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生离死别
夕阳渐沉,橘红色的余晖染透半边天空,也给波光粼粼的漓江披上一层金纱。
平乐城外,丹初与焦琏终将分别。焦琏率桂师镇守平乐,丹初将统领赤军还驻南宁。
“爵帅,千里相送,终于一别,请留步吧。改日若有机会,请爵帅到南宁一游。”丹初说道,态度甚是恳切。
“琢如,我已令人在城中备酒,何不进城歇息一晚,明日再动身南下?”
晚霞、青山、绿水、孤城,焦琏却无心欣赏这大好河山,满眼都是不舍。
“不了不了,”丹初摆手说道:“非是我不领情,实因忠贞营大军压境,局势紧迫,我得尽早赶回主持大局。”
军政大事,容不得片刻耽搁。焦琏深知这里面的轻重,不假思索地说道:“既如此,我让人把酒菜送过来。你陪我再说几句话,我们喝几盅酒,就此告别。”
“诺。”在焦琏面前,丹初一向恭敬,习惯用军语作答。
亲兵送来几张交椅,众将在漓江边上坐下,目送赤军南下。
赤军提前筹集了大量船只,步兵、辅兵、辎重皆上船,走水路。骑兵辎重太多,又有战马,皆走陆路。已进入自家地盘,官兵皆脱去盔甲,顿感轻松不少。
焦琏唤来儿子,对丹初说道:“琢如,我戎马半生,只有三郎一个儿子。你文韬武略,将来必成大器。我把三郎托付给你,请你严加管带。”
一个十二三岁的美少年款步而来,面容俊秀,双目明亮,正是焦琏的儿子焦三郎。
焦琏这是何意?丹初大感意外,说道:“爵帅吩咐,丹初自当遵从。只是,令郎年纪还小……”
“唉,”焦琏摆摆手,打断丹初的话,说道:“你才高八斗,又在南宁办有学堂。三郎跟着你,必可成才。跟着我,我却没空教导他,也没本事教导他。”
焦琏转向儿子,目光严厉中带着慈爱,说道:“三郎,向定虏伯磕三个响头,恳请他收留你。今后,你在定虏伯麾下效力,以父事之。”
“诺。”
焦三郎回答得很坚决,接着又在丹初面前双膝脆地,唬得丹初连忙起身,扶住三郎。
“琢如,坐下,坐下。”焦琏拉长了嗓子,说道:“本该让三郎郑重其事,行以大礼,但你走得仓促,只好磕几个头了事,你就坦然受之吧。”
丹初十分惶恐,说道:“爵帅,您待我恩重如山,我还没报答您,您却把令郎托付给我,叫我如何承受得起?”
“哈哈哈哈,”焦琏大笑,说道:“你收留三郎,替我好生养育三郎,便是对我最好的报答。我早已看出,你将来前途不可限量,成就必在我之上。三郎沾你的光,也好建立功名,博得一个好前程。”
“不然,爵帅对我有养育之恩,我俩情如父子。三郎到我军中襄赞大业,行兄弟之礼即可,不可乱了辈份,误了礼节。”
“做大事者不拘小节,非以父礼事之,不能显示三郎的诚意。”
世家子弟就是这样,讲礼数,讲规矩。只是,若三郎向丹初行以父礼,则丹初将与焦琏平起平坐。以焦琏的精明强干,断不会如此疏忽。想必,他已料定丹初必成大器,或有人主之象,故派三郎早早亲附。
丹初却不敢受此大礼,灵机一动,说道:“爵帅,丹初德薄才鲜,焉能僭越礼制?不如,我收三郎为徒,令三郎执门生礼,如何?”
