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我只是治理了两个国家,皇兄们可是在积极空谈呢
高句丽,无人在意的角落。
群山之间的铁矿。
矿工们迎着照样上工了。
自古以来,挖矿都是一门没人愿意干的苦差事。
毕竟谁也不知道头上石头什么时候砸下来。
更不知道地底什么时候会涌出致命的毒气,杀人于无形。
所以,矿工是让人避之不及的职业。
连囚徒都不愿意碰,宁可被流放到天寒地冻的极北,对着东北虎、傻狍子和靺鞨蛮子龇牙。
要不是没饭吃,谁愿意下矿啊。
小高就属于这种情况。
自从去年荣留王高建武南下失败身死、大莫离支渊盖苏文摄政以来,各地部落首领纷纷接受册封,成了王庭的命官。
小高所在的部落酋长也摇身一变,成了当地的县令,有权有势,轻而易举地侵吞了他家的田产。
森林也成了“县令”的私产,断了他进山渔猎的后路。
逼得他走投无路,只能把脑袋别在腰带上,鼓起勇气,闷头加入了村边的铁矿场。
能吃几天饭算几天,吃一天回本,吃两天算赚,总比饿死强。
矿场是唐人开的,这让他很惊讶。
在他的印象里,唐朝很是遥远,唐人也总是以高高在上的形象示人。
可这伙唐人很是奇怪,对外总是自称“辽东人”。
从去年起,他们突然大批量出现在高句丽各个角落。
既不打仗,也不宣讲那让人半懂不懂的什么“四书五经之乎者也”。
而是逢山挖矿,为了把矿运出去,又顺带着修桥铺路。
短短一年不到的时间,竟一路把矿开到了这犄角旮旯的山沟沟里。
不过小高也没有心思考虑这么多。
唐人也好,高句丽人也罢,谁给他饭吃他给谁卖命。
他跟着人流,闷头就往黑乎乎的矿洞钻。
在门口,被一个大汉提溜了出来。
“你怎么没戴头盔就下矿?安全生产条例懂不懂?”
小高眨着迷惘的双眼。
好小众的高句丽语,明明每个字都认识,怎么拼起来就听不懂了?
那大汉点了点脑袋上戴着的、像个倒扣铁锅似的玩意儿,里面垫着柔软吸汗的木绵麻布,再用麻绳紧紧系住下巴。
小高这才抬起了头,发现除了他以外,所有下矿的人都戴着这玩意儿。
他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虽然背靠矿山,但他们村绝大多数人都没有铁器。
烧饭的铁锅是邻居轮流用的,农具则是地主的,借用还要额外交付高粱粟米。
可在唐人矿场里工作的底层矿工,在各部酋长眼里人命还不一定有草芥活得久的矿工,居然人手一个“铁锅”?
连大莫离支的武士,也做不到人人有头盔啊!
“你新来的吧?先去上岗培训。”
大汉一脚把他踢到了矿坑边上,那里简单搭了一个棚子,一个老矿工像教书先生似的,用白石膏在黑木板上写着一个个汉字。
底下围坐着一群人,老中青都有,听得全神贯注。
虽然这些条规很繁琐,对全员文盲来说,记起来很困难。
但其中的每一个字,背后都是鲜血的教训。
高句丽贵族只把他们当韭菜,只有这些辽东来的唐人拿他们当人看。
他们自己不能再作践自己了。
小高坐在最后面,听了一会儿,不禁惊讶地问身旁一个包着红头巾的汉子:
“这不是贵族才能学的汉字吗?我们这样的人,也能学吗?”
那红头巾汉子吐了口唾沫,鄙夷地说:
“那些贵族是种地了还是挖矿了?吃穿用的都是我们的,凭什么高我们一等?”
傍晚,小高抱着矿场发的满满一捧高粱大麦回村了。
他明明什么都没干,学了一天的“安全生产条例”和汉字,但还是拿到了报酬!
而且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十天,在真正下矿以前,他还能继续吃十天白食!
发粮的辽东唐人甚至还不好意思地告诉他小高,按照辽东的规定,本来工人们的报酬还要更多。
但矿场利润的大头都被当地酋长抽走了,只能缩水。
回到了家,小高的脑子还昏昏沉沉的,觉得发生的一切都不真实。
但胸膛却是火热的。
他的潜意识告诉他,只要这些辽东人登高一呼。
哪怕前方是大莫离支武士的刀锋,他也敢去冲。
…………
“踏马的,这帮辽东佬……”
平壤安鹤宫,摄政渊盖苏文的面相极差。
这里本是高氏王族的王宫,渊盖苏文让他扶持的傀儡宝藏王起开,他自己霸占了此处。
“我组织人手开垦个荒地,这帮辽东佬都要从中作梗?
