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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四章 被嫌弃的林修撰
    京师,林修撰带着数十条打手,微服出行,夜访申府。
    “遣内廷官巡边这件事情定下了没有?”林修撰对申首辅问道。
    申时行无奈的点了点头:“确定了,明天就下发。”
    林泰来得意的说:“其他阁老先前反对又怎样?纯属吃饱了撑着多余!
    我林泰来出来混最讲信用,说搞定他们就搞定他们!也就是多用一两天的事情,没什么难的!
    对了,把我分到哪里去了?”
    申时行又答道:“宣府镇。”
    林泰来诧异的看了眼申时行,“你也被李如松的银子收买了?”
    毕竟最希望林泰来去宣府的人,就是李如松,其次才是王司徒。
    申时行顿时气得想打人,先仰头看了几眼墙上的“制怒”条幅后,才答道:
    “老夫岂会将国事视为儿戏?只不过因为你年轻经验少,目前宣府局势最轻松,最适合你而已!”
    申时行这样安排,确实是完全出自公心。
    过去宣府镇是九边之首,是重中之重,九边里最紧要的地方。
    自从二十年前著名的隆庆议和以后,边镇局势和过去完全不一样了。
    现在北虏部落众多,大体上分为右翼和左翼两大股“集团”,其中右翼势大,三边、宣大面对的都是右翼。
    而北虏左翼虽然是所谓黄金家族正统宗主部落所在,但势力小,几十年前被迫东迁后只面对蓟辽方向。
    当年那次隆庆议和,大明朝廷并不是与全部北虏议和,而是只与统领北虏右翼的俺答汗议和。
    并且通贡赏、开边市,与北虏右翼实现总体上的和平相处。
    但出于某种策略,朝廷对北虏左翼仍然拒绝议和,和过去一样仍然处于战争状态。
    这也是为什么近些年来,辽东镇李成梁刷出的军功最多。
    因为只有直面北虏左翼的辽东还在连年打仗,其他地方大都是偶发性的小规模冲突。
    而过去防守任务最重的宣府,在议和之后反而成了最轻松的方向,而且距离京师也最近。
    所以申时行很公正的认为,林泰来这种就是为了镀金的官场生瓜蛋子,也只能去宣府了。
    那里情况最简单,最不容易出事,最适合镀金。
    至于辽东镇这种局面最复杂的地方,怎么能放任林泰来过去乱搞?
    首辅是要总揽全局的,不能由着林泰来一个人的想法就在国事上胡来!
    “别废话,朝廷已经决定了,你就去巡阅宣府!”申首辅难得霸气的说。
    林泰来也没法子,只能接受官场的现实,总不能为一个破差事,连首辅都搞了吧?
    及到次日,果然看到派遣内廷官分别巡阅九边的诏令下发。
    “兵科都给事中张栋阅视固原;吏科左给事中候先春往辽东;兵科给事张贞观往山西;工科右给事中踵羽正往延绥翰林院修撰林泰来往宣府”
    在一大堆给事中里面,夹着一个翰林院修撰,竟是如此的醒目和拉风,让朝臣们想不注意到都难。
    一般状元加翰林这种高贵的身份,要出差都是去藩国,代表朝廷进行册封或者宣扬上国天威,比如“朝觐鲜矣之国”就没少享受这待遇。
    而状元翰林直接去巡边的,林状元真是第一次,让朝臣大开眼界了。
    申首辅害怕林泰来反悔搞事,诏令下达后,又迫不及待的将敕书、文凭、关防统统发给了林泰来,勒令林泰来月底前成行。
    不是申首辅不想让林泰来马上出发,而是程序上做不到。
    钦差出行巡视,不是林泰来一个人赶紧从京师滚蛋就行的,还有一些必要的筹备工作。
    比如朝廷要挑选若干属员作为班底,还要选拔二百官军作为扈从,以及通知沿途驿站、关隘、营堡,零零碎碎的下来肯定要筹备一段时间。
    事已至此,林泰来接受了命运的安排,也不着急,在翰林院多工作几天也无所谓。
    将出差的敕书、文凭、关防都收好后,林修撰巡视翰林院各厅,没有发现菜鸟实习生啊不,庶吉士们的身影。
    同年榜眼吴道南指了指后院方向,林修撰恍然大悟,这帮菜鸟肯定去后院柯亭上课了!
