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时分,榆尔抵达波特兰国际机场。
医用口罩贴合着脸,榆尔拖着行李箱,从专属通道口走出。
即便是在这趟航班中睡了全程,可低烧的疲惫让榆尔的脚步依旧有些虚浮,头脑不算清醒。
今天来接她机的人是梁廷衡口中的“陆哥”。
全名,陆聿琛。
榆尔对这个名字的印象很模糊,她只记得这人是她二哥之前的同桌。
至于长相,榆尔记不太清了。
除过像梁廷衡那种主动凑上来跟她“交友”的,她对傅渊的那帮子朋友还真没什么大的印象。
况且,她跟陆聿琛拢共也没见过几面。
这人似乎也挺忙的,不常出现,榆尔很少会在众人聚会时听到有人提及陆聿琛的名字。
榆尔谢绝了航空公司为vip客户配备的专属工作人员好意。
她的英语水平还是能撑到她独自一个人出机场。
机场的玻璃幕墙外,黄昏的天际线染成一片橘红色,云层似是被火烧过,边缘晕染开淡弱的光芒。
人停在写着英文的机场指示牌下,迷蒙的双眼盯着牌子看了会儿,榆尔抬脚转了个弯儿。
——前往机场的露天停车区域。
虽然榆尔并不清楚陆聿琛为何不直接在通道口接她。
露天机场停车区域挺大的。
只是微微瞥见停车场符号指示牌,拖着行李缓慢前行的榆尔心里开始有些犯难。
她头还在发晕。
找人,找车,想想都头大。
事实证明,榆尔想多了。
走近,隔着段能看见停车区域半貌的距离。
榆尔一眼就认出了来接她的车。
——偌大的露天停车区域里,一辆黑蓝色的bugattiveyron惹眼的过分。
通体黑蓝色的跑车沉稳冷冽,车体线条锐利流畅,漆面泛着冷光。
车身低伏,紧贴地面,前脸宽阔,圆润又带着锋芒,两侧的进气口宛如张开的鳍翼,将力量隐匿在光滑的曲面之下。
顶级超跑的吸引力超乎常人的想象。
而它的主人此时正半侧着身子靠在车门侧,身穿ralphlauren的连帽卫衣,布料上绣有标志性的马球标,兜帽落在肩膀上,一只手勾着车钥匙,另一只手上拿着个漆金的打火机,有一下没一下的把玩。
少年的眉眼慵懒,那吊稍的眼角带着天生的漫不经心,薄唇微抿,鼻梁高挺,在光影的交错中,轮廓分明得近乎刻意。
榆尔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她戴着口罩,刚睡醒的眼底还有些迷蒙,视线竟一时无法从眼前的画面上移开。
榆尔心底陡然生出一个荒唐的念头。
——这样的场景,就像电影里的慢镜头,下一刻应该会有谁忍不住走过去,与他搭话。
比如借火,比如问路。
又或者只是随便找个由头前去搭讪。
——画面真的动了。
一位身材高挑的外国女郎踩着尖细的高跟鞋走近画面内,她径直走向那辆车,或者更准确地说,是走向靠在车旁的少年。
“nicecar.”(“漂亮的车。”)
金发女郎站定,侧着身,笑容明艳地看着陆聿琛,“letmeguess—fast,powerful,andjusttherightamountofdanger.amanwithtaste,amiright?”
(“让我猜猜-疾速,强大,而且危险的程度恰到好处,一位有品味的车主,对吗?)
突如其来的搭讪。
闻言,陆聿琛没有立刻回答,只稍稍正了身子,掌心的车钥匙停止声响,像是对这场突如其来的搭话并不感到意外。
金发女郎似乎察觉不到他的冷淡,自顾自地继续说:“i’vealwayshadathingforcarslikethis,youknow?tenminutesago,myfriendswerestilltalkingabouttheownerofthiscar,theysayalotaboutthemanwhodrivesthem.confident,bold—(“我一直很喜欢这种车型,你知道吗?十分钟前我的朋友们还在谈论这车的主人,他们说了很多关于驾驭这辆车的人,自信,大胆-)
金发女郎的目光在陆聿琛身上停留了一瞬,语气轻快地补充道,“—andmaybe,alittlemysterious?”
(“也许,还会带着点神秘?”)
她笑着抬手,用修长的指尖轻轻碰了下车门:“so,howaboutthis—let’stakeaspin?youcouldshowmewhatit’sreallycapableof.aquickdrive,nostringsattached.”
(那么,这样如何?带我兜个风,让我看看它到底有什么能力。快速驾驶,不需要任何附加条件)
风掠过,带着机场特有的燃油味,默默注视着这一切的榆尔有些想原地坐下的冲动。
因为低烧的缘故,她又有些犯困了。
耳边隐约传来金发女郎清脆的笑声,榆尔眼前所见的女人身上那种自然流露出的的自信和大胆令人难以忽视。
榆尔目前所了解到的外国人当中,大部分无论男女,在对情感表述这方面上简直直白得惊人。
无论是友情,还是爱情。
亦或者是一夜情。
握着行李箱把手的榆尔心里默默想着。
她选择看完这场搭讪的戏份。
陆聿琛听完,唇角扯起抹弧度,笑意淡得几乎看不见。
下颌轻收,陆聿琛看了眼金发女郎,又低头看了一眼车子,随即缓缓直起身,慢条斯理地靠回车门。
手指在车门上轻轻敲了两下,像是在给自己的回答找节奏。
“takeaspin?”陆聿琛低声重复了一句,嗓音略显沙哑,语气听不出情绪。
(兜风?)
