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殿前策试,盲棋间的暗潮涌动
“王妃,府外确实有大约五六人形迹鬼祟埋伏在外!有卖人的,也有佯装乞丐的,还有一些街边小贩……”
凌夜将兰陵王府外的情形皆向萧锦玉与高长恭禀报了一遍。
萧锦玉点头。
“这位陆郡君还真是猖狂到无视法度,连天子之权都能随意利用的程度,既然律法无法制裁于她,那我们也该采取另一种手段了!”
凤凰的神情中露出些许愧责和凄凉。
“卿哥哥,有什么事情让我去做吧?”
萧锦玉摇了摇头。
“不行,这几天你都不能出府,就扮成阿秀的模样。”
转而看向凌夜:
“凌夜,我需要你帮我去刺杀一个人,不过,也不需要他的命,就让他半死不活的只能躺于榻上即可!”
说着,又让凤凰拿出一个药瓶,递到凌夜手中,“这里面的药物可以让他暂时呈现出这种状态。”
凌夜接过药瓶,也不问里面到底是什么药,只问道:“王妃想要我刺杀什么人?”
萧锦玉顿了一刻,答道:
“中书舍人辛德源!”
说着,便已站起身,看向高长恭和凤凰,解释道,“中书舍人也算得上是天子近臣,既然陆郡君将陛下身边的近臣都掌控在了自己的手中,那我便要将她的这些棋子一一摘除下来!”
“那便从中书舍人辛德源开始吧,然后……”她笑了笑,“我来做这个中书舍人!”
中书舍人任起草诏令之职,又参与机密,凡有陈奏,皆舍人持入,参决其中。
这是真正的天子近臣,虽然不及和士开三品侍中之职权力过甚,却也需要常伴陛下左右。
高长恭闻言有些担忧,但见她明眸皓齿笑容清朗,又不忍怫她意,便也只得含笑点头。
这时的凌夜领命道了声:“是!”就要离去,忽地又被萧锦玉唤住:“等等——”
“还有一件事情,长恭,凤凰,我需要向你们坦白!”
高长恭与凤凰都很诧异的看向她,就听她道,“我与谢家有些渊源……”
“我知!”高长恭接道,眼中露出宽慰信任之意。
凤凰也含泪道:“我也知,卿哥哥你不必多说了,不管你心中有什么小秘密,对于我而言,你永远都是我的卿哥哥!”
萧锦玉便含笑点头,又肃容看向凌夜:
“凌夜,我还需要你向周国的阿贞与阿璇致一封信,我想让他们助我,在北周之地也建立属于我们的情报网!”
紧接着,又看向高长恭,笑道,“然后,我们也要在这邺城组建我们的情报网!”
高长恭含笑道好。
凌夜只愣了一刻,也拱手应命答:“是!”
心中却忖道:原来女郎对兰陵王与这个鲜卑少年已信任到这种程度了,陈郡谢氏的身份是她不便对外传的秘密,如今,她连这个秘密也愿与他们一同分享。
但愿这二人不会像陈顼一样利用背叛她,若是如此……
凌夜暗自握紧了剑柄沉默了很久,仿佛想起了什么过往,内心一直在挣扎澎湃着,直到萧锦玉再次唤了他一声,他才倏然醒神。
“凌夜,你怎么了?”她问。
凌夜摇头。
“无事,女郎多保重,凌夜这便去为女郎扫除障碍!”
……
中书舍人辛德源的府邸在中坛里坊间,与李谧在京中的府邸相距并不远,今日的辛府中正办着喜事,辛舍人抬了几房小妾进门,张灯结彩的好不热闹,到了夜间洞房烛,这种良宵美景夜色中弥漫的喧嚣以及靡靡之音就更引人遐想了!
“有什么好得意的,不过就是个秦楼楚馆里出来的贱婢而已,郎君不过是一时新鲜,过一段时间还不是一样要弃在府中置之不理!”
一名姿容姣好的女子正在离新房不远的水塘边一边撕着瓣,一边自言自语,突地一道黑影从空而降,身后一股冷意袭近,一把剑横在了她的脖颈上。
女子吓得三魂六魄俱散,吞吞吐吐道:“别……别杀我,你要我做什么都行……”
这时一只手从背后伸过来,将一包药物递给了她。
“不管你用什么办法,让你家郎君将这一颗药丸服下,我会在你身后一直看着你,直到你将此事办成为止!”
是男子的声音,好沉好冰冷,字里行间透露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杀气!
“是,这位郎君你说什么,奴婢便做什么,还请郎君……”
凌夜将剑光一收,女子吓得赶紧往前跑,可她还没跑出多远,就见一戴着半张面具的黑衣男子站在了面前。
他不出剑,但已感觉这整个人就像是一把寒光铮铮的剑,让人望之生畏!
女子再次吓得跪倒在地。
“郎君别杀我,奴这便去做,绝不迟疑!”
次日,辛德源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与新得的两个美姬再次温存了一遍,似还不够尽兴,便叫了一名婢女进来。
“郎君,这是您要的五石散!”
