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李靖我要定了,父皇也带不走他我说的
“陛下。”
岑文本亦步亦趋地来到大帐前,不紧不慢地拜见李世民。
他从大鲜卑山的室韦部落回来,没有南下回京,而是特意向西绕道,直接来到定襄牙帐。
为的是第一时间传达与室韦的联盟消息。
“出兵在外,不必多礼。”
李世民捋着两撇胡子道:
“岑侍郎,此次出使大鲜卑山,可有斩获?”
岑文本不折不扣地行礼,道:
“不辱使命,已与室韦部落的莫贺咄约定出兵时间。”
李世民的眉头逐渐舒展开。
“室韦人长期与铁勒、突厥为敌,自隋朝起便依附中原,朝贡不停,侍奉我朝甚是恭敬。
“得他助力,如虎添翼。”
带着皇协军扫荡胡人老乡,乃是大唐天兵的惯常操作,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妥。
“君集,这次斥候追到了哪里?”
侯君集在陛下面前展开地图,在定襄西北画了一个圈。
“昨夜的夜袭之后,我军斥候一路追踪,在西北三十里处发现了小股铁勒部落。”
铁勒人,就是薛延陀汗国的主体民族。
李世民:“是部落还是军队?”
侯君集:“是部落,发现了牛羊群和帐篷,妇孺老人也混居其中。”
“都放牧放到了眼皮子底下,铁勒人的心可真大啊。”
李世民抚摸胡须,斜了阿史那思摩一眼。
思摩老弟下意识地低头,结结巴巴地说:
“惭……惭愧。”
老李收回视线,注意力重新回到面前的地图上。
包括刚才侯君集画的那个圈,这张地图上一共画了十五个圈。
刚好是这段时间大规模夜袭的次数。
每次夜袭以后,唐军都会派出斥候,悄悄缀在后面,倒追铁勒人的主力。
这就是唐军的策略。
在探查情报的契苾何力失联、而思摩突厥的情报又极度不靠谱以后。
李世民自然不会“等靠要”,而是主动派人侦查。
游牧都是兵民合一的,跟着兵总能抓住其部落的踪迹。
而显然,薛延陀真珠可汗也事先料到了唐军的策略。
因此,每次偷袭,都是由汗国内部的边缘部落发起,自己的核心部落不轻易暴露行踪。
以这些依附汗国的边缘小部落为代价,消耗唐军主力和士气。
“不出来是吧?总有办法把你揪出来。”
李世民凝视着这张地图。
十五个标记的小部落出没地点,最远到达阴山之北,最近则在定襄城外几十里,正好绕着阴山山麓围成一个圈。
而驱使、甚至迫使小部落对唐军发起板载冲锋,显然旁边应该有薛延陀“自己人”督战的。
也就是说——
“夷男所率的薛延陀主力,大约就藏身在阴山一带。
“他们计划……朕知道了。”
李世民嘴角一勾。
“通过不断的骚扰,诱使我军追击,如果追兵是我军的一支偏师,夷男就从阴山出击,合围吃掉追兵。
“如果追兵是我军主力,夷男的主力就能釜底抽薪,进攻空虚的定襄城,断我后路?”
李世民猜测着敌方的意图,嘴角一勾。
“好计策啊。也不必他们等了,我们亲自送上门!”
他立刻做出相应部署:
“思摩突厥穿上唐军盔甲,追击夜袭部众,多造些声势,引诱夷男出击。
“我军埋伏于阴山南侧,敌主力若有动作,即刻围歼。若不动,则直取阴山,搜索其主力。
“室韦部从东部策应,堵住其向东部大漠逃窜的路线。”
在茫茫大草原,一寸一寸占领土地是没有意义的。
关键是消耗游牧部落的有生力量,让他们无力南下侵攻。
“如何?”
李世绩问:
“若薛延陀主力不在阴山一带,该如何?”
“那就将计就计,在阴山建造城塞,留下数千人马扼住漠南漠北的通路,让薛延陀乖乖在漠北喝一个冬天的西北风。
“他若敢来攻,我们就从定襄城出击,截杀之。”
李世民闷声道:
“供养几千人在阴山过冬,大唐还是供养得起的。铁勒人有这个能力让整个汗国在阴山以北过冬吗?”