“说什么‘环评不合格’?
“环保环保,环保他奶奶个腿儿!”
渊盖苏文无能狂怒。
高句丽所占的辽水流域,森林沼泽密布、河网纵横。
有水,有肥沃的黑土地,加上唐朝时气温温和,正适合种田。
所以,渊盖苏文越过傀儡王直接下旨。
令各地排干沼泽、砍伐森林,开垦荒地。
结果,根据去年的停战协议、大唐辽东安插在高句丽国内的各个环保组织,突然跳将出来。
左一句“森林是天下的肺”,右一句“湿地是珍稀动物的家”,硬是拦着不让开发。
配合《平壤晚报》等一系列根据停战协议、在高句丽境内四处开的报纸,像收到信号一样同时鼓动造势,煽动本地不明真相的士人一齐闹事。
一套组合拳下来,居然还真的无风起浪,因为“环保”这一渊盖苏文眼中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掀起了滔天巨浪。
而本就不服渊盖苏文的各地势力,也趁机兴风作浪——
那些原本已经向大莫离支服软了的部族酋长、地方军阀,在得到了辽东人开矿“上贡”的贿赂以后,又支楞起来了,又敢和平壤的王庭叫板了!
不得已,渊盖苏文只能收回成命。
让大片黑土地继续空着,国民继续饿着。
当然,国民不会因此怪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环保组织”。
而只会迁怒于无能的高句丽王庭。
“这尼玛,我就想种田吃个饭,谁管你那什么‘生物多样性’啊!”
渊盖苏文更加无能狂怒了。
他干了很多类人的混账事儿,好不容易想到一条“开垦荒地”的拟人政策。
地主得到了田地,农民多少也能分到几粒米,征调的民夫也能有活儿干。
大家都得到了实惠,怎么都不会算错。
居然连这都能被搅黄!
渊盖苏文忍不了了。
连开荒都要阻止,这已经不是一般的环保组织了,必须要出重拳。
看他一派铁骑来,把这些虫豸组织、连同造谣生事的报社,一个个都送上天!
“大莫离支阁下。”近臣来报:
“建安城前线传来消息,唐军营州都督府、平州都督府在边境进行攻城演训。”
渊盖苏文嘴角一抽。
每当他有大胆的想法,大唐都有一套深入骨髓的打法。
“请……请大唐驻平壤使者来安鹤宫赴宴。
“我国必定遵守与大唐的一切和约,两国睦邻友好,永不为敌。”
近臣领旨退去。
渊盖苏文的气也瘪了,瘫坐在席子上。
不长眼和大唐开战的国家有很多。
有的是为了民族生存,有的是为了抵抗入侵。
但如果为了什么“环境保护”,头铁去撞大唐天兵,那这开战理由就有点太搞笑了。
属实小题大做。
但如果不打吧,这些埋在高句丽肌体里的钉子又像跳蚤一样,蛰得他浑身难受。
环境保护还是小头,顶多恶心一点。
辽东人在高句丽国内做的其他小动作,那才叫真的疼。
开矿权,不但让对方肆意掠夺高句丽的矿产资源,还能借此深入田间乡里,获得了巨细靡遗的当地信息。
甚至比他在平壤皇宫里得到的还要详实得多。
自由贸易,又让对方的铁器等商品在高句丽国内泛滥,无数本国的作坊倒闭、工匠被对方收编。
更糟糕的是,辽东人在高句丽的产业吸收了太多的劳动力。
加上各报纸的聒噪洗脑。
两国如果真打起来,鬼知道他们会站在哪一边。
这种把命脉交到别国手里的感觉,很不好。
尤其对方还是去年刚打过一仗的潜在敌国。
渊盖苏文觉得,自己的脑袋就攥在对方的手里。
“中计了,中了那小子的奸计了!”
时至今日,渊盖苏文才恍然发现,那纸所谓“停战协议”,其实是一个巨大的战略陷阱!
看似不痛不痒的“自由贸易”、“新闻自由”和“环境保护”三条,其实招招致命!
远比高句丽割让几座固若金汤的城池、甚至推翻整套山城防御体系还要危险,还要包藏祸心!
现在的高句丽,仿佛肌体生虫的巨人。
空有一身蛮力,却被细小的虫豸啃噬得浑身难受。
“踏马的,国家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狡猾的李明……”
每每想起那个臭屁的小屁孩,渊盖苏文就恨得牙痒痒。
他原本想利用这次停战,休养生息,过几年趁唐王朝不注意,再南下一举侵吞辽东的。
没想到,却被李明抓住了他整合全国完成之前的时间节点,渗透了国家经济的肌理骨髓。
让高句丽内部崩成了散沙一片,再也无法攥成拳头,形成合力!