婢女恭敬的举着一青釉瓷盘,将一粒药丸呈到他面前。
辛德源微睁开惺忪小眼,看到这药丸似与从前有些不同,便问:“为何今日这五石散看起来有些异样?”
婢女抬首笑答道:“郎君,这是从东海新进贡的五石散,听说别有妙处,奴还是从自己兄长那里得来的!”
“哦?什么妙处?”
“听兄长说,此物更增夫妻之间的情趣,可使郎君……”
婢女话还未完,盘中之物已然被辛德源吞了下去,而吞下药丸的辛德源更觉浑身力量雄浑、欲念贲张,陡地就将婢女一把拉入怀中,摁倒在榻上。
“你是姝儿吧?我记得你是三个月前入府的,本郎君似乎有一段时间没有宠幸你了……”
说罢,幔帐翻飞下,颠鸾倒凤,靡靡之声不断。
但让人没有想到的是,本是一场荒唐的风流韵事,最后竟然变成了一件令人怡笑大方的惨事。
中书舍人辛德源在一夜御了三女之后,突然中风,卧榻不起了!
此消息传开的时候,齐国的天子高湛正在太极殿亲策秀才,彼时,天下有名望之学子,在得到举荐之后,有近百人齐聚于太极殿!
北齐皇宫各门峥嵘耸峙,飞檐峻伟,宝铎装饰,随风铃动,铿锵作响。
而太极殿前阊阖门下,亦是天子讲武,观兵以及登观临轩策试秀才之地,其间可容坐上千人。御路两旁古树参天,遮天蔽日,使得署气将尽,令人畅爽适宜。
萧锦玉此时便以谢臻之身份随高长恭一同入北齐皇宫,过了阊阖门,远远望见由一百二十根大柱支撑、殿基约有九尺之高的宏伟殿宇,整个屋瓦由胡桃油涂刷,四周更是流苏垂幕,于日光之中更显光辉耀眼,禁不起也升起肃然起敬之感!
原来邺城皇宫私毫不亚于建康风流!
萧锦玉内心感慨,肩上微微一暖,感受到高长恭对她的担忧以及鼓励,她回过头来,微微示以一笑,低声道:“长恭莫要忧心!”
“好!”
高长恭亦点头,紧接着便带她到太极殿前,此时殿中已是满人,除文武百官大臣在此,还有不少已获免状的白衣士子聚集于此。
齐国的士子在经过举荐之后,都有殿前策试这一环节,当然如果皇帝自己不愿意策试,也可以直接由吏部颁发任命文书。
高湛耽于享乐,原也不勤于此事,不过,他对谢臻这个人实在是好奇,便借此由头来睹一睹这些文人们的风采!
看到高长恭带着一玄衣少年至殿中,高湛神情微变,便眯眼打量向了这个身姿纤长的乌衣少年。
“都说江左风流,王谢门阀子弟第一,今日得见谢氏子弟,果然气质不俗!”
高湛由衷的赞了一句,又问:“不知谢卿擅长于何道?”
“陛下,我谢家藏书有数十万卷,臻自小就爱读书,不说诸子百家皆通,但至少孔孟庄老为吾之师,是故玄、道、儒、佛、法以及医道皆有所涉猎,棋、乐器、书画亦为吾所擅长!”
她这话一出,殿中立即响起一片窃窃私语,有惊讶感慨的,也有嗤笑不信的。
这世间的才子,能精于一道而脱颖而出,已是不易,更遑论百家皆通,皆为所长。
这谢家的小子年纪轻轻,未免太过狂妄!
而高湛的眼中却渗出饶有兴趣的惊讶好奇:“你也懂医道?”
“谢臻”道:“是,略通!”
“那好啊,我齐国的祖中书亦是集百家之所长,博学多才,于乐器、绘画、阴阳占卜、医术等方面皆通,不如今日的秀才策试,你就与祖中书比试一下才华,如何?”
“固所愿也,自当领命!”
看到这少年私毫不犹豫的回答,那颇有些风流雅致的眉眼间竟似有不输于大丈夫的强大自信与掌控力,高湛有些沉吟讶然。
半响过后,才道:“那就从棋道开始吧!”转而又问祖珽,“祖中书以为如何?”
祖珽亦拱手作答:“固所愿也!”
说话间,高湛已然命人去准备棋子,等七八个内侍气喘吁吁的将两箱子棋子搬来时,众人都傻了眼,这是多大的棋子能这么沉!
待内侍们将箱中棋子搬出,才发现那每一颗棋子竟然有碗口那么大!
与此同时,众人才发现殿中一块地十步以内竟然有画好的棋盘。
难道高湛竟然要他们二人以这殿中地面为棋盘,让这两人就此对弈!
这可怎么下?
以这谢小郎君的纤纤身躯,怕是这碗大的棋子拿起来都费力吧!
这般想着,已有人忍不住掩嘴低笑了起来。
这时,和士开竟道:“为了能让陛下更好的看到棋盘上厮杀之况,臣特意为陛下画好了这棋盘,方便祖中书与这位谢小郎君对弈!”