大兵团作战,没有阴谋诡计,全是阳谋。
要么一战解决敌主力,要么拖一个冬天,让老天爷替大唐解决其主力。
是的,此次北伐,战争目标就是消灭薛延陀的主力。
而非消灭整个铁勒部落。
先不说铁勒人杀不杀得光。
就算大唐真有犁庭扫穴的能力,也不能这么干。
还得留着一部分铁勒人,从北方牵制思摩突厥。
思摩突厥坐大,也不符合大唐的利益。
别看阿史那思摩现在一脸舔狗的模样。
等到这伙突厥人的势力膨胀到了漠北,连通西域,甚至沟通了西突厥。
鬼知道他们会不会调转马头南下。
“如此,可否?”李世民霸气地问手下。
众人不再有意见。
阴山就是整盘棋的阵眼。
拿下阴山,主动权就在我手。
“既如此,各将听令。”
李世民开始安排:
“李世绩,你领主力从北向南,直取阴山腹地。
“侯君集,薛万彻,你各率一军,从两翼夹击。
“阿史那思摩,你军负责追击,声势弄大些,将铁勒人都引出来。”
众人皆领命:
“遵旨!”
“岑侍郎。”李世民转向岑文本道:
“你就将这条信息,告知室韦莫贺咄,让其从东面掩杀。”
岑文本一拱手:
“必不辱命。”
呼……李世民长出一口气。
连日的被动挨打,不是白挨的。
摸清了铁勒人的战略意图,整场战争有了眉目。
总算有了进展,李世民心情终于轻松了一些,有余力思考别的问题:
“不知李明在长安监国监得怎么样,别把家玩没了就好……”
他喃喃道。
…………
卫国公府。
平平无奇的老管家从外采购了些新鲜菜蔬,友好地和附近巡逻“维持治安”的衙役打了招呼,便大摇大摆地进府了。
老管家一进门,便将菜篮子递到贴身仆从手里,自己卸下装扮,变成了另一个外表平平无奇的老头——
李靖。
“唉,陛下果然还是放不下我这个老家伙,即使出征在外,也仍然不忘派人关心关心我。”
李靖敲着背回屋,自嘲地说。
屋里的老太太张出尘宽慰道:
“这也是陛下对良人才能的认可。”
“我倒宁愿不要这份才能,害得我被囚禁在牢笼之中,处处不得自在。”李靖一屁股坐在垫子上,语气多有埋怨。
有李世民在,他既不能也不想再在军事上有所建树了。
他现在惟愿摆脱桎梏,驰骋天下,打下一片天地能自由自在。
就算战死沙场,也比在这里闷死强多了。
“良人,萧道光那边,怎么说?”张出尘的眼神亮晶晶的。
李靖从怀里抽出一张纸。
是他以老管家的伪装买菜时,从假扮菜贩子的接头人手里拿到的最新情报——
李靖知道,整个府的下人都处于严密监视之中。
所以不敢有大的动作,只能道路以目。
“他的五百甲士,在京郊训练得差不多了,随时可以准备出征。”
李靖点点头,回应跟了自己一辈子的老婆子。
五百甲士,还是在京郊。
能在皇帝的眼皮子,藏着够杀五百次头的大杀器,也只有李靖敢这么艺高人胆大了。
张出尘看着老头子凝重的脸色,有些惊讶:
“良人似是对京城有些不舍?”
李靖的眼神有些恍惚:
“京城的气象,是日新月异,竟比开战前还要繁华许多。
“而前次莫名其妙的钱荒,也被他很快化解了……”
张出尘没说话,静静地陪在丈夫身边。
“那位小殿下……会是个好皇帝,比他的父皇更好。虽然当今圣人也是一位好皇帝……”
李靖感慨万千,长长地叹了口气:
“可惜,我注定是与这个蒸蒸日上的帝国无缘了。”
“您恨陛下吗?”张出尘静静地问。
李靖不假思索地摇头:
“我这一身才能,不成王便成寇,先天就是要招致君主忌惮的。
“陛下宽仁,在他手里我还能苟活至今。换作萧铣,早已不知被灭族多少次了。”
一对白头夫妻相顾无言。
良久,家仆来报:
“国公,有客人来访。”
李靖眉头一挑:
“是谁?”
