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消息终至
距离庆帝身亡已有半月,如今的京都城完全陷入了欢乐的海洋,
只不过很多人都能感觉到,在这欢快的气息之中有一些不寻常。
比如:城门十三司的官兵们,检查勘验关防文书严苛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尤其是对京都监察院官员的家眷,一律不得出城。
比如:京都守备军,在元台大营处提高了警戒。
比如:守卫皇宫的禁军,突然奉命接管城西皇家别院,与监察院的官员起了一场冲突。
再比如:定王府的商队,都在朝京都聚集。
种种不同寻常的迹象,让京都府的官员们变得紧张起来,纷纷找门路打探消息,拜访秦、叶、范三家的官员尤其多,其中又以范家最多。
范闲是在庆帝头七之日回的京都,在无人得知他回京的情况下,偷偷去了趟监察院,然后陈萍萍突然就中毒了,这也是京都府的官员们变得紧张起来的重要原因之一。
相较于官员们的紧张,京都百姓反而十分高兴。
原因很简单,那就是近来边关战事捷报频传。
原本严峻的局势,好似一夜之间,就完全转变了风向。
除了南方以南诏国为首的一些小国还在负隅顽抗之外,其他地方都安定了下来,纷纷表示休战求和。
对于接连而来的捷报,京都府的百姓并不意外,毕竟庆国军力强大,就连北齐都不是对手,何况是胡人和以东夷城为首的小国。
毫不客气的说,对于战事上的胜利,京都的百姓早已经习以为常了,哪怕前段时间,在三方围攻庆国的情况下,他们也没有任何担忧。
虽然对于胜利已经习以为常,但到底是打了胜仗,大家自然是高兴的,所以在这般闷热的天气中,如今愈发富庶的京都百姓,已经不愿意待在家里扛热,而是习惯躲进阴凉的茶楼,喝着并不贵的凉茶,享受着内库出产的拉绳大叶扇,讲一讲最近朝廷发生的事,聊一聊邻居的家长里短。
朝堂上发生的事,无非也就最近频频传来的捷报。
这种事没什么可多说的,最多一两天就会沉寂下去,要是打不赢才会引起长期热议。
所以京都百姓聊的更多的,还是邻居的家长里短。
而这个邻居是指皇宫,因为对于京都的百姓来说,皇宫其实和自己的邻居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于是乎,原本已经沉寂下去的陛下出行祭天一事,又成为了京都的热门话题。
风声已经传了好几个月,如今天下人都知道陛下去大东山祭天是为了废储,只是这两年太子表现不错,仁厚安稳,和往年的模样有了极大的区别,所以官员和百姓们其实心里都在犯嘀咕,陛下为什么要废储。
没有人敢直接问庆帝,但背后议论总少不了。
总体而言,京都的百姓们对那位东宫太子给予了极大的同情,或许是人们都有同情弱者的需要,也或许是身为普通老百姓,总是希望天下能太平一些,不愿意因为废储一事产生太大的风波。
庆历八年,处暑。
已经持续炎热了三个月的京都府,迎来了一场久违的大雨。
这天清晨时分,还是晴空万里,闷热异常,到了中午的时候,黑云滚滚而来,遮天蔽日,大雨如黄豆般洒落下来,眨眼间天地一片混沌。
来不及跑的人们被浇了个浑身湿透,但没有人抱怨,反而扬起了一片笑声,那些在楼上的茶客们则眯着眼睛,也极为快活的欣赏着许久未见的雨水,和宅院被打湿后沁出的些许别样美丽,心里想着老天爷终于肯让这人间清明些了。
忽然间,城门口传来了一阵噪动。
紧接着,哒哒马蹄声响,踏破长街雨水,声声急促。
街道两旁的人们定眼望去,只见一匹骏马急速飞奔而来,只有一匹马,众人便明白,肯定又是哪里有捷报传来,忍不住乐了起来。
只是注意到那匹马嘴边的白沫,以及马上骑士满脸尘土的焦急憔悴模样,众人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心头不由的一紧,纷纷猜测着,难道是边关出现了变故?
