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我这该死的魅力
“嘶……唉?咦?”
李君羡挠着头皮,觉得自己的打开方式好像有点问题,闭上眼睛又睁开。
没看错。
在他面前的,正是执行自杀式暗杀任务的苏定方,此时正全须全尾地骑在马背上。
而在这个背锅侠怀里的,正是此次刺杀的目标,全天下最昂贵的小肉团——监国殿下李明。
此刻也全须全尾,安安稳稳地坐在此刻怀里。
李君羡看看苏定方,又看看李明,不由得在深秋的夜风中凌乱。
作为此刻长安城中的最大王牌——玄武门屯营的统领,当苏定方在宫中搞个大新闻的时候,李君羡不可能不留后手。
果不其然,那些片儿警掉链子了。
如果能借李泰爪牙之手,把李明殿下悄默声地“和谐”掉,那当然是坠吼的。
但如果苏定方那边出了纰漏,那李君羡也不得不亲自来执行了。
因为如果李明事后追查起来,引狼入室的李君羡是肯定会吃不了兜着走的。
正如苏定方所说,他已经下了海,沾上了这层因果,不可能再撇清了。
因此,当埋在宫城南门的眼线发出信号时,他一秒也没有耽搁,当即率军从玄武门外的禁苑出发,绕着宫墙,向南疾驰。
终于,在朱雀门成功拦截到了孤儿寡母的李明一行。
一路上,李君羡设想过很多种失败的可能性。
但目前这种,绑匪和绑架犯其乐融融的情形,他是真的没想到。
“李将军,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我几次请你你不见,今天怎么不请自来了?”
李明率先发声,一脸坏笑地阴阳怪气着。
苏定方听得不由得深呼吸一口气。
不是殿下,对方用优势兵力对我们围追堵截,怎么您先挑衅他们了?
他们是大坏蛋,还是您是大坏蛋是……
“殿下,朱雀门还没有关闭,我们撤回宫里还有机会,他们攻不进来。”苏定方小声建议着。
李明摆了摆手,故意大声说道:
“何必逃跑?北门屯营可都是对我大唐忠心耿耿的将士啊!”
李君羡已经从刚开始的震惊中缓过劲儿来,意识到左武候卫被集体魅惑了。
不过问题不大。
现在是精通实战且人数众多的屯营,对阵只会站岗摆造型的禁军、以及高级片儿警武侯卫所混编组成的杂牌部队。
优势在我!
“监国殿下所言甚是,我等屯营均是忠于陛下的战士。”
李君羡嘴上也不落下风,针锋相对地说道:
“因此,设计谋害陛下的乱臣贼子,我等必戮之!”
毫不掩饰森森杀意。
“殿下,先回宫吧!”
苏定方心中警报大作。
皇宫的防御能力不是盖的,而且监门卫也站在自己这一边,现在溜回去把门一关,还是安全的。
然而李明对老苏的提议置若罔闻。
“龟缩在宫里迟早被瓮中捉鳖,外面的世界才更海阔天空嘛。”
可是瓮中捉鳖好歹还能苟延残喘一会儿,现在去外面的世界就直接上天了啊……苏定方是真的方了,下意识地回首望去。
杨氏倒也是相当的淡定,还向他微笑点头。
李明殿下脑子缺根筋,原来是遗传皇后殿下的么……苏定方嘴角一抽。
“将士们都是我们自己人,怎么会害我呢?”
李明宽慰着惊慌失措的老苏。
“哈哈哈!殿下可真风趣。”李君羡笑得前仰后合。
一个深居宫里的小孩儿,敢和他这个带兵之将、从瓦岗寨一路打上来的大将军,碰瓷对军队的控制力?
简直是异想天开!
“殿下,闲话休叙。”
李君羡目露凶光:
“天下人怀疑您勾结外夷、暗害陛下,请您向朝廷自首,向天下谢罪。”
苏定方用力握持着缰绳,双拳因为过于用力而微微颤抖。
他倒不是害怕。
都是从尸山血海打出来的,都是立下过彪炳战功的功勋将领,谁能怕谁?
但苏定方也有理由的,他带的什么兵?是片儿警啊。李君羡带的又是什么兵?是精锐中的精锐、北衙禁军啊。
让老苏这么带兵,是真的要让他带了。
虽说士为知己者死。
但让苏定方和他的弟兄们就这么鸡蛋碰石头,死得不明不白,这实在太亏了。
苏定方都有点后悔了。
我真傻,真的,怎么就被猪油蒙了心,让这个信口开河的小混账给拖下水了……
“就你和你的腹黑小主子李治,也配代表天下人?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李明仿佛根本认不清楚局势,嘴炮不甘落于下风:
“别说天下人,你能让你的手下信服吗?”
“哈哈!有趣,殿下着实有趣!”