    作为一個翰苑老人,林修撰觉得自己有责任指导新人。
    当然,在很讲究前后辈伦理的翰林院,林修撰所能指导的,也就是这二十多个新庶吉士了。
    到了后院柯亭,大约是刚上完课,众新人正在围着教习田学士休息和闲聊。
    看到晃晃悠悠走过来的高大雄壮身影,田学士又产生了领地被侵犯的感觉。
    “林修撰来作甚?又想给新人训话了?”田学士问道。
    林修撰解释说:“在下以为,除了应制写作、文艺、经史、国策等课业之外,有必要增添一门时政课。
    这样才能紧密联系实际,与时俱进,苟日新日日新,我今天有意试讲一下。”
    然后也不管田学士同意不同意,林泰来就直接对着众人开口道:
    “最近诸君都听说了吧?礼部沈尚书突然上疏辞官,我这门时政课就从这里开讲。”
    说起这个,众人就不困了。这些初入官场的菜鸟们,正是最热衷于议论时政的时候。
    林泰来站在中间,侃侃而谈:“今天就客观的讲讲,沈尚书辞官的内在原因。
    第一点,他近年可能身体确实不太好,身心俱疲之下产生了厌倦感,听说他每日都要喝药。
    第二点,春江水暖鸭先知,他作为礼部尚书,感受到了某种压力,所以用辞官来逃避。你懂得。”
    有非常耿直的菜鸟叫道:“我不懂!”
    林修撰答疑解惑说:“你若不懂,就去研究一下嘉靖十七年的严嵩!言尽于此,自行感悟!”
    田学士若有所思,回忆了一下嘉靖十七年的档案记录。
    这年是嘉靖大礼议终结之年,嘉靖皇帝推动生父称宗入庙,时任礼部尚书的严嵩屈服了,朝着奸臣的路子一去不返。
    那当今也有个“大礼议”,就是国本问题。而在礼法问题上,礼部尚书必然是大臣里顶在最前面的。
    所以林泰来这是用严嵩旧事,来暗示当今礼部尚书沈鲤的处境。
    对于林泰来能看出国本之争将起,田学士并不感到惊讶,很多人都能。
    但他震惊的是,林泰来居然对嘉靖十七年的典故都能信手拈来。
    这踏马的都是五十年前的朝堂最高层动态了,林泰来这出身草根小年轻似乎了如指掌,怎能不令人惊奇。
    林泰来仍然在分析说:“还有第三点,沈尚书先前在科举中妄图阻击我,最后彻底失败。
    这在清流势力内部引发了一些非议和不满,所以他也有为此承担责任,引咎辞官的意思。”
    众人:“.”
    真的客观,你林修撰真的太客观了!
    你是怎么做到,一本正经像是说别人的事一样?
    林修撰最后说:“今天就不占用诸君过多时间了,讲到这里为止,诸君有意深思就自行揣摩。
    等明日再来讲,沈尚书辞官会对朝廷格局产生什么影响。”
    众人虽然意犹未尽,但是想到明天还能继续听到这么“客观”的时政分析,不由得又充满了期待。
    不只是官场各处都在议论礼部尚书沈鲤辞官的事情,内阁也在开会讨论。
    别人议论只是“键政”而已,但内阁却真有“实操”需要去做。
    沈尚书的辞官奏疏如今就放在内阁,需要内阁“拟票”后呈送给皇帝。
    其实尚书去留问题只能是皇帝做出最终裁断,内阁决定不了,对奏疏票拟也只是走形式。
    但是皇帝肯定会对内阁的态度感兴趣,想知道内阁怎么看待礼部尚书辞官这个问题。
    所以就算是“走形式”的票拟,也需要认真考虑,毕竟这是给皇帝看的“形式”。
    在这个问题上,申首辅不想独断,要背锅一起背,所以才有了今天的内阁全体会议。
    “必须要慰留。”素来小主意很多的三阁老王锡爵提出了意见。
    次辅许阁老赞同说:“确实应该如此。”
    虽然清流势力一直不遗余力的攻讦内阁,让他这个次辅时常恼火,但他现在真不想让沈鲤走。
    虽然在阵营上与沈鲤是敌对关系,但国本之争这个天灾降临后,身为礼部尚书的沈鲤反而是最好的扛雷人选。
    如果同样老资历的沈鲤跑路了,内阁岂不要被顶在最前面扛雷了?
