道混混，倒像是普通的民兵。
    而大格雷，光从外表上看，也就是个普通老农，平平无奇。
    行事作风与别的头领相差甚远，一点都没有架子。
    如果不是他的实力摆在那里，濑户都不会相信这也是一个大头领，并且曾经是有希望占据鲨鱼村的人。
    苍翠同样微微颔首。
    他与剥皮人打过交道，倒习惯了。
    不过也曾是因为同样的原因，自己以前甚至都没有认出大格雷来。
    “表象终究是表象，”路梦没有解释，“不管怎么样，他们依旧是沼泽地里的五大势力之一，人数虽少，但成员的实力都是在厮杀中成长起来的。”
    “而产业方面，经由剥皮人掌握的走私网络，连猎犬帮都要觊觎。”
    某种程度上，剥皮人是沼泽地中与外界相对联系得最紧密的一个势力，并且与黑色转换者想要依靠商人行会不同，剥皮人的走私路线，是完全由他自己掌控的。
    沼泽地如果真想搞贸易，就必须通过剥皮人。
    哪怕是鲨鱼村，也不能免俗。
    甚至，路梦估计过。
    若自己在沼泽地的产业发展起来，想要对外运输，很大程度上也要依靠类似的力量。
    是以即便猎犬帮和剥皮人一直公开对抗，他们还是没有彻底撕破脸皮，互相之间都存在需求。剥皮人的地位还没有任何一家势力能完全替代。
    同样的，他们也是沼泽地会盟的参与者之一。
    而路梦要做的，就是搭上剥皮人这条线！
    影人告知了赤剑团的所作所为，这带给了他灵感。
    沼泽地的会盟，当然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有资格作为主体参加的。即便沼泽地的大小势力数不胜数，最后能上得了桌面的就只有那五家——现在是四家。
    这是正沼泽旗。
    而赤剑团作为南方湿地的势力，兴起得很快，但也只能托庇在某一个派系的名下，作为那个派系的筹码参加。
    至于路梦，他和影人的身份更加敏感。
    想要混入会盟，手段只能更加不走常规。
    从曾与猎犬帮分庭抗礼的剥皮人入手，就是最好的选择。
    “不过看起来……剥皮人们好似一点都不关心沼泽地里的事情。”苍翠一边和路过相识的守卫打招呼，一边压低声音道。
    这里一点都没有会盟将要召开的紧张氛围。
    而大头领大格雷，甚至都还在剥皮镇里，没有出发前往鲨鱼村。
    “剥皮人确实有他们的特殊性……”路梦示意大家谨言慎行，“先进城。”
    有了大格雷的许可，守卫们自然没有阻拦。
    剥皮镇的墙头，相较石镇更光滑陡峭，却矮了不少，看起来不像是防御人的。
    若是手持几米的长兵，向下一扫，就能逼退靠近的生物。
    比如血蜘蛛。
    唯一高耸的，便是安置鱼叉炮的塔楼，开口露出一点寒光。
    显然是回收完弩箭后，又重新电机上弦，时刻准备着。
    路梦没有见到那名为阿沙的人，面上不动声色。
    他们身份特殊，此次进城没有大张旗鼓。
    大部队另有人安置。
    否则就是率兵攻打剥皮镇了。
    进入镇中，沿街各处都设有雨棚，连成一片。
    它们的材质不是塑胶制品，而是各式裁缝拼凑起来的动物毛皮，从下方看去如同拼贴画，杂七杂八。
    放眼望去，雨棚的顶部却已经被洗刷得雪白，形同一色。
    显然年头已经不小了。
    路梦还注意到，由于酸雨污染的缘故，即便是身在沼泽地，这里的用水也不算充裕。
    挨家挨户的门前，都挂着雨水收集和净化器。
    从门里出入的，也是剥皮人们，他们脱下制服，就成了普通的百姓居民。
    这与其说是一座帮派占据的城镇。
    不如说更像一个超大型沼泽村落。
    对于这一切，身边的濑户也是感到颇为好奇。
    沼泽地的景象相较沙克王国大不相同，她毕竟来了许久也是习惯了，但进入剥皮镇后，这里的生态又新鲜了起来。
    “毕竟是沼泽地的边陲。”路梦解释了小公主的几个疑问，最后评价道，“再往东，就是去到大陆东部的路线了。”
    “几位？打扰一下……”就在这时，几人的身后传来一声招呼。
    却是走私者的领队内德，脸上带笑。
    而他的身后，则跟着美羽，以及几个幸存下来的走私者。
    路梦和苍翠早就发现了他们，只是没有去管。