这叫方便?
的确也对,方便陛下居高临下观摩全局了!
高湛饶有兴趣的看“谢臻”之反应,说起来,这主意还是和士开昨日灵机一动想出来的,说足以挫一挫祖珽的锐气,也可考验一下这位谢才子的心智!
此际他果然见到了这位谢才子脸上极为丰富的表情变化,但绝对不是被气势所压而表现出来的难堪表情,而是一种“有趣”、“别出心裁”、“与众不同”的顿悟之感,那表情似乎在说:嗯!高家的皇帝果然是不一般!
“那既然如此,就下盲棋吧!棋子我就不拿了,劳烦陛下的两位内侍帮我搬一搬吧!”
几乎是“盲棋”二字一出,满殿哗然!
就连高湛身边作笔记的李谧也惊奇的抬眼,看向了殿中正傲然挺立的“谢臻”。
棋之一道,于南北朝时期正值蓬勃发展之时,几乎每一位帝王都好棋道,南朝宋文帝时更有一位围棋国手褚胤,七岁便入高品,冠绝当时,年未及弱冠,棋已臻一品,也是有史以来第一位记谱复盘的棋手!
便是这样的一个人也不敢狂妄的说下盲棋吧!
陆令萱想到三日前便有见识过此人的棋艺,确实精湛,但当时也只与她打个平手,现在听到此人竟然要下盲棋,那脸上的惊奇可想而知了!
正在此时,萧锦玉的目光亦投向了她!
陆令萱从她同样似笑非笑意味不明的神色中看到了一丝令人心慌的城腑和笑意。
“盲棋啊!”高湛惊得几乎要站起身来,“好啊!朕今日倒要见识见识何为盲棋?”
“祖中书,你敢与之下盲棋吗?”
祖珽面色有些尴尬,还未回答,却听这位“谢臻”截断道:“陛下,祖中书可看棋盘,只需臻一人背对棋盘皆可!”
听到这一句,李谧的眸子更亮了!
高长恭的神情都发生了不可思议之变化,又禁不住暗暗沁出一身担忧的冷汗!
“若是这样,既便是祖中书赢了,那也胜之不武啊!”有人道。
“非也,此局既然由我提出下盲棋,无论谁胜谁负,臻皆可心服口服!”
说完这句,萧锦玉再度看向了陆令萱,而陆令萱更是从她略带挑衅的眸光中感受到了寒意。
她蓦地将穆提婆叫来了身边,低声吩咐道:“今日务必死守邺城驿站,但凡可疑之人皆可抓捕!”
“是!母亲!”
穆提婆悄然离去!
而殿中的惊奇议论之声更大了,在高湛的一声令下:“好,那就开始吧!”,殿中倏然一静,而以谢臻打扮的萧锦玉已然用一绢纱遮住了双眼,背对棋盘,面向天子!
“四之十六,星!”
随着祖珽的一声,棋局开始了!
于是,殿中的众人竟皆望向了殿中的玄衣少年,就听他朗声道:
“三之四,星!”
“十七之十六,小目!”
“三之四,小目!”
“……”
随着棋盘上落子,周边围观着的人群脸上神情各自大变,唏嘘之声不绝于耳,祖珽的额头上已渐渐沁出冷汗,而高长恭的眸中却渐露喜色,就连李谧都恨不得拍手称绝,在做起居注时,默默的将棋盘上的每一步走棋都记在了书帛中。
高湛脸上的表情已然不知道用什么词来形容了,只是默然的注视着殿前正面对他却蒙上了眼睛的少年,少年的从容不迫与强大自信连他都禁不住动容。
原来这便是千年世族所养出来的天之骄子么?
他禁不住内心感慨道。
陆令萱的脸色也是越来越黑,陡地想到这个“谢臻”三日前所说的博弈之道:
“与其恋子以求生,不若弃子而取势,与其无事而强行,不若因之而自补……”
他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有所谓一局至斜阳,这一局棋不知不觉也下了二个时辰之久,直到祖珽嗫嚅着唇,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穆提婆也在金乌下沉之时才赶了回来,在她耳边回道:“还是没有找到,不光是邺城驿站没有找到那小子,便是那兰陵王府,也不曾有一个与他相似的可疑之人进出!”
“但儿子还是从经过邺城驿站的行人中抓了几个人回来,据说是曾经跟兰陵王妃一起来到邺城的人!”
陆令萱再次惊得霍然起身,神情颇为疑窦而惊讶的看向“谢臻”。
便在这时,又听到祖珽垂首道了一句:“我输了!”
“昔日听闻:子冲征法,褚胤悬炮,车相井兰,中央之善。今日方知何为一品弈棋之妙!”
祖珽愿赌服输,竟然叹出了这一句!
此言一出,更是众声哗然。
“一品?”陡然闻得这一句,穆提婆眼露吃惊和不屑,“祖中书这话是否太过夸张了,他一个少年人,棋道能臻一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