焦琏见他说得赤诚,只得应允。那三郎虎里虎气,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向丹初长揖说道:“爵帅,三郎从此就是您的门生了。”
丹初亦十分高兴,扶起三郎,说道:“三郎少年才俊,我能得三郎为门生,亦深感荣幸。”
时事艰难,危险随时都会降临。三郎随赤军南下南宁,一可保安全,二可保前程。孤子有托,焦琏不胜欢喜,见左右没有外人,对丹初说道:“逢此乱世,我辈当互相扶持,平时声气相通,急时挺兵救援。孙可望逼封秦王,吾已联络曹志建、熊兆佐、周金汤等勋镇,联名斥责。忠贞营这边,若李赤心敢图谋不轨,你可来信给我,我必统军增援,叫忠贞营有来无回。”
焦琏虽与李赤心是同乡,却与农民军争战多年,彼此结下深仇大恨。他和大部分明朝官员一样,认为李自成、张献忠犯的是不赦之罪,恨不得把忠贞营、大西军剿杀殆尽。
置身南明乱世,丹初完全理解他的心情。当年,冯之骥抢了他几百石粮食,他就恨不得诛杀冯之骥。更别提忠贞营、大西军曾犯下的滔天之罪了。
南明确实很乱,乱得令人发指,令人心痛。但乱世之下,很多人都在努力地挣扎,努力的寻求中兴之道。若不能深入了解当时的历史背景,就不能轻易指责当事人,不能不负责任地乱作评论。
就像瞿式耜,明知桂林不可守,滇师不可恃,却仍旧坚守桂林,仍旧倚重滇师守卫桂林、严关。他不是糊涂,而是有不得已之苦衷。
就像焦琏,明知不能杀赵兴,却仍旧绑缚赵兴,做好了牺牲赵兴、安抚滇师的准备。他不是犯傻,而是置身乱世身不由己。
乾坤颠倒,正邪混淆。这个操蛋的时代啊,能把好人逼坏,能把聪明人逼糊涂,能把正常人逼得疯狂。
孙可望、陈邦傅、李赤心、马吉翔、庞天寿、曹志建……他们亦正亦邪,一会正常,一会癫狂,一会正义凛然,一会卑鄙无耻。
倒是瞿式耜、堵胤锡、焦琏、杨国栋、朱旻如、赵兴、杨辅知等人,始终一身正气,令丹初肃然起敬。
像堵胤锡、杨畏知那样,能抛开仇恨和成见,与农民军合作抗清,更需要百倍的勇气、十足的胸怀。
作为一名穿越者,丹初没有那么多的历史包袱。不管是与忠贞营结盟,还是收编、招抚忠贞营,丹初完全可以接受。
“忠贞营女眷众多,士无战心,我倒不担心他们过来抢地盘。”丹初坦然说道:“所虑者倒是陈邦傅,盘踞浔州,如鲠在喉,不除不快。”
离别在即,丹初凑向前去,说道:“陈邦傅德不配位,我有意夺取浔州,愿以柳州酬爵帅。爵帅意下如何?”
柳州与平乐之间隔着一个桂林。焦琏愕然良久,终究没有接招,说道:“陈邦傅虽然跋扈不臣,毕竟颇有功劳。琢如,你不可造次,浔州还需徐徐图之。”
事涉重大,焦琏态度消极,丹初也不再强求。
恰巧城内送来酒食,众人痛饮三盅。
赵兴拖着带有创伤的身体,持酒敬焦琏,哭道:“爵帅厚恩,兴无以为报。此番南下,不知何时方能再见。且敬爵帅一杯酒,聊表心意。”
焦琏亦落下泪来,说道:“你身上有伤,少喝点酒。今后转隶琢如,总要尽心办事,遇事不可鲁莽。”
“末将遵命。”赵兴把酒一饮而尽,退向一边。
三郎亦向父亲敬酒。小小年纪,被酒劲冲得直咳嗽,却也故作坚强,和父亲喝了一大盅。
朱旻如过来敬酒,对丹初说道:“爵帅,改日再见。某镇守平乐,与昭平近在咫尺。若有事体,咱们互通声气。”
“好!”丹初一饮而尽,说道:“改日再见。”
生离竟像死别,丹初也眼圈泛红,泪水潸然而下。
(本章完)