    交流一番后才知道，原来是走私者们刚交接了货物，想请大家吃一顿饭，以表示感谢。
    他们大多数人从血蜘蛛口中死里逃生，知道是谁救了自己。
    原本剥皮人都快要放弃自己了，若不是这些人出面，死相只会极为凄惨。
    不过，走私者们并不怪剥皮人守卫。
    双方非亲非故，就算有几面之缘，人家也没有义务一定要来救自己。
    更何况最后，对方的大头领都亲自出马了。
    这在废土上，已是极为罕见的事情。
    而进入剥皮镇后，众人安心下来：他们知道在这里就安全了，剥皮人们一定会守护城镇。
    那些带来的皮毛则依旧和剥皮人们贸易，获得了不少的报酬，原本的惊吓和悲伤也就一扫而空。
    有了钱，又有了安定的时间。
    走私者们准备在剥皮镇住段时日。
    期间，正好可以感谢一下这几个出手相助的人——何况对方实力高强，就是不攀关系，结交一下也是好的。
    “好啊。”路梦等人眼神交流一瞬，自无不可。
    对路梦而言，他倒是知道美羽。对方的‘劳动’和‘耕作’水平很高，种地小能手了属于是。
    至于内德……他也知道。
    不过是从美羽的转述里，那时他已经死了，肠子都被血蜘蛛给吸了出来。
    看内德这有惊无险的样子，不知道算不算改变了未来。
    吃他一顿饭也无妨。
    走私者邀请几人来到一对夫妻自家开的小店，因着不是饭点时间，客人倒不多，也很清闲。
    招呼几声后，过了没多久，老板娘便端上来一大盆肉菜。
    色泽鲜亮，肉块堆成小山，汤底则是加了菌菇调味增鲜。
    热气腾腾下，香辛扑鼻，几个说着要请客的走私者，因为劳顿了许久，此刻反倒比路梦等人显得更加急切。
    “吃吧吃吧。”内德用笑声遮掩下肚子叫，招呼大家坐下。
    “这是什么啊？”濑户好奇道。
    肉块煮得软烂，像是从一个大型生物身上切下来的一部分，即便是一整锅，也看不出形状。
    “……沼泽乌龟吧。”路梦夹起一块裙边肉，紧实弹牙。
    “这位兄弟是懂的。”一个走私者说道，像是本地外出的沼泽民，“在剥皮镇，时常有南方湿地走失的沼泽乌龟闯进来，若是打上一头，全镇子的人，都能分上肉。”
    路梦点头。
    说是乌龟，但与前世不同——成年的沼泽乌龟体型巨大，天性温顺，几乎不会反抗，但它们往往生活在南方湿地深处，三五成群，极难捕捉。
    但若是碰上了，那就是天赐的优质肉类大餐。
    在食物这方面，沼泽地确实是一座宝库。
    “虽然大家都能分上肉……但要说做得好吃，还得看这一家。”内德笑道，转眼间他已是拌汁送下了一碗米饭。“据说是口碑最好的。”
    一边的苍翠坐着，慢慢咀嚼。
    他对于吃食倒没什么追求——对一个工蜂来说，他们的消化系统空前强大，连腐烂的臭肉都能吃下。
    但生存之外，他也知道内德所言不虚。
    这些走私者确实是在用心招待几人。
    “最好就谈不上了……”中年老板娘笑着上前来给大家添饭，忽然‘咦’了一声：“这是……小苍翠？”
    她认出了这个工蜂。
    苍翠尴尬地点点头——他以前其实来吃过。
    “小苍翠好久没来了啊，”老板娘有些高兴，“你之前那些朋友呢？”
    走私者们还没反应，就当是闲聊。
    路梦却是咳嗽了两声。
    “好了，婆娘别乱问。”这时，一直沉默的老板上前来拉走女人，“抱歉了哈，客人吃自己的。”
    看老板的装束，也是个闲暇的剥皮人。
    他听出了意思。
    在废土上闯荡，几年不见，身边的伙伴换了人……结果已是很明显了。
    能够善终的人本就在少数。
    苍翠则默默向路梦和老板投出了感谢的目光。
    就在这关头，屋外走进来一个剥皮人的头目。
    老板顿时站起，行了个礼：“队长。”
    “大哥咋了？”老板娘则有些紧张，“又有任务？”
    剥皮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别紧张。
    他在屋子里扫了一圈，正看见路梦等人吃饭的一桌，眼睛一亮，向这边走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