    至于政治态度本就偏向于清流势力的四阁老王家屏,更不想让沈鲤走。
    看到许二、王三、王四态度一致,申大首辅表示很欣慰。
    难得又看到内阁如此一致齐心的时候,上次这样还是几日前在林泰来问题上。
    奇怪,自己为什么还会想起林泰来?此事应该与他没关系。
    甩开了杂念后,申首辅一锤定音:“我等必须要尽最大努力,劝说皇上挽留沈归德!沈归德不能走!”
    正要散去时,忽然有中书舍人站在中堂门口,举着一份奏本禀报道:“礼部沈尚书又一次上疏辞官了!”
    众阁老都愣住了,前一份沈鲤辞职奏疏还没有作出批示,后一份又来了,他这决心是有多大?
    那中书舍人又道:“外面人说,沈尚书中午写了这第二份辞官奏本,下午就要紧急收拾行李,打算明天不惜弃官离京!”
    众阁老面面相觑过后,申首辅问道:“他受什么刺激了?”
    中书舍人犹豫了一下后,答道:“听说修撰林九元在翰林院早课上强行主讲什么时政课,对沈尚书辞官进行了深度解析,还把沈尚书比喻成嘉靖十七年的严嵩。
    上午时候,有好事者传到了沈尚书耳朵里,让沈尚书羞愤交加”
    “真真是混.混世魔王!”申首辅忍不住骂道。
    在野最大势力的领袖、礼部尚书这么大的人物辞官,踏马的有伱林泰来什么事?瞎哔哔个卵子!
    向来同情清流势力的王四气得对申大指责说:“都是你屡屡包庇的结果!”
    脸面不大好看的申大转向许二,斥道:“你这个座师疏于管教!”
    许二:“.”
    卧槽尼玛!欺人太甚!他啥时有资格管教首辅你的黑手套了?
    那中书舍人见阁老们反应激烈,连忙又补充信息说:
    “属下还听说,林九元今天只讲了一半,就像说书人留了个扣子,明天还要继续讲沈尚书辞官。”
    王四闻言再次大怒道:“已经准许林泰来出差巡边了,能不能让他尽快滚出京城?”
    申大答道:“他宣府本就兴趣不大,只想磨磨蹭蹭的卡到月底才滚。
    再说宣府距离京师很近,就算他比其他钦差晚走几天,也无法因此定罪。”
    内阁小诸葛王三略加思索后,开口道:“我有个法子,可以请天子将他关几天消停一下。
    然后再放出来,到时候他就该出差去宣府,从京城滚蛋了。”
    申大听完后,毫不犹豫的说:“做!”
    又到次日早上,翰林院修撰林九元出现在后院柯亭,迎接他的则是一道道求知的眼神。
    这都是对知识的渴望啊,林修撰心里感叹道。
    就是掌院陈学士也来了,黑着脸看着林泰来,旁边则是常务副掌院兼庶吉士教习田学士。
    “你自己也不过刚进入翰林院半月,还敢在此以讲课为名,蛊惑人心?”陈学士训斥道。
    林泰来负手而立,淡淡的说:“掌院你管得了我,还管得了新人们爱听谁讲课吗?
    不让我在翰林院讲,那我就另找个地方,只要有吸引力,就不怕没人来。
    没有谁能阻止我林九元传道授业解惑,这是我说的!”
    正当这时候,突然有数名锦衣卫官校闯了进来,为首的赫然是一名锦衣卫千户!
    只见这千户举着一卷黄色的诏书本体,厉声喝道:
    “林泰来接旨!立刻直接跟我们走!不许在任何地方停留!不得再接触任何人!不得再讲任何话!”
    翰林院里顿时一片哗然!
    因为翰林院的超然特殊性和优待传统,以及与皇帝之间亲近关系,大家从来没见过锦衣卫直接闯进翰林院抓人的场面!
    向来算无遗策的林修撰也彻底懵逼了,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自己身上的祥瑞之气还没散去呢,难道皇上就已经变心了?这就是传说中的伴君如伴虎?
    申时行这废物!要你这首辅何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