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十月中旬的华亭,温度已经彻底凉了下去。
冰冷的海风,夹杂着些许腥味,从东边涌入华亭县内。昨夜后半晌几声惊雷炸响,天空中拉扯起丝丝冷雨。
一时间,整个华亭便处于烟雨朦胧,水汽弥漫之中。
细雨绵延不绝,江南的雨不似北方,北方的雨势若奔雷,来得快去得也快。
江南的雨就如同姑娘一般,温婉尔雅,让人只是稍微品尝就陶醉其中。
张允修早早起床,透过窗户欣赏起这场细雨。
外边已经是一片白色世界,空气中的冷雨夹杂着泥土的芬芳,钻入到他的鼻腔。
他来了兴致,紧了紧身上衣物,推门而出。
本来今儿个徐家是准备前去祭奠徐阶,但奈何天公不作美,于是徐家就索性推迟两天。
没了事情,张允修一个人在房中也呆不住,转悠着来到徐家的后园。
此时,园内的水榭亭台草树木,经过细雨的洗刷,愈发娇艳欲滴。
张允修几步跨入一个小亭,一屁股坐下石凳,然后双手托着下巴,将自己沉寂在这闲暇之中。
现在他和皇帝的关系应该算是不错。
不是皇帝需要他,而是他能帮皇帝赚钱,能帮皇帝在群臣之间周旋。
就如同嘉靖时期的权臣严嵩一般,皇帝留着他,就是因为他能帮皇帝搂钱。
当然,后边严党实在是太过嚣张跋扈,这才有此一劫。
嘉靖皇帝更是咆哮着怒吼:“朕自己的钱,他们拿两百万两,朕拿一百万两,朕难道还得感谢他们吗?!”
有时候,张允修一个人的时候也在想,这钱呐,得赚到的什么时候才叫够哇。
“你是谁?怎么跑到女眷们的后园来了?”正想着,张允修忽然听到背后传来一道质问声音。
回头看去,一名女子撑着油纸伞缓缓走入小亭。
只见她约莫十五六岁,身高一米五,瓜子脸,柳叶眉,皮肤白腻腻的。
着一身豆青色的束身长袍,说起话来,似乎夹带着一直莫名的优越感。
但据张允修估摸,这女人顶多就是侍妾,亦或者是地位高些的丫鬟。
想通这一层过后,张允修心中起了玩意,决心逗一逗这个小豆芽菜。
他故意装作慌乱模样,扭捏道,“我我内急,跑到了这处地方,方便完后忘了来时的路,见这儿凤景美,就在这儿欣赏起来。”
小豆芽嘴儿翘得老高,一脸得意地说:“那是,咱家的园林可是当初老太爷大价钱做的,能不美么?行了,你叫我一声姐姐,我就带你出去。”
“伱才多大?”张允修谑着反问。
“十五,怎么了?”小豆芽满脸不服气,“哪有按年龄算的,我可是小姐身边的贴身丫鬟,你呢?你是哪里的奴仆?”
“我是大公子新收的书童。”
“就你?”小豆芽撇撇嘴,哼唧道,“大公子可是两榜进士出身,还需要你这样连路都找不到的书童么?”
“不信算了。”
张允修笑着摇摇头,一转身又坐了回去,小豆芽见被忽略顿时火冒三丈,她一叉腰,哼哧哼哧喷出两口白气,叫嚷道:“好哇,就算你是大公子的书童,也不能进这后园,这儿是女眷才能来到地方!”
“那我该怎么办?”
“叫我一声‘姐姐’,我可以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小豆芽仰着颈儿说。
张允修正待继续逗这小妮子,忽然,身后又响起一阵悦耳声音:“绿萝,你是不是又在欺负别人了,我都告诉你多少次了,不许欺负人!!”
小豆芽一吐舌头,转过身去冲来人做了个鬼脸,撒娇道:“小姐,我哪有欺负别人,我只是在教这个新来的奴仆规矩罢了。”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徐若溪。
这时,张允修也看清来人,见她肤如凝脂,眉如新月,玉鼻小巧,脖颈纤细雪白。
一张好看的面颊上始终保持着浅浅的微笑。
咕噜。
惊鸿一瞥之下,张允修甚至连二人孩子叫什么名字都想好了。
哪有什么一见钟情,有的只不过是见色起义罢了。
徐若溪也注意到张允修的存在,见到男子,她先是一慌,再一看之下,发觉这人竟是自己的未婚夫。虽然那日隔了一定的距离,但她看得真切。
“他他是故意在这儿来等我的吗?还是说,这家伙怕我是个丑八怪,提前来窥探我的样貌?”徐若溪双手紧握裙摆,一颗心提到嗓子眼。
“小姐,就是这家伙,说是大公子新收的书童,竟然跑到后园来。”沉默间,绿萝小嘴儿一瘪,指着张允修说道,“这种没规矩的家伙,自然要好生教训才是。”
书童?