大雨如注,已经疲惫到极致的骏马奋起最后的力气,迎着风雨狂奔着,骑在马上衣衫破烂,神情严肃的骑士也丝毫不爱惜坐骑的生死,狠狠挥动着手中马鞭,催促着胯下的骏马,保持着最快的速度,冲过茶楼下的长街,溅起一路水,朝皇宫方向疾驰而去。
也就幸亏大雨来的早,将行人与摊贩赶到了街边檐下避雨,否则如此这般在长街上狂奔,不知道要撞死或踩死多少人。
“出大事了!”
不知道是谁发出了一声惊呼,一下让周围的茶客和躲雨的行人摊贩变得紧张了起来,面面相觑,纷纷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一个年纪有些大的茶客好像想起了什么,忽然颤抖着声音道:“那军卒系着白巾啊……”
此话一出,让周遭愈发安静起来,虽然出生比较晚的京都百姓,没有经历过当年庆国扩边时的大战时节,但或多或少也曾听说过,当年三次北伐中最惨的一次,庆国大军一役死伤数万,当年千里飞骑的军卒便是系着白巾!
“不对啊,近来我庆国捷报频传,东西两境已然平定,南边小国怎么可能打赢我庆国大军?”
“是军中的快马,不会错!”
这位年纪较大的茶客早年也是行伍之人,说话的声音依然颤抖着,他无比肯定自己的判断,报讯者系着白巾,一定是有大事发生。
“又来了,还是系着白巾!”
一位年轻人惶急惊叫起来,只见一个未着盔甲,只是穿着一件黑色衣衫,左臂上系着一块白巾,右手高举着一块令牌的骑士,单手持缰,双脚急踢,骑着黑色的骏马,飞速朝皇宫方向奔驰。
片刻之后,第三个千里传讯的快骑,再一次闯过城门司把守的城门,踏过茶楼下的那条大街,同样的狼狈不堪,同样的左臂上系着一块白巾,同样的朝皇宫方向飞速急奔。
此时此刻,街道两旁的百姓已经被连番而来的震惊变得麻木起来,纷纷张着嘴,却说不出任何话来,虽然不知道这三次而过的骑兵分别代表哪一方的势力,但他们知道这三骑所带来的肯定同一个消息,很显然庆国有大事发生了。
三骑过后,整个京都开始陷入一种未知的恐惧与茫然之中,所有百姓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在傍晚时分,听见了皇城角楼里传出的丧钟,在雨后的暮色中,是那样的缓慢且震人心魄。
层层深宫之中,那座宽阔的太极殿中人很多,却是鸦雀无声,监国的老二看了眼应该禁足在东宫的太子,神色莫名,心里不禁想着如果祖母支持太子该怎么办?
别看他有着监国之权,但现在整个庆国实际的控制权都在太后手中,而太后不仅是太子的祖母,还是太子的外姑祖母,再加上三弟身死,太子尚未被废,占据着大义,所以眼下这个情况,太子是最有机会登上大位的人,那么相对而言,他这个监国皇子的处境就是所有人中最危险的。
身穿凤袍的太后异常威严,其威势不在庆帝之下,暂时接过主持国政大权的太后,此时已经从那层珠帘后走了出来,站在了龙椅之前。
她的右手被侯公公扶着,洪竹拿着笔墨侍候在旁,明显能看到,太后并不如表面上那般平静,被侯公公扶着的那只手在不停的颤抖。
在侯公公的搀扶下,老太太坐到了龙椅旁边的椅子上,说道:“二皇子,陛下身亡,你作为监国皇子,有何安排?”
“皇祖母,孙儿以为当禁闭宫门,全城戒严。”
太后嗯了一声,开口道:“即时起闭宫,由和亲王主持皇城守卫,若无哀家的旨意,出入宫门者,斩!”“是!”
殿下一片应声,其中老大莫名感觉自己身上的担子有些重。
太后继续吩咐道:“宣苏胡两位大学士即刻入宫。”
“是。”
“宣城门司统领张钫入宫。”
“是。”
“即时起,关闭城门,全城戒严,无哀家旨意,不得擅开。”
“是。”
“如今南边已定,令叶重三日之内带定州军与北境血衣军换防,血衣军归京休整。”
听到这句话,老二不禁苦笑了一下,很显然这是要把他身边的军队力量调离京都,换上他那位死去的三弟的血衣军,摆明了是要支持太子,危险了啊。
但太后旨意已经下了,朝中没有人敢反对,他也只好恭声应是。
老太太到底年纪大了,一番吩咐下来,不由得感觉脑子开始嗡嗡作响,忍不住皱了皱眉头,轻轻揉了揉太阳穴,强打起精神,思忖半晌后继续道:“宣靖王、户部尚书、秦业、秦……恒,入宫。”
“是!”