“soundstempting,but…”
(听起来很诱人,但是...)
少年顿了顿,抬起眼,目光落回金发女郎的脸上。
对方正用明媚的笑容看他。
陆聿琛勾着唇角缓缓道:“it’sabitofaproblem,see—thiscarhasrules.”
(有些麻烦,这辆车有它自己的规则。)
金发女郎挑了挑眉,对这个回答有点意外,接着饶有兴趣地追问:“rules?whatkindofrules?”
(“规则,什么样的规则?)
少年耸了耸肩,语气懒懒的,带着点随意的嘲弄:“simpleones.itdoesn’tlikestrangers,doesn’tlikedistractions,and—”
(很简单,它不喜欢陌生人,讨厌分心,而且—)
少年微眯了眯眼,“—itreallydoesn’tlikepeopletouchingitwithoutpermission.”
(-它真的不喜欢人们未经允许触碰它)
抬手,陆聿琛屈起指关节,漫不经心地碰触了下车顶,为自己的话语下了结论。
金发女郎愣了一下,显然有些意外,但她很快又笑了起来:“soundslikeacarwithpersonality.”
(“听起来是一辆很有个性的车。”)
陆聿琛淡淡地勾了一下唇,看起来似乎是默认了她的评价,但并未接话。他转过身,目光扫了眼远处,示意:“seethatroadoverthere?sunsetlooksgreatfromthatangle.maybeyoushouldcheckitout.”
(“看到那条路了吗?从那个角度看,日落应该很棒,也许你应该去看看。”)
金发女郎的笑容不变,继续待了几分钟。
在确定少年的语气不会有任何松动后,金发女郎点了点头,“well,maybenexttimethen.”
(“好吧,也许下次。”)
金发女郎踩着高跟鞋转身离开,高挑丰腴的背影融进了黄昏的光里。
耗时五分钟的搭讪结束。
榆尔像是看了场爱情片子的转场。
跑车、少年,前来搭讪的金发女郎,黄昏天际,所有的一切都像是被精心构筑的镜头语言。
一帧又一帧地缓缓播放在榆尔的眼前。
如此的真实。
此时,男主角继续他未完成的动作。
陆聿琛开始点烟了。
s.t.dupont气体打火机的漆面壳在昏黄的暮色中映出淡淡的金属光泽。
陆聿琛单手翻盖的动作随意,指腹一按,“嚓”的一声响,火焰瞬间跳跃而出,映亮了他低垂的眉眼。
要不要继续欣赏“电影”?
心中还没给出答案,女孩已经微仰起头,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眼角不自觉地泛出一点湿意,抬手去揉鼻梁时,低烧让女孩的动作慢了半拍,脚边的行李箱也因她的迟缓轻轻碰了一下地面。
细长的烟嘴在猩红的火光中燃起。
行李箱触地,发出轻微的,摩擦地面的声响。
惹得散漫的视线即将落在榆尔身上。
烟草燃起的瞬间,少年低头,轻吸了一口,火光顺着烟尾跃动了一下。
微弱,清晰。
唇边吐出的烟缓缓升起,在空气中散开。
陆聿琛循着轻微的动静向前望去。
夕阳的光从侧面斜打过来,将榆尔的眼眸染上一层浅浅的金色。
她的表情藏在口罩后面,只有一双略带水色的清冷眼睛显露出来,透着些许轻微的迷茫和疲惫。
在这一刻,定格成某种静止的画面。
乳白色的烟雾将两人的视线隔开一层,像一块未被擦净的镜子,模糊又清晰。
真实中带着点不确定的虚幻。
榆尔暂时没分清她是否也闯入了自己想象的“电影”画面中。
对面没有挪开目光,陆聿琛懒散的神态被压下一瞬,眸色变得很深,仿佛要透过这层烟雾,看清榆尔的眼睛。
榆尔也知道,自己的脸虽然被口罩遮着,但也露出双刚打过哈欠,水雾弥漫的眼睛。
她仍觉得自己此时的神情应是藏不住的。
——眼底的倦意、身上的疲态,大概都落在了那双半睁半闭的眸子里。
然后,被少年一览无余。
这是随着镜头逐渐切入的一瞬,周围的空气都被凝固成了静态的画面。
或许这是一场电影的必需的静止画面。
刚刚切入高潮的第一秒。
榆尔想起来了。
桌球室里。
这人也是现在这样。
嘴中咬着根烟,神情闲散又淡然。
无意间。
抬眸,看见了她。
夕阳的金线勾勒着陆聿琛的侧脸轮廓,瞳孔映出一片浮动的琥珀。
而榆尔站在远处,静静地与他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