徐若溪一懵。
“啊对,我正是大公子新收的书童。”张允修一笑,对徐若溪拱手行上一礼。
好哇,还敢骗人!
徐若溪气得腮帮子鼓鼓,银牙轻咬,原本那一丝初见未婚夫的羞赧,烟消云散。
她示意张允修站起,然后一屁股坐下去,瞪着张允修问:“既然你说你是书童,那你说说,你叫什么名字。”
“张修允。”张允修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道。
徐若溪扑哧一笑,忽又觉得失态,忙以袖掩住面庞,阴在肚里儿笑。一旁的绿萝不明就里,忍不住嘟哝道:“小姐,这人的名字和咱家姑爷的名字倒是挺像的。”
啊?!
这下张允修惊了,他瞬间羞红脸颊。
这女人竟然就是自己的未婚妻?
“那个.那个大公子找我还有些事情,在下告退。”见老底儿被人揭穿,张允修随意道上一句,提起长袍灰溜溜离开。
“哎,你跑得掉和尚,跑不掉庙,我回头就去大公子那儿找你!”绿萝一跺脚,指着跑出老远的张允修喝道。
一旁的徐若溪止住她,反问道:“你怎么知道他是奴仆?”
“贼眉鼠眼,鬼鬼祟祟,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绿萝一撅嘴儿,哼唧道。
徐若溪闻声,眼睛笑出月牙湾,绿萝不明白小姐今儿个为何这么喜欢笑,于是问道:“小姐,你今儿个是怎么了?怎么一直这样笑,绿萝害怕.”
现在知道怕了?
你怕的还在后边呢。
作为她的贴身女侍,绿萝在她嫁的时候自然也要跟着过去。
而且,很大的可能,要为主母排忧解难,尤其是在主母身体不方便的时候。
绿萝若是事后知晓,她当做奴仆的人,竟是她的主子,指定儿把她吓个半死。
不过好在张允修虽然油腔滑调,但应该不记仇。
“绿萝啊,你以后说话可得小心些,可不许仗着身份,就随便欺负家中的仆人。万一里边藏着个大人物,你可就遭殃了。”沉默一会儿,徐若溪语重心长道。
奴仆中还有大人物?
绿萝摇摇脑袋,半点儿不信。在心中打了一会儿腹稿,绿萝拽住小姐的藕臂,撒娇似地说道:“小姐,人家哪有随便欺负下人,人家只是教他们规矩而已。”
“如果人人都能进这后园,那咱们女眷岂不是让这些家伙看光光了?”
徐若溪不置可否,车过螓首,直勾勾盯着池中的涟漪出神。
当天晚间时分,徐若溪用过晚膳,端坐房中,轻轻拨弄古筝。按照她的习惯,每日晚间时分都会在房中练习一会儿古筝。
不过今日的她却是心神不宁,脑海中全是白日在园发生的事情。
她知晓,张允修肯定也识破了她的身份,只不过二人都不说。
“登登.”因为没了心绪,琴弦也开始不配合起来。
徐若溪索性松开琴弦,双手托着下巴,望着门口怔怔出神。
倏地,一道倩影大外边笑呵呵走了进来。徐若溪回神一看,正是大嫂朱灵。
“嫂子,你怎么来了?”徐若溪起身问上一句。
“这是张公子给你送的礼物,让咱务必交到你的手中。”朱灵说着,扬了扬手中的紫檀木小盒,“若溪,来往不忘非礼也,人家送了你礼物,你怎么也得回上一个才对吧。”
“嗯。”徐若溪小脸一红,从腰间取下佩戴的香囊,递到嫂嫂手中,糯糯地嗔道:“还请嫂嫂操劳,把这东西送到张公子手中。”
朱灵笑着点点头,接住就走,徐若溪送到门口,然后一下把房门关上。
她小心翼翼地拿起怀中小盒,轻轻推开,眼中满是期待颜色。
这还是他第一次收到,除却父兄之外男子的礼物。
“砰砰砰”
她涨红面颊,甚至能听到耳边响起雨点般的鼓声,那是她自己心跳的声音。
屏住呼吸打开小盒,就见里边不是玉佩,也不是什么手镯,而是一张折叠好的白纸。
徐若溪接过一看,就见上边用好看的蝇头小楷,写着一首诗。
她忍不住读了出来。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零铃终不怨。
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读罢。
徐若溪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
此诗文采飞扬,引经据典,堪称大家之作。
只是那其中的意境,除却第一句“人生若只如初见”外,其余大都描写爱人此后互生嫌隙。
人生若只如初见,也仅仅成了一种美好愿望。
他在担心我变心?
徐若溪歪歪斜斜,从中读出这么一个意境来。
另外一边,张允修翘着二郎腿,平躺在床上,手中还抓着一个红色的小香囊。
嗅着香囊上残存的女子幽香,张允修不禁在脑海中回忆起今日二人初见之景。
这种恋爱的感觉,确实让人心生悸动。
或许二人婚后会因琐事而争吵,但只要曾经有过这么美好的回忆,便也足够让人回忆一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