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这勉强臻至天仙的功体,才能让他清楚的感受到源自于其他仙神的恶意。
才能让他不沉迷于作为神祇的威权。
从而让他牢记,他是人!
是以,北极的本源流转之间,每当有一点本源落于他身上的时候,他都会抖落这一点本源,将其洒入人间。
——说起来,作为高高在上的天庭帝君,却当自己是人而非神。
这样的立场,连他自己都不知晓,他到底能坚持多久,又会在多少年过后,彻底坚持不住,彻底的化作高高在上的神祇而站到人族的对立面上,借着那紫微帝君的身份,完成天庭对人族的彻底控制。
这些事,太遥远了,他想不透,也不敢想。
所以,他便只能顾及眼前。
能坚持就多久,就坚持多久。
在他坚持不下去之前,他每多往人间落下一点紫微的本源,就能让未来,紫薇对人间的影响少上些许。
所有人都以为,他愚孝,少有智慧。
可实际上,作为文王最看重的长子,他真的蠢吗?
怎么可能!
在往朝歌的时候,他就已经确定,自己去了过后,便是必死。
但就算如此,他也必须要去。
因为只有他去了,姬昌才有回转西岐的机会。
只有他死了,姬周,才有和殷商切割的机会,人族,才有可能走上另外的一条路,而不是被帝辛带着,狂放的奔向终结。
而在他被封为中天北极紫微大帝的时候,他就清楚,他的存在,便已经是成为了天人博弈一个节点。
他一切都清楚。
所以,他也一切都在去做。
尽可能的去做对,去做好。
尽可能的,多坚持一段时间。
唯一让他庆幸的,是天庭当中和他一样坚持的,并不止他一人。
“既然知晓这是陷阱,那公子为什么还要答应武德星君?”
“而今,是他需要人族,而不是人族需要他。”
“是他需要公子,而不是公子需要他!”比干说道——他也真是坚持者之一。
“谁需要谁,并不重要!”伯邑考的神色无比的平静。
若是敖丙能来到这里的话,定然就能发现,伯邑考的目光,竟是和死去的姬昌,有几分相似。
“重要的是,这件事对人族,真的有好处。”
“人族,真的需要南赡部洲来作为生息繁衍之地。”
伯邑考平静无比的述说着天地之间的局势。
“东胜神洲,有圣人道统所主宰——人族不可能在此间与之争。”
“西牛贺洲,亦是如此。”
“北俱芦洲,虽然为人族所有,但人族一己之力在北俱芦洲开辟,实在是过于艰难。”
“纵然帝辛和闻仲,都路转于此,亦不例外。”
“而且北俱芦洲当中,还别有隐秘——非为人族的安生之处。”
“至于说这中域——天庭浩荡于其上,又有诸多如你我之辈上天拔擢为神。”
“天庭为天人之宗,你我为血脉之祖。”
“宗与祖,皆不在于人。”
“这样的情况下,人族当中无论是谁,都不可能将名位从天庭当中夺取回去。”
“父亲敢与天博弈,但我愚钝,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却是无论如何,都看不出人族在中域还有什么机会。”
“所以,只能往南!”
“南赡部洲,纵然会有妖族反复,但武德星君只是大罗——既非大天尊,也非圣人。”
“既非天人之宗,也非血脉之祖。”
“他压不住人族!”
“如果中域当中,不可能再出人皇,那就唯有托之于南赡部洲。”
“将破局之策寄之于外。”
“这辗转腾挪的余地,是我唯一能为人族所留下的东西了。”
“公子,委屈了。”比干沉默着。
这一刻,他仿佛是看到了姬昌的背影从时空当中显现了出来一般,和伯邑考重迭在一起一般。
一模一样的作风,一模一样的平静。
都是只关注人族的整体局势,而丝毫不在乎个人的声名。
行事,也都是温吞如水,捕捉痕迹。
恍惚的心态之下,他都忘了问伯邑考一句,帝辛和闻仲,真的轮转到了北俱芦洲吗?
“该做事了。”伯邑考出声,算是拒客——帝辛和闻仲的事,他只提了一嘴,但他相信,比干绝对会去查!
二者,就是他为人族所留下的另一条路。
就如同是他死在了朝歌过后,帝辛顺势将姬昌放回了西岐一般。
伯邑考的神色,都逐渐的恍惚。
属于仙神,也属于天庭的最大最恐怖的武器,时间,正一点一点的改变着伯邑考的心志。
他在人间,从出生到死去,还不过二十载岁月。
可来到天庭,一眨眼,就已经近百年过去。
属于人间的记忆,属于人族的记忆,都已经是变得模糊了。
“父亲,孩儿,真的不知道能撑多久啊!”
……
镐京当中,姬旦已经死去。
人王姬诵,此时也在祭祖。
此刻正是他一生当中最为壮年的时候。
多年征战之间,各处都已平定。
但让他无可奈何的时候,各大诸侯国之间的矛盾,却依旧存在,而且在这数十年的征战之间,越来越大,越来越深。
那些诸侯们的野心,也越发的炽烈。
而今他还在,尚能以强权将一切,都给压下。
可他不在了呢?
困扰他的,不仅仅是诸侯之间的矛盾——还有诸侯和平民之间的矛盾。
那是武王开国过后,约于天地过后所形成的一个全新的阶层。
流民。
出身于奴隶,有自由,却没有土地。
这些流民,是每一个诸侯国内部的隐患,也是他们姬周的隐患。
相比于武王的时代而言,此时那些流民的数量,已经是翻了好几倍。
这些迫切的需要在人族当中确定自己存在的流民,和各处的国人,以及更上层的贵族,他们之间的矛盾,几乎是大到无法弥合。
因为那些贵族,那些国人,无时不刻的,都想着让那些流民重新变成奴隶。
而那些流民,也迫切的渴求着财富,土地,以及权力。
相比于诸侯之间的矛盾而言,这,才是让成王最为忧心的事。
——尤其是随着他的征战,越来越多的奴隶,都通过战功,成为了流民。
而这些从厮杀场当中杀出来的流民,更是让流民的本质,都发生了一些变化。
至于说满足这些流民的土地——那是不存在的。
因为人族对于土地的渴求,是永无止境的!
中域再如何的广袤,他再如何的征战四方,从四方夷狄当中夺取土地又如何?
土地,总是有数的。
但人族的数量,却是无穷的。
相比于盘踞在人族头顶的天而言,这,才是人族内部急需解决的内患。
——他知道有一种解决这内患的办法。
那就是堵死那些奴隶成为流民的道路。
但这内患是解决了,可这样一来,人族也将是化作一潭死水……再也没有任何的未来可言。
他是姬周的王,可他也是人王,他又怎么可能做出这种断绝人族未来的事。
这一刻,姬诵可谓是无比的痛恨自己的智慧——如果没有足够的智慧,他便看不到这无解的内患。
看不到这内患,他便不会有这种烦恼。
“先祖啊,我到底该怎么办?”
于是下一刻,祖祠当中的一个牌位亮起。
那是他的伯父,武王的长兄。
伯邑考予以了他回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