李君羡假笑一声,哪有半点在陛下面前唯唯诺诺、摇尾乞怜的模样,阴鸷的目光毫不掩饰地扫过李明,右手抬起,向下猛地一放。
“将谋逆篡位、弑父弑君的乱臣贼子拿下,不服者,立诛!”
铿锵有力的号令声回荡在夜空中,就像一块石子扔进了水面,泛起一阵涟漪以后,便再无波澜。
他的士兵并没有动作。
嗯?是我说得不够清楚吗?
李君羡眉头一皱,重新摆起刚才的造型,打开天窗说亮话:
“速速将贼子李明、犯妇杨氏拿下!敢反抗就杀了他们!”
然而,他的手下还是没有任何动作。
你们踏马的聋了吗?!……李君羡眼皮直跳,恶狠狠地回头,下意识地就要对手下的兵士破口大骂。
然而刚一回头,他凶狠的视线便被无数双冷漠的视线所淹没了。
他的兵,此刻正直勾勾地盯着他,面无表情。
漆黑的夜晚,旺盛的火光,还有一双双盯着自己的冰冷眼睛。
李君羡感到自己仿佛置身野外,被群狼环伺。
恐慌慢慢爬上了他的心头,鸡皮疙瘩本能地立了起来。
李明缓缓抬起了自己的右手,幼稚的声音并不响亮,却透着无可置疑的权威。
“诸将听令,将乱臣贼子,斩了。”
右手轻轻放下。
一道刀光同步落下。
李君羡血溅当场!
是他的副将,毫不犹豫地抽出佩刀,从背后将自己的将军斩于马下!
“嘶……唉?咦?”
苏定方瞪大了震惊的眼睛,在深秋的夜风中凌乱。
屯营的编制,他是知道的,和南衙十六卫不同,兵将并不分离。
平时作战训练都在一起,所以兵将之间的关系,比普通军队更密切。
然而,这些李君羡一手带起来的士兵,怎么突然临阵倒戈了?
李明殿下只用一席话语,就让他们突然暴起,把自家主将给砍了?
老苏抓破头皮也想不明白。
莫非……莫非李明殿下是掌握了什么夺人心智的邪术吗?
想到这儿,他下意识地往后挪了挪屁股,忌惮地离怀里的小肉团远了一些。
他第一次深切体会到李明殿下的恐怖之处。
敬而远之敬而远之……
“李君羡太傻了,以为其他人也是和他一样的傻子。”
李明呵呵一笑,对风中凌乱的苏定方解释道,以免这新生的十四党同袍产生什么奇怪的误解。
“李泰李治在背地里做小动作,我就乖乖束手就擒而什么也不做?
“他们会勾结将帅,我们就不会团结士兵吗?”
对玄武门屯营的渗透,李明母子早就开始了。
具体做法也不难,参考慈禧太后当年对待禁军普通士兵的方法——
李明负责扮演好领导,提高待遇、画大饼,和将士们一起喝酒吃肉。
杨氏负责扮演温柔体贴的老妈子,放下身段、点时间,多陪将士们唠唠嗑,嘘寒问暖。
人心都是肉长的,被帝国的两个顶点这么以诚相待,哪个大头兵经得住这样的考验啊?
士兵们自然忠心耿耿,惟命是从。慈禧的这番收买人心的操作,能让士兵把光绪皇帝给软禁起来。
那李明让他们杀个自己顶头上司什么的,洒洒水啦。
不要说麾下的士兵,就连李君羡自己的府上,也被李明手下的肃反委员会给渗透得千疮百孔,机密情报一打一打地往外搬。
可以说,李君羡的命门其实一直在李明手里。
这也是他敢继续窝在太极宫、给兄弟们殿后的底气所在。
“感谢诸将士仗义出手,清君侧!”
李明向屯营的将士们抱拳:
“接下来我将北上辽东,愿意体验北国风光的随我来。
“想留下的也不强求,待我卷土重来,凭屯营标识,我必重谢!”
将士们毫不犹豫,齐声道:
“愿护送殿下北上!”
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砍了自家主将,他们就已经做好了跟着李明一条路走到黑的准备。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走哇。”李明催促道。
“哦,哦……”
苏定方还如坠云雾,懵懵懂懂地跟随李明的指示,率领大部队,驾马踏出了宫门。
浩浩荡荡的马蹄踩在数十丈宽的朱雀大街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此时早已过了宵禁的时间,然而巡夜的打更人只当没看见,没有哪个头铁的敢管。
他们还想看见明天的太阳。
路旁的住家被轰隆的马蹄声惊醒,也只敢翻个身,强迫自己闭眼,心中叹息:
天下又要乱起来了。
吹着冷风、听着马蹄声,苏定方滞涩的大脑终于开始转动起来。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他得捋一捋。
李明殿下只是动了动嘴皮子,就从孤儿寡母、孤家寡人的状态,一下子凑起了一支来源各异、而又相当可观的部队——
部分左武侯卫敢死队、几乎全部留守禁军,以及随李君羡奔往朱雀门、又临阵反水的部分屯营。
而他苏定方自己的经历更是戏剧性。
从谋杀乱臣李明的头号尖兵,摇身一变成了监国殿下座下的头号猛将(暂时),统一领导着这支七拼八凑的部队。
他心里突然冒出来一个可怕的问题——
如果一开始,他没有……那个,弃明投暗。
而是选择执行李泰的命令,强杀李明殿下。
那么……
他会落得个和李君羡一样的下场,被手下从背后一刀砍下脑袋吗?