“对方没报性命,说是您的熟人,是一位小郎君。”
小郎君?小郎君……
李靖差点从位子上跌下来。
“那是监国殿下,未来的陛下!
“快快有请,快快有请!
“出尘,你速速躲进里屋!快,快给我铺床!”
叮咣一通乱以后。李明在国公府下人的引导下,走进了房内,见到了躺在病榻上的李靖。
“老夫……病重,无力拜见殿下,请……恕罪。”
老李在病榻上气息奄奄地说着,模样凄惨极了。
“李卫公请好好歇息,是我唐突打扰了。”
李明坐在病榻边,嘴上客套着,眼睛在对方胖乎乎不干瘪的脸颊、窝在被子里气色通红微微流汗的鬓角之间游走。
“咳咳!”李靖也注意到了监国殿下的目光,气若游丝地找补道:
“大夫说,老夫这是病重发虚汗,身体浮肿。”
李明看着老头闪亮亮的眼睛,故作叹息:
“唉……去年见老将军时,您还康健得很,今天怎么……”
“年纪大了,身体一下子可能就不行了。”李靖弱弱地摇摇头:
“说不定哪天我就一命呜呼……”
李明客套一句:“老将军何出此言,我让尚药局的御医为您治病……”
“咳咳咳!不必不必。”李靖剧烈咳嗽起来:
“不敢烦劳殿下,老夫也是到寿了,不敢逆天而行。”
双方继续客套几句,李明直入主题:
“将军与长安令李乾佑之间,关系甚笃啊。”
果然,李明殿下是要动李乾佑了……李靖对此早有预感。
他早就想干掉李乾佑了。
但是,碍于那厮手握自己的软肋,万一死了,会让子弟家人公之于众,硬生生把李靖绑上了自己的贼船,一损俱损。
没办法,只能硬着头哦保着他。
“是,乾佑是老夫……最心爱的堂弟。”李靖咬紧牙关,从牙齿缝里漏出这句违心之言。
李明看着李靖不甘的眼神,直言道:
“我怀疑李乾佑意图谋反弑君。”
“哦。”
李靖丝滑地改口道:
“只是那厮并不领情,从不主动看望老夫,兄弟感情早已淡泊,他的近况我一无所知。”
李乾佑有没有真谋反,李靖并不知道。
但既然监国殿下都不惜搬出这顶大帽子要将他置于死地,那李靖也完全没有理由拦着。
只是,随着李乾佑人头落地,李靖的黑历史也要上天了。
所幸萧道光那边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
没辙,尽快假死离开长安吧。
“哦,那就好。”李明点点头。
既然要动人家的堂弟,出于对长者的尊重,李明还得要亲自来打声招呼的。
在确认李卫公本人巴不得李乾佑死后,他就没有什么顾虑了。
两人再寒暄一阵,李明便离开了。
“老夫病躯,不便送客,请殿下海涵。”
李靖假意要起,被李明劝下。
“不必不必,老将军请保重身体。”
在家仆的陪伴下,李明离开了国公府。
李靖立刻从床铺里蹦出来,招呼道:
“出尘,收拾收拾准备走了!”
李乾祐这颗雷终于要爆了。
还好,拖延到自己准备基本就绪,陛下又刚好不在家。
李靖准备今晚暴毙,明天金蝉脱壳,后天就率私兵逃离长安!
这时,家仆回来了,脸色苍白。
“你怎么了?”李靖好奇地问。
那家仆哆嗦着说:
“那……那位小殿下托我给您带个话……
“他说……您的家丁,可还缺油膏擦拭甲胄?有有……有需要的话,可可……可以来宫里拿。”
李靖如遭雷击,整个人噗通跪坐在地上。
“良人!”
张出尘焦急地抱住他:
“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李靖面无血色,嘴唇微微翕动:
“快走,你快走……”
“那你呢!”
“我怕是……走不掉了……”
…………
“殿下,这样好吗?”