“报大莫离支阁下。”近臣又来上报。
渊盖苏文怒气冲冲地转身:
“什么事?”
近臣禀报道:
“大唐辽东商社来访,请求购买建安城外、辽水入海口(如今的盘锦)的沼泽地,以开发农场。”
“呵。”渊盖苏文不无讥讽道:
“怎么,我们高句丽人开发荒地是破坏环境,他们唐人开发就是保护环境了?”
“他们有大唐高僧念经作法,经过环保机构认证,是有利于环境的。”近臣把《平壤晚报》记载的话术原封不动地照搬过来。
渊盖苏文被辽东人的无耻行径震惊了,再也绷不住了,忍不住破口大骂:
“放屁!”
近臣早就习惯了渊盖苏文的喜怒无常,很冷静地等着主子发完疯,悠悠道:
“此外,商社使者为大莫离支阁下带来了一些‘礼物’。”
“哦?”渊盖苏文身体一顿。
“十五车。”近臣道。
渊盖苏文立刻转怒为喜:
“快快有请!”
…………
高句丽的经济运行状况和社会各阶层的情报,通过遍布全国的商社、矿场、农场、报社,汇聚到了辽东。
再经过辽东职业官僚的加工、编纂,形成一行行数据指标,随着驿站,每天持续不断地发往长安。
以每日简报、旬报、月报的形式,送到李明的桌上。
虽然相隔千里,虽然有长达近一个月的延迟。
但尽管有这一层层不利因素,李明对高句丽全国、从山间田野到平壤王庭的了解,已经远远超过其执政,渊盖苏文。
毫不夸张地说,李明在统治着辽东,并通过辽东,实质控制着更庞大的高句丽。
“商品市场原料产地……也不能做得太过分。
“高句丽不是殖民地,将来是要做为我的核心领土的,不能沾上太多的血债……”
李明一边读着韦待价寄来的报告,一边自言自语,构思着政策微调。
“殿下您说什么?”一旁的房玄龄从自己的公文上挪开视线,望向几乎被成堆账册挡住了的李明。
他觉得,殿下说的汉语有些小众。
大致能猜出是什么意思,但大致是什么意思猜不出来。
“我是说……”
李明放下手里的账本,道:
“是时候,在高句丽建立赤巾军的支部了。”
…………
与此同时,太极宫立政殿。
“孤以为,应在南方各地整备义仓,哪里有饥荒,就立刻放粮赈灾。”
“皇兄此言差矣,不过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应组织民夫修缮河堤,旱季蓄水洪涝放水,方是治本。”
“魏王的设想不过是空中楼阁,五六月份正是抢种抢收的时间,农村人手紧张,如何能腾出人力来筑堤?”
皇帝的书房,太子李承乾与魏王李泰,正在就南方即将到来的粮食歉收进行辩论。
因为今年早些月份,南方普降大雨,冲毁泡烂了许多禾苗。可以预见,今年的秋收不会太乐观。
“你们说得都有道理。”李世民作为裁判,乐呵呵地旁听着好大儿们各抒己见。
自从太子李承乾突然“转性”,热衷国事,并与父皇积极修补关系以后。
李泰也不甘示弱,加强了政事的研讨,并更频繁地来立政殿请安。
这样一来,剑拔弩张的兄弟二人就免不了碰面。
在尴尬的时刻,老三李治提议,兄弟几个为何不就国家治理问题,和平地切磋一下呢?
于是,争储的画风就突然变了。
从之前的暗流涌动,变成了如今的温良恭俭让、公平公正公开。
李世民欣慰得快哭了。
这才是他理想中选贤任能的样子啊!
如果能这样持续下去,就能复刻尧舜禅让的美谈了。
在血雨腥风的历史上,留下一段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佳话。
“雉奴。”李世民和蔼地问道:
“你怎么不参与哥哥们的讨论?”