苏定方的背脊立刻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不敢多想,不敢多想……
“老苏,我说到做到了吧?”
李明不知道瑟瑟发抖的苏定方在想些什么,迎着猎猎北风,颇为自豪地说道:
“让你统领军队,就给你一支真正的军队!”
苏定方一怔,方才的忐忑奇迹般地烟消云散,一股庆幸感油然而生。
庆幸自己被猪油蒙了心,在临门一脚前幡然悔悟,上了李明殿下的贼船。
“左武候卫的防区在西,走正西的金光门出城,绕过屯卫驻防的北禁苑,再折返向东北!”
李明果断地做出安排,又道:
“大部队护送母后先走,苏定方,你领十数禁军轻骑,随我去长安城里走一趟,接个人。
“接完后,在城外永安桥北岸会合。”
就是在之前的刺杀案中,假意和孙思邈碰面的地点,在金光门外不远。
苏定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都这时候了,您还要接人拖延时间?!”
他又下意识地回头,求救地看向杨氏。
希望母仪天下的皇后殿下能好好管管自家的熊孩子。
杨氏脸上也明显现出了不解和纠结。
但她也清楚,李明的每一项脑洞大开的决定,都有他的道理。
最后,她弱弱地回答:
“本宫一个妇道人家,全凭监国殿下行事便是。”
宁不是一直都挺有主意的么,在这事儿上装小女人实在太狡猾了……苏定方一口老槽,想吐又吐不出。
“殿下,难道那人值得您冒着生命危险去接吗?”
现在不是拐弯抹角打哑迷的时候,老苏决定直接问。
“值得。”李明肯定地点头道:
“那人的府邸离皇城也不远。说起来,他还和苏将军你颇有渊源。”
苏定方眉头一挑:
“谁?”
“李靖。”
…………
宫城之内,门下省。
黄门侍郎刘洎在门下省衙门里值着夜班,半梦半醒地点着头。
唐朝是有宰相值夜制度的,每晚都要留一个宰相在衙门里值夜,以备事急。
而因为众所周不知的原因,朝廷的宰相们快有一半被监国殿下一杆子支到了遥远的辽东。
这就意味着,留守京城的那一半宰相,值夜的频率增加了一倍。
刘洎这段时间就连轴转了好几天,白天要憋着坏水给监国殿下使绊子,夜里还得值班,非常疲劳,忍不住打瞌睡。
睡吧睡吧,就眯一会儿……
突然间,窗外传来清脆的马蹄声。
我这是在做梦么,宫里怎么敢有人骑马……刘洎迷迷糊糊地抬起右手,在自己脸颊上拧了一把。
疼……
刘洎一下子就醒了。
窗外的马蹄声非但没有消失,反而还越来越响,马蹄轰隆,好像千军万马在战场奔腾。
在寂静的秋夜,格外响亮。
宫里,马蹄,还是在大晚上……刘洎顿时困意全无。
但他倒也没有惊慌,以为发生了什么叛乱之类的。
因为这点小意外,也在晋王殿下的预料之中。
“那位”小殿下,如果能轻易地被一个高级片儿警干掉,那也不可能成为令无数人头疼无比的“那位”殿下了。
他立刻提笔写下一封简短的密信:
“有变,预计潜逃辽东。”
…………
卫国公府。
“?!”
李靖突然从梦中惊醒。
老伴儿张出尘口齿不清地嘟哝:
“怎么了?”
“嘘……”李靖示意噤声,做出一个口型:
“有人!”
刷啦!
一瞬间,房门被粗暴地拉开。
门外火把通明,让两位老人不由得眯了眯眼。
过了半晌,李靖的视线才慢慢恢复正常。
发现府上闯进了一群不速之客,个个凶神恶煞。
府内下人被捆得死死的,嘴里塞着布条,发不出一丝声音。
贼人?
李靖眯着眼睛辨认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这伙人有点眼熟。
为首者,正是这段时日,在国公府外监视他的密探。
李靖身在暗处,不动声色地用被子盖住理论上已经“逝世”的发妻,镇静地问:
“诸君寻我这个何事?”
来人恭敬地躬身叉手,道:
“奉陛下密诏,送公上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