卫国公府外,房玄龄面有忧色。
李明无所谓地耸耸肩:
“那贼老头只是装病,又不是真病了,吓不死他的。”
“不,臣的意思是……
房玄龄把话说得更清楚:
”李卫公私藏甲胄、豢养私兵,还是在京畿重地。
“就这么放着他不管?”
李靖这点小招,怎么逃得过李明和肃反委员会的眼睛?
老李乔装买菜,早就被暗中盯梢的小孩子发现了。
而老李每隔几天必定光顾的某位特定的“菜贩”,又怎么逃得过他们的眼睛?
一通大记忆恢复术后,那“菜贩”就一五一十交待了。
原来他是萧铣之子,萧道光的手下。
萧铣是李唐家族开国时,霸占南方的军阀,后来被李靖和李孝恭讨灭。
李靖因为讨萧铣时逡巡不前,被李渊怀疑和敌方勾连,差点被砍了。
事实证明,太上皇陛下虽然不如儿子,但能力还是在线的,并没有看错。
李靖真的暗中与萧铣勾结。
虽然萧铣最后还是被老李家干死了,但李靖也没有断绝和萧铣后人的关系。
就这么一直维持蛰伏着,直到今天,李靖和萧道光合作,居然暗中聚起了一支五百人的队伍。
还不是一般的队伍,而是一支具甲骑兵。
而且他们的藏身之处,居然还是在京城周边。
一个不注意,是真的能搞出点事情的。
“殿下就不怕李靖造反吗?”房玄龄忧心忡忡地问。
李明表情不变,还是一脸无所谓地摇头:
“李靖不会反的。”
这位胖胖老将的心理状态,李明可太熟悉了——
就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罹患受迫害妄想症的患者,大抵都是这样的症状。
时刻提防有人要害他,时刻给自己留退路,结果做出了过激反应。
“他如果真想造反,有的是机会。
“九成宫之变、陛下刚出征时、哪怕刚才他突然暴起杀我,不都是机会?”
李明坦然地说。
况且——
还有一个理由。
这个理由,即使对房玄龄,他也暂时不想说得太透。
况且,一支五百人的精兵,在如今力量空虚的长安。
可绝对不算少啊!
假如,他是说,假如……
万一北方战场,真的发生了什么。
并因此导致内地出现了混乱。
那么,这支计划外的武装力量,或许能发挥意想不到的作用。
“殿下说行就行。”
在这一年多的经历之后,老房已经度过了对李明的怀疑阶段,进入了“殿下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阶段,对李靖的处置也不多问了。
他把话题导向了另一个更严肃、更急迫的问题:
“那殿下,接下来……真的要这么干?
“真要惩治李乾佑?
“不可擅动那厮,可是陛下的御旨。您动了他,就是抗旨。”
李明撇了撇嘴,嘴角一勾:
“我只是依照律令,合法合规地问政长安而已。
“难道依法治国也触犯陛下敕令?你想说陛下知法犯法咯?”
对于李明这通耍嘴皮子的回答,房玄龄并不满意。
“殿下,您知道陛下的用意的。
“您对李卫公的处置方式,似乎与陛下的思路很不一样?”
说难听点就是,你忤逆你皇帝老子了。
一个要提防李靖,一个要放了他,可不是忤逆?
换一般人,陛下或许笑笑算了。
但这是李靖。
有灭国之才的李靖!
“接下来,一个活的李靖,对我恐怕比死的李靖更有用吧……”李明喃喃道。
然后,他感觉到了一双震惊的视线。
是来自老房的。
“你想问,我怎么知道陛下让你杀了李靖的,陛下明明让你对我保密的,对吧?”
李明对他笑笑。
房玄龄僵硬地点点头。
“我爹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不比你更清楚?”
李明淡然地微笑道:
“对他的江山有用之人,他可以无底线地宽容。
“反之,只要有威胁,父兄也好、属下也罢,白刃不相饶。”
房玄龄的喉咙有些干涩:
“殿下想说,您和他不一样?”
“不,我和他一模一样。”
李明缓缓道。
“只是,我对有用之人的定义,和他有些出入罢了。
“我觉得李靖挺有用的,我要用他。相父,你帮帮我呗。”
房玄龄僵硬地点点头。
他忽然有种背脊发凉的感觉。
明明殿下对他一直都很不错的……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伴君如伴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