李治正在用心记着笔记,被父皇点名,有些木讷、又有些窘迫地挠挠头,回答道:
“儿臣还需学习,多听、多看、多记、少说。”
用老老实实的态度,暗暗地损了一把两位口若悬河的皇兄。
李世民自然不会往那方面想,他觉得,三位嫡子都是好样的。
李承乾自不必说。
终于有了带头大哥的样子,刹住了用阴谋诡计夺嫡争储的歪风邪气,给皇弟们树立了一个正大光明的榜样。
李泰也不错,不但紧随其后,还一改以前清谈风月的态度,务实了起来。
而且他也在自己府上大搞“裁汰冗员”,将开封魏王府的家仆随从大半清退。
不仅如此,他还更进一步,大开魏王府的大门,收留接纳广大流民。
包括不想回大漠、又没有一技傍身、只能流离失所偷盗抢劫的突厥街溜子。
虽然魏王他现在住在武德殿。
但能将自己的产业改造为收容所,还是要不小的魄力的。
至于李治,那更是惹李世民怜爱。
虽然性格老实巴交,不显山不露水。
但这个让兄弟们和和气气坐下来谈天说地的局,还是他李治攒起来的。
三位嫡子各显神通、各有作为,让李世民尤为开心满意。
只是,他总觉得,这和和美美的家庭故事里,是不是还少了哪一位。
…………
夕阳西下,李明一如既往地踩着橘黄的落日,回到了太极宫。
“我回来了我要去立德殿找阿娘吃饭了再见~”
李明刚在立政殿露了个头,又马不停蹄地往外跑。
“你等等。”
李世民今天特意早下朝,就是为了围堵这条小泥鳅。
“干嘛?”李明边问边往外走。
“你阿娘今天来立政殿吃饭。”李世民随口扯了个慌。
“嗐你不早说。”
李明一个大拐弯,又拐回了立政殿。
被李世民伸出黑手,一把揪住后脖颈。
李明被老皇帝这招无耻偷袭震惊了:
“阿爷?”
“跟我去书房。”
李世民黑着脸,把这小崽子提溜进了殿。
“阿娘根本不在立政殿,你把她藏哪去了?”
李明气鼓鼓地嘟着嘴。
李世民不搭理他的任性取闹,严肃地问:
“你每天外出干什么去了?”
“忙。”李明说了等于没说。
李世民没这个兴趣和他对杠,直接摊牌了:
“你知道你的三位皇兄最近在干什么么?”
李明:“不关心。”
李世民:“就在这里,和你的父皇,也就是我,讨论治国方略。”
李明:“哦。”
皇宫这边的动向,李明当然一清二楚。
他被拔除的只是一颗安插在东宫的钉子。
太极宫里其他的细作宫女们都还健在呢。
虽然不及胡三娘那样的天才,但这些钉子的业务能力也很不错。
她们建立了钉钉群,实时向他汇报宫里的动态。
所以,三位竞争对手改换风格、主攻父皇这事儿,李明知道得一清二楚。
还是那句话,只要那哥仨别针对他个人搞暗杀、别做什么伤天害理的动作。
舔舔父皇、装装乖宝宝什么的,他都懒得管。
公平竞争嘛。
“你就没有一点紧迫感?”
李世民的言辞重了起来:
“你的哥哥们为国为民建言献策,积极参与政治。
“你在干什么?四处闲晃,浪费时间?
“如果你只想当个闲散王爷,我可以现在就把你封出去。”
对于皇帝老子的威胁,手里有粮有枪的李明根本不怵。
他平静中带着讽刺地回答:
“启禀父皇,儿臣不像三位皇兄有时间空谈治国。
“儿臣是真的在治国。”
李世民同样讥讽满满地回敬:
“瞧把你忙的,就你那个小小的辽东?平州和营州那两个下等州?”
李明一愣,疑惑地挠了挠头:
“如果算上辽东的话,那我就在治两个国了。”
如果宁硬要把咱辽东从大唐硬摘出来,那我也没意见。
李世民:?
他没明白李明在说什么,也不打算深究,重新把话题扯了回来:
“总之,你要多学学你的皇兄,一起参与讨论,为大唐百姓建言献策!
“别把目光局限在你那一亩三分地,而要着眼于整个天下!”
建言献策?呵……
李明的语调低沉了下来,抱起了胳膊,嘴角勾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敢问儿臣的皇兄建了什么言,献了什么策?”
李世民:=_=+
在皇帝面前摆出这幅“一切尽在掌握”的态度,让他很是上火。
还好这段时间清淡饮食,李世民的血压没那么容易飙升了,忍着脾气,粗声道:
“关于南方秋收歉收,魏王建议集中力量修筑堤坝,太子建议先置备义仓。
“你有什么高见?
“别跟我说‘我全都要’,国家没有那么多余力。”
李明仔细听完父皇转述的两人意见,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
看着乳臭儿逐渐凝重下去的表情,李世民得意地一撇嘴:
“如何?感受到一些来自哥哥们的压力了么?
“你就应该好好待在宫中,向父辈、向兄辈学习治国之道。
“别整天溜出宫去,和三教九流混为一谈。”
听着父皇苦口婆心的教导,李明却是一脸迷惘:
“太子和魏王,他俩在胡扯些什么玩意儿?
“如果按照他俩的馊主意,大唐药丸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