“让皇后、宁才人、宜贵嫔搬到含光殿,把小四那孩子带上。”
说着,庆国如今实际的控制者,已经垂垂老矣的庆国皇太后忍不住咳嗽了两声,眼神中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冷冷道:“着内廷,请长公主与晨郡主入宫暂住,把范闲那个怀着孕的小妾也一并叫入宫中。”
太后久不视事,但此刻每一道旨意,却是那样的直指人心,试图在最快的时间里,将整个京都与外界隔绝起来,将那些可能应付动乱的人物,都控制在宫墙之内。
“皇祖母,婉儿和范闲怀孕的小妾前些日子去了澹州避暑,如今不在京都。”
老太太的脸色瞬间变得异常难看,气的浑身发抖:“李承儒,你怎敢……”
“皇祖母,范闲已秘密回京,他手中有陛下信物和遗诏,孙儿以为,小范大人与刺驾无关,州郡和军中传来的消息,应该是陷害。”
太后愣了一下,异常失望的扫了眼李承儒,转头对侯公公道:“你亲自去一趟定王府,让秦家丫头立即带王府所有护卫入宫,守卫含光殿,令范闲随范建入宫。”
李承儒低着头,心头不由得一紧,他一直都知道皇祖母不放心自己,只是现在愈发不放心了而已,对于这点他根本不在乎,反正他坚信父皇的死和范闲无关。
毕竟不管怎么说,范闲也是他们的兄弟,是父皇的儿子,怎么也不可能联手四顾剑和苦荷刺杀自己的亲生父亲。
“是,老奴这便去办。”
侯公公躬身,中途离开了太极殿。
此时天色已暮,外面的钟声已经停息下来,太极殿中烛火飘摇,看起来非常的惨淡不安。
“陈萍萍呢?”
老太太寒脸问道:“这么大的事,他怎么没有入宫?”
洪竹停下手中的毛笔,迎着太后质询的目光,颤声回道:“陈院长前些日子中了毒,回陈园由御医治疗,只怕……还不知道……”
老太太眼光一寒,咬牙大怒道:“传那老狗入宫,告诉他若不入宫,便自裁于陈园之中。”
……
……
一道道旨意颁发下去,人去宫静,整个太极殿中只剩下了老太太和洪竹。
强抑下头心的悲伤和惊怖,在消息终于传到京都,在最短的时间,做出了最妥当的安排之后,这位庆国皇太后像是忽然间被抽掉了所有的力气,浑身瘫软地靠在了椅背上,缓缓闭上了眼睛,一滴浊泪打湿了她眼角的皱纹。
在此之前,她还能欺骗自己,或许是定王府那边传来的消息有误,一切都只是她儿子的安排。
但今日,州郡、军方、监察院,三方千里传讯至京都,向京都的贵人们传递了那个惊天的消息——陛下遇刺身亡了。
州郡和军方的消息是,刺杀陛下的是监察院提司范闲。
小范大人勾结东夷城四顾剑和北齐国师苦荷,于大东山祭天之际,兴谋逆之举,暴起弑君!
监察院那边的消息,只是证实了陛下身亡的死讯,说洪四庠和礼部,以及太常寺的官员正在运送陛下的尸体回京,其他的倒是并未多言。
但不管是不是范闲刺杀的陛下,对于这位庆国皇太后而言,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再也无法欺骗自己。
她的儿子真的已经死了!
悲痛无比的老太太久久才回过神来,声音异常嘶哑,问道:“秦家丫头带人回宫没有?”
“贤妃娘娘已经在含光殿了。”洪竹躬着身子回道。
“宗儿那边呢?”
“三殿下此时在西胡边境,已经得到消息,正在尽快赶回京都,大约十日便能回京。”
老太太嗯了一声,站起身看了眼身边的那把龙椅,强打起精神道:“